黎 落

木槿

我觀察一株植物構(gòu)建的神殿

又驚懼這虛無的璀璨

仿佛她馬上消失

仿佛空中，突然走失一塊神的花田

花朵懸空。這一面是懸崖

那一面是彼岸?；ǚ坷锏膬蓚€人，朝發(fā)夕至

只有一天的愛情

守著一座寺廟，和守著凋謝的花

有何不同。蹲在花前，一個人的暮年和她的少年

能撞出什么火花？

花朵綿密，這一朵剛凋謝

那一朵就長出來。她們前赴后繼，像一種高貴的生育

沿著秘密的花徑，誰設(shè)置了死亡和重生？

像洶涌耗損著平靜，你耗損她

養(yǎng)鶴

穿過小鎮(zhèn)的雨天

我希望遇見一個養(yǎng)鶴人

像磨盤一樣古老

夕陽一樣無聲

他坐著身上的黃河就坐著

他走九個太陽就在走

我確認(rèn)這是我愛的人

無限時間里，平原和草籽反復(fù)確認(rèn)過的

——養(yǎng)鶴人

他的漏洞和他滾燙的虔誠，一樣

閃著父愛的光

斜塔

指摘對我無效。我只在一個清醒的垂直

法度向他們說真理也可以傾斜

我從物理課堂了解的兩個鐵球同時落地

與比薩城親見的著名建筑

并不相悖。雖然跨過很多年，時間拿走我的挺拔

讓事物彎曲。當(dāng)我高舉右手

用拇指和食指夾住下滑的落日

照片后，誰介意一個中國人在意大利具體看見了什么？

我橫跨千萬里

而鐵球筆直。中間的夾角恰夠扶起我們逐漸

倒下的肉身

米店

一些米從米中被領(lǐng)走

發(fā)揮養(yǎng)命功效

一些米成為壓艙石

滯留米店

很難說哪一種更幸運

對米，糧食天生就應(yīng)該被消化。對米店

壓艙石會增加它的寬度

從前，米店只賣米

蒸飯。熬粥，米店和家里都熱騰騰的

現(xiàn)在，米只是極少一部分

不再具合理存在的唯一性。

像命，可以被異質(zhì)化。米店深諳經(jīng)營，它改變策略

它順應(yīng)命。把年輕父母變成衰老父母

把孩子從一粒生米變成一鍋熟米

昨天中午，建設(shè)北路的幸福米店換了招牌

成了一家西餐廳

她說起小腹的傷疤

她把那朵花給我看

她很小心。仿佛那花隨時會飛

這讓我想到敦煌壁畫上的飛天或玻璃糖紙的仕女

可又分明沒那么美

她對古老技法的精準(zhǔn)性，太不講究了。

我從沒見過這么潦草的花

——附著在巖壁之上。沿著山體

能看見粗糲的刻痕，肥大的葉脈

這幾乎有點……怕人

但她很得意。邊藏匿邊對我說：感謝上帝，讓

我

成為我女兒的媽媽

燈謎

祂設(shè)置了一口井

祂在風(fēng)中的擺蕩或垂懸，引誘了你

你想步入，被迷霧阻擋

你聽見水聲，跟著走到田野

森林。遇見另一些指向不明的事物

那可能是麋鹿或棕熊

它們跳躍著從你身邊經(jīng)過，都不能傷害你

其實你不擅長分辨危險

不是好獵手，對獵物不存在孜孜以求的辯解心

很多次，你都略過真相

在羊腸小徑走來走去。觀察一棵草樹

一朵野花的搖曳。你喜歡這種揣測，雖然祂似是而非

雖然有時候，真相僅一層窗戶紙

但你不想出手。仿佛你愛的人設(shè)置了懸念

你不敢說出謎底

走出森林遙遙無期。你在大霧里聽見

上一刻的河水在流速里消失

下一刻的河水緊接著也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