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振華
《北朝中晚期石刻佛像的造型特征與文化內(nèi)涵》
作者:黃文智
出版社: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
拿到天津美術學院黃文智博士《北朝中晚期石刻佛像的造型特征與文化內(nèi)涵》的書稿,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史巖的“佛教造像學”課程,想到他未完成的著作《佛教造像學》。我以為,就內(nèi)容而論,這本書就屬于佛教造像學的范疇。
37年前,我考入浙江美術學院(現(xiàn)更名為中國美術學院),師從史巖學習中國雕塑史。當年,史巖講授的一門主要課程叫做“佛教造像學”。這個名稱很新鮮,以前沒聽說過。
佛造像的說法倒是古亦有之,但是以佛造像作為研究對象,倡導“佛教造像學”的學科,應該是史巖的首創(chuàng)。
史巖1942年作為第一批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的研究員,進駐敦煌,自此以后,便將主要精力放在佛教造像的研究方面。在此后的數(shù)十年里,他遍訪各地的佛教遺跡,踏勘石窟、寺院,收集了大量資料,拍攝了大量照片,后來,這些珍貴照片成為他四卷本《中國雕塑史圖錄》的重要圖像來源。
遺憾的是,史巖1994年以90歲高齡去世,他的煌煌大作《佛教造像學》卻沒有出版,只是以草稿、殘篇的方式,躺在那本厚厚的文件夾里。史巖案頭,放著八大本文件夾,那是八部待出版的著作,他總是因為這本書還不成熟,那本書資料還不夠充實,一放就是幾十年。我見過史巖《佛教造像學》手稿,有的紙張已經(jīng)發(fā)黃,有的則是新添的卡片,不禁驚嘆這一代人治學的嚴謹,以至于先生仙逝,其主要的學術成果還沒有來得及發(fā)表。
讓人欣慰的是,這些年,佛教造像的研究越來越引起了人們的重視,一批年輕的研究人員走進了這個領域,黃文智就是一個代表。
黃文智是個兩棲型的研究者,他既從事雕塑藝術創(chuàng)作,具有較強的審美感知能力和藝術創(chuàng)作能力;同時又受過嚴格的美術史學和美術考古學的訓練,具有較為理性、嚴謹?shù)呐袛嗄芰头治瞿芰Γ粌烧呓Y(jié)合,構(gòu)成了他從事佛教造像研究的知識背景。
一方面,這本書所收錄的14篇文章,可以看出黃文智佛教造像學研究的某些特色。他能從第一手資料出發(fā),同時廣泛采集、征引各種歷史文獻,以及其他人的研究成果?;谠攲嵉牟牧匣A,他的研究盡量避免隨意性的判斷和結(jié)論,或者主觀性的聯(lián)想和猜測;總的來說,他的研究言必有依據(jù),文必有出處。
另一方面,在佛造像的造型和圖式的分析上,他十分善于從衣飾、儀容、表情、形制、手法、工藝等等方面,敏感、細膩地體會不同造像之間的差異,體會造像者的匠心,其中一些是只有雕塑家才可能體會到的細微之處。
黃文智的《北朝中晚期石刻佛像的造型特征與文化內(nèi)涵》給我的啟發(fā)是,今天應該繼續(xù)呼喚“佛教造像學”。為什么呢?難道“佛教藝術”“佛教雕塑”之類的說法不能替代或置換“佛教造像學”嗎?
它們還真不能簡單地替代或置換。依我看來,強調(diào)“佛教造像學”的學科專屬性有兩個重要的理由:
第一,“佛教造像學”是一個跨學科的說法,要研究佛教造像,不能僅僅局限在藝術學的學科范圍內(nèi)。
目前研究佛教造像的大致上分為三部分人:一種是進行考古和文博工作的專家;一種是藝術史研究的專家;還有一種是從事藝術實踐的藝術家。這三種人的學科立場、旨趣、研究方法論各有不同??脊?、文博專家更注重實證,更重視“事實”的確定性;藝術史家更注重“價值”的挖掘,更在意審美、文化、社會意義方面的闡發(fā);藝術家則對作品的“氣息”“風格”似乎更能有心靈之間的相通和感悟。
佛教造像學如果作為一門學科,可以提供一個平臺,將以上三種人都納入到同一個學科框架中間來,他們既可以各美其美,各施所長,通過合作,共同推進這門學科的進步。
第二,從研究對象的特點來看,將佛教造像簡單看做藝術創(chuàng)作也不太合理。
實際上,當我們把佛造像稱之為“雕塑”“繪畫”的時候,是用今天的概念套用在古人身上。還是古人的說法實在,他們就叫“造像”或者“佛造像”。古人當年之所以制作佛像,絕非出于藝術的閑情雅致,而是神圣的信仰目的。今天當我們把它們稱作“佛教雕塑”“佛教繪畫”的時候,離古人造像的動機和心情已經(jīng)相距甚遠了。
對制作者來講,用雕塑和繪畫的形式來制作佛像,并不是像藝術那樣,是一種審美創(chuàng)造,是個人心性的抒發(fā)。盡管在客觀上,古代工匠在造像的時候,難免不自覺地會將個人的趣味帶入其中;但在主觀上,他們只是制作而不是創(chuàng)作,一般而言,他們只是依照造像儀軌和形制,按照從師傅那里傳承下來的粉本和圖式在制作佛像。如果有意背離這種規(guī)制,那將是大不敬。所以,我個人認為佛教造像的說法比佛教雕塑的說法更加貼切;用“佛教造像學”來統(tǒng)稱佛教雕塑和繪畫研究也更具合理性。
黃文智不是一個人在奮斗。這些年來,“65后”“70后”的雕塑家研究佛教造像蔚然成風。今天既然有這么多的雕塑家有志于研究佛教造像,那么,呼喚“佛教造像學”,豈非恰逢其時嗎?
(作者系中國城市雕塑家協(xié)會副主席、中國美術學院教授、中國雕塑學會副會長,文章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