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冬辰

陸春吾，自2020年10月27日加入豆瓣閱讀，10月30日發(fā)布第一篇作品以來，于平臺連載的幾部作品，包括已完結的《迷人的金子》《一生懸命》《全息烏托邦》《歐陽鋼柱想不通》和正在囤稿的《下神》，已為其積累不小的口碑和關注度。

在陸春吾較為熱門的兩部作品《一生懸命》和《迷人的金子》的評論區(qū)下，出現(xiàn)最多的評價詞語是“后勁大”“耐人尋味”“精彩”“滿分”，足以見文章功力之深，扣人心弦。懸疑推理類網絡文學并不只是注重解謎和邏輯演繹，更多的重心是放在對于人性的深入刻畫與揭示。那么，究竟是何種要素塑造了陸春吾創(chuàng)作的獨特風格呢？

一、“懸疑+人性”的完美組合

盡管中國當代懸疑小說是建立在對歐美偵探推理小說本土化基礎上的舶來品，通過邏輯推理和科學思維，對案情進行背景分析和人物心理狀態(tài)揭示，但追根溯源，在西方偵探小說引入中國前，我們已經擁有以《包公案》為代表的一系列公案小說?？梢哉f公案小說包羅著中國懸疑小說最為本質的內核，即“善惡必報”的道德思想。陸春吾的網文創(chuàng)作則剛好刻畫了社會中三教九流的不同面孔。

正如前文所言，陸春吾的作品都以“懸疑”為核心。《全息烏托邦》中歐陽缺失的身世記憶和未聽清的外星人對他說的話是造成他人生困局的主要原因；《一生懸命》里在開頭便設置了懸疑點——是誰設局陷害倪向東拋尸，同時在后文不斷反轉，牽扯出關于倪向東和徐慶利的身份之謎，懸念迭出；《迷人的金子》則在“李大金的去向”“誰炸了煙花廠”“蛇皮袋的老人尸體馬大駿該如何處置”三個懸念中進行小說推進。

無論在《迷人的金子》還是《一生懸命》中，所有犯下“惡”的人都有他們自己的故事，在命運的捉弄下，他們身陷囹圄卻無從選擇，只得向前走，走一步看一步。如《一生懸命》中徐慶利，他的出走受到田寶珍的激將，被安上殺害包德勝的莫須有罪名而遭到包家追殺，又在山林中無意間碰見曹小軍與吳細妹拋尸倪向東，雖然未被發(fā)現(xiàn)，但自改名換姓頂替倪向東的身份后，他與曹小軍、吳細妹的相識相知，到遭到設計殺害都充滿了巧合與無奈。有的卻令人感到憎惡，如《迷人的金子》中絕對意義上的反面人物廖伯賢，為了能夠當上喜福會老大，他不擇手段，心狠手辣，先后除掉陳三山和徐天恩；為了能夠滿足自己賺錢的私欲，他一意孤行，制造了煙花廠的爆炸，甚至在崖頂安裝炸藥，要炸平整個村子。因此當徐慶利最終走向毀滅，從讀者的視角來看更多是唏噓與悵惘，而廖伯賢伏法的結局則是大快人心。

某種程度上，善惡只是作為小說價值觀評判的尺度，而更深層的反映，在于對人性復雜的揭示?！稊⑹碌谋举|》中寫道：“再現(xiàn)性意義則必須同時在心理性層面及社會層面上加以審視。它們是小說家關注個體身份和社會民生的產物?！保╗美]羅伯特·斯科爾斯、詹姆斯·費倫、羅伯特·凱洛格：《敘事的本質》，于雷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102頁）陸春吾觀察到，無論是外部生存壓力，還是個體情感壓力，都市生活的方式和態(tài)度都變得掙扎與彷徨。盡管懸疑推理類網文的目的是能夠迅速抓住讀者的興趣，緩解精神壓力，從而實現(xiàn)其消遣性，但再現(xiàn)社會中人們的生活狀態(tài)依然成為陸春吾創(chuàng)作的側重點。其筆下《一生懸命》的曹小軍、吳細妹夫婦，《迷人的金子》的阿仁與大只狗，《全息烏托邦》的林炎都不是絕對意義上的壞人，他們通過長時間的內心矛盾斗爭，形成文本前后人物形象設定的反差，在一念之間，有的成全自己、成全他人，有的走向萬丈深淵?？梢哉f，陸春吾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好壞皆是豐滿立體，七情六欲躍然紙上，人性的復雜自然也得到充分詮釋。

二、“去中心化”敘事的多重視角建構

“去中心化”這一概念是互聯(lián)網發(fā)展過程中形成的社會關系形態(tài)和內容產生形態(tài)，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也同樣適用。傳統(tǒng)小說創(chuàng)作中，第三人稱敘事下的作者處于一個全知全能地位，而“去中心化”敘事則力圖打破這樣的桎梏，讓讀者通過不同角色的視角立場，不同時間段的人物經歷和心理活動，對事件的來龍去脈產生多角度觀察。

在陸春吾的創(chuàng)作中，“去中心化”敘事的運用出現(xiàn)在《一生懸命》和《迷人的金子》當中?！睹匀说慕鹱印返囊暯莵砘卦隈R大駿，阿仁、寶進和“李大金”，廖伯賢之間切換，三條線索并行，大多聚焦于他們當下處境中的所思所想，間或穿插其對過去的回憶。一方面讀者們?yōu)榘⑷?、寶進、“李大金”爭奪金塊而造成的沉船、流落荒島境遇感到意外，在經歷一系列磨難困苦后，三人互相傾吐心事，收獲了一段友誼，而廖伯賢這一條線索在最后與三人產生了交集，發(fā)生沖突；另一方面馬大駿急切擺脫蛇皮袋中老人尸體卻又狀況百出的戲劇性過程，令讀者揪心于他的每一次絕處逢生，同時又會心一笑，這與《迷人的金子》整體語言風格有關?！兑簧鷳颐返囊暯歉鼮槎嘣獜碗s，由主人公倪向東，到日后揭開真實身份徐慶利這一轉變過程中，牽扯出多方關于往事的回溯，這便使讀者能夠更加深入體悟到每一個人物背后的苦衷。這種苦衷雖然建立在角色的自我陳情之上，但為了達成某種特定目的，這種自我陳情仍具有欺騙性和迷惑性，再一次打破作者全知全能的敘事地位。

在這種文本切割較為瑣碎的敘事方式下，讀者的閱讀體驗得到深化。從“倪向東”身份之謎開始，讀者經歷了倪向東到徐慶利身份上的敘述視角轉變。當下視角的“倪向東”，就是徐慶利，必然和過去視角里的倪向東的人生經歷、性格人品產生矛盾與偏差，這也是為何同一個“倪向東”，在眾人口中的評價并不一致。由其衍生的，是伴隨著童浩和孟潮深入調查發(fā)掘出的吳細妹與倪向東、曹小軍的隱秘情事，徐慶利與南嶺村老人的關系等等。在人物半真半假的陳情和深沉壓抑的獨白下，讀者在各色人物的內心世界來回跳躍。

“去中心化”敘事得以完整建立的基礎，是作者對敘事時間的精準把控。無論在《迷人的金子》還是《一生懸命》中，多線并行在很大程度上并不在同一時空內，而是過去與當下的來回切換，最終在某一時空點上產生交合，從而形成一個完整的故事閉環(huán)。當讀者到最后發(fā)現(xiàn)“李大金”就是馬大駿，“倪向東”就是徐慶利時，真相都浮出水面，單一個體的陳情獨白、人生經歷隨著多視角的消失而融進當下故事情節(jié)中。讀者除了對于作者筆法精妙之贊嘆外，更加慨嘆的是人生命運的戲劇性。

三、黑色幽默中晦澀人生的洞察

傳統(tǒng)的幽默之所以令人產生愉悅感，主要是因為它以“游戲態(tài)度，把人事和物態(tài)的丑性鄙陋和乖訛當作一種有趣的意象去欣賞”（朱光潛：《詩論》，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4年版，第24頁）。而黑色幽默盡管也能夠使人發(fā)笑，卻無法產生愉悅感，戲謔滑稽的背后是人生的悲慘與無奈。

學者游南醇和徐特輝指出，恐懼和幽默是構成黑色幽默的兩大要素，這兩大要素的相互融合和滲透就是黑色幽默的本質?？謶质侨松F(xiàn)實，幽默是處事態(tài)度，既然人生充滿著荒謬，命運無從反抗，那不如以一種戲謔的方式，耐著性子來玩味。

從《歐陽鋼柱想不通》開始，黑色幽默在陸春吾的作品中形成創(chuàng)作風格。正如終章所說：“很多故事，大人哭著說，小孩笑著聽，什么時候聽懂了里面的心酸和殘忍，什么時候孩子就長大成人了。后來的后來，發(fā)生了許多事。有些我想得通，有些我想不通，還有一些，我也不敢回頭去想了?！睔W陽鋼柱的人生經歷充滿了荒誕和他不理解的事情，那個威脅困擾自己近十年的宿命論，到頭來只是街頭算命先生推銷護身符的噱頭與玩笑?！度跬邪睢分校呀洷簧顗浩葞缀醮贿^氣來的歐陽，被卷入到一個關于外星人的事件中，缺失的記憶和那三十一具歐陽尸體，似乎是人生對他這一個體的玩弄與調戲。而到《迷人的金子》里，生活的困苦更加凸顯，馬大駿擺脫老人尸體的背后，是家貧無錢支付父親治療的醫(yī)藥費，是煙花廠爆炸，姜川、老周等工友的不幸遭遇，是廖伯賢等“喜福會”黑幫的草菅人命。

黑色幽默給人以壓抑絕望的感覺，通過幽默來諷刺幽暗，以喜劇寫悲劇，更加襯托悲劇的深重。誠然，陸春吾黑色幽默風格小說的結局，并沒有陷入難以言說的絕境和凄涼，更多的是唏噓與無奈，而這種無奈，才是當下人們更多需要承受的生活狀態(tài)。無論是階段性惶惑的馬大駿，還是對人生充滿疑問的歐陽和歐陽鋼柱，這就是社會普通人的寫照，他們尋求擺脫精神困局的方法，卻又發(fā)現(xiàn)更多困局等待著他們。西西弗斯式的體驗在人生每個階段如影隨形，在無可奈何中，只得以自嘲和戲謔來面對晦澀的人生，以此得到慰藉。

結語

懸疑推理類網文因其設置的懸念和不斷反轉，在一個快節(jié)奏、單調的社會運轉方式中給人以精神愉悅，得到工作情緒和生活情緒以外的情緒釋放缺口。懸疑本身制造的氛圍是緊張刺激，環(huán)環(huán)相扣，而背后目的仍在于娛樂大眾，得到消遣。

作為一個新銳網絡文學作家，陸春吾的創(chuàng)作仍未止步，其正在囤稿的新作《下神》，定位仍舊放置在“懸疑”上。從《歐陽鋼柱想不通》關于“懸疑”的初步嘗試，到《全息烏托邦》創(chuàng)造性設置的超現(xiàn)實背景，到大放異彩、廣受好評的《一生懸命》，再到《迷人的金子》的喜劇外殼、悲劇內核，通過對人生命運的悉心洞察，“懸疑喜劇”正在逐漸成為陸春吾的創(chuàng)作標簽。

責任編輯 張范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