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潤澤
每個時期的書法教育方式各有不同,書法教育的發(fā)展受歷史背景、國家政策以及時代審美的影響。清朝建立之初,政局不穩(wěn),統(tǒng)治者延用明代舊制,重新修繕了北京國子監(jiān)為太學,收徒授課。其課程除四書五經(jīng)之外,學生每日需臨摹《黃庭經(jīng)》《樂毅論》等名帖600字,助教每10天批閱1次,每逢朔日和望日要呈堂檢查。后來太學用積分來考核學生,及格(8分)的學生可補官職。每月考試獲一等者得1分,倘若文不及格,而臨摹名帖書法優(yōu)秀也可以得1分??梢姰敃r官方對于書法教育的重視程度。清代的書法教育主要是為政治服務,因而不得不將實用價值擺在首位。清代的書法教育分為官方教育和非官方教育。非官方教育有書院教育、名家傳授以及家族傳承等幾種方式。其中,家族傳承在整個清代書法教育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清代的書法世家數(shù)量眾多,如:浙江海寧陳氏家族、福建汀州伊氏家族、江蘇金壇蔣氏家族等。其中,金壇蔣氏家族可以說是清代書法教育領域中的典范。
清代金壇蔣氏是金壇地區(qū)的名門望族,蔣氏家族人才輩出,兼書善畫。其中,蔣氏第一代蔣衡在書法教育方面的成就最高,這顯然離不開其深厚的家學淵源。蔣衡之祖蔣鳴玉(1600—1654),字楚珍,明崇禎十年(1637)進士,官兵科給事中,精于理學,著述頗豐。蔣衡之父蔣進(1649—1693),字度臣,號退庵,著有《勞人草》《此山中詩馀》《五七言古近體詩》《墨農(nóng)》等。蔣衡(1672—1743),原名振生,字湘帆,一字拙存,晚號拙老人、再生人等,是蔣氏家族一門三代書法教育模式的開啟者和奠基者。他一生歷康熙、雍正、乾隆三朝,但仕途不順,幾經(jīng)科考,文場受挫,后絕意仕途。蔣衡承其家學,著述等身,其經(jīng)史類著述有《易卦私箋》《中庸說》等,書學著作有《書法論》《拙存堂題跋》《拙存堂文集》以及與王澍共同編著的《分部配合法》等。在書法實踐上,蔣衡曾獨立手書《十三經(jīng)》,得到了乾隆皇帝的認可和贊賞。乾隆五十六年(1791),乾隆皇帝諭旨以蔣衡手書的《十三經(jīng)》為底本,刊刻上石,以傳后世,始稱《乾隆石經(jīng)》,意義非凡。此外,蔣衡還將其平生所臨古人法帖匯為《拙存堂臨古帖》。蔣衡將其家族書法教育推向了頂峰,也由此開啟了蔣氏家族的書法教育模式。
蔣驥,字赤霄,號勉齋,蔣衡季子,蔣和之父。蔣驥自幼隨其父蔣衡學書,《清史稿》記載:“驥尤精分隸,著《漢隸訛體集》《古帖字體》《續(xù)書法論》各一卷,兼工畫?!盵1]蔣驥曾在其父所著《書法論》的基礎上著《續(xù)書法論》,并將舊制“九宮結字法”進行改良,成《九宮新式》。蔣驥既善書,又以寫真聞于遠近,其《傳神秘要》后被收錄到《四庫全書》。
蔣衡 《乾隆石經(jīng)》初拓本 孔子博物館藏
蔣和,字仲淑、仲叔,號醉峰、最峰,蔣衡之孫。蔣衡晚號拙老人,因此蔣和又自稱江南小拙。蔣和精篆、隸、行、草諸體,尤工分隸,善墨竹,在文字學、金石學方面亦有頗多建樹。蔣和受其父蔣驥《漢隸訛體集》的啟發(fā)和影響,作《漢碑隸體舉要》,在當時受到學界的認可,并借此擔任四庫篆隸總校,官至國子監(jiān)學正。著有《說文字原集注》《說文字原表》《說文字原表說》《漢碑隸體舉要》《學書雜論》《學畫雜論》《寫竹簡明法》等。此外,蔣和將其祖孫三代的論書畫著作匯輯出版為《蔣氏游藝秘錄》和《書法正宗》,此舉為蔣氏家族書法論著的保存和流傳起到了積極作用。
蔣氏家族對書法教育的探討和論述主要集中于《蔣氏游藝秘錄》《書法正宗》兩部著作?!妒Y氏游藝秘錄》共兩卷,上卷為蔣衡著《書法論》、蔣驥著《續(xù)書法論》《九宮新式》《讀畫紀聞》《傳神秘要》;下卷為蔣和著《說文字原表》《漢碑隸體舉要》《學書雜論》《學畫雜論》。《書法正宗》共四冊,第一冊為蔣和著《筆法精解》,第二冊為蔣和著《點畫全圖》,第三冊為蔣衡與王澍合著《分部配合法》,第四冊為蔣和著《全字結構舉例》、蔣驥著《重定九宮格》以及蔣和著《分筆先后》《學書雜論》。這兩部著作是其家族書法教育理念的集中體現(xiàn)。
《蔣氏游藝秘錄》版本有以下三種:乾隆五十九年(1794)蔣氏家刻本、乾隆年間“書畫蒐奇”本及“續(xù)修四庫全書”本。乾隆五十九年(1794)蔣氏家刻本曾經(jīng)鄭振鐸收藏,現(xiàn)藏于中國國家圖書館普通古籍部;乾隆年間“書畫蒐奇”本僅收錄《傳神秘要》《學書雜論》《學畫雜論》《書法論》《續(xù)書法論》《九宮新式》《讀畫紀聞》七篇,現(xiàn)藏于中國國家圖書館普通古籍部;“續(xù)修四庫全書”本,現(xiàn)藏于復旦大學圖書館;《書法正宗》乾隆四十七年(1782)刻本,現(xiàn)藏于中國國家圖書館普通古籍部。
清代金壇蔣氏家族的書法教育理念既一脈相承,又均有各自獨立的創(chuàng)見。蔣衡是金壇蔣氏家族的第一代,也是蔣氏家族書法成就最高者。他耗時十二年以歐陽詢筆意手書《十三經(jīng)》,得到了官方的認可和推崇,并刊刻上石,成了文人士子學習的官方權威教材。這不僅奠定了蔣氏家族書法教育的基礎,而且拉開了蔣氏家族書法教育的序幕。
自隋唐時期推行科舉制度開始,儒家經(jīng)典便成為科舉制度選拔人才的重要內(nèi)容。在此背景下,儒家經(jīng)典上升到了其他典籍都無法比擬的地位,由于統(tǒng)治者將儒家經(jīng)典列為科舉考試的考查內(nèi)容,因此就必須對儒家典籍加以規(guī)范以供學習。
為了長久地保存典籍和統(tǒng)一教材,我國歷史上曾七次大規(guī)模地刊刻儒家經(jīng)典。東漢熹平年間漢靈帝主持刊刻了《熹平石經(jīng)》,石經(jīng)選用書體為隸書,也被稱為《一體石經(jīng)》,此石經(jīng)共刊刻了七部儒家經(jīng)典,分別為《詩經(jīng)》《尚書》《儀禮》《周易》《春秋》《公羊傳》《論語》;三國魏齊王曹芳主持刊刻的《正始石經(jīng)》,所用書體為古文、篆書和隸書,也被稱為《三體石經(jīng)》《三字石經(jīng)》,此經(jīng)共刊刻了《尚書》《春秋》以及《左傳》(部分)三部儒家經(jīng)典;唐文宗開成年間刊刻的《開成石經(jīng)》,所用書體為楷書,共刊刻了《周易》《尚書》《詩經(jīng)》《周禮》《儀禮》《禮記》《春秋左氏傳》《春秋公羊傳》《春秋谷梁傳》《論語》《孝經(jīng)》《爾雅》十二部儒家經(jīng)典,此經(jīng)保存尚屬完整,現(xiàn)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館;五代后蜀時期刊刻的《廣政石經(jīng)》,所用書體為楷書,共刊刻了《詩經(jīng)》《尚書》《周禮》《儀禮》《禮記》《周易》《春秋左氏傳》《論語》《爾雅》《孝經(jīng)》十部儒家經(jīng)典;北宋嘉祐年間的《嘉祐石經(jīng)》所用書體為篆書和楷書,又被稱為《二體石經(jīng)》,此經(jīng)所刻經(jīng)數(shù)說法不一,公認為九經(jīng),分別為《周易》《詩經(jīng)》《尚書》《周禮》《禮記》《春秋》《孝經(jīng)》《論語》《孟子》;南宋時期刊刻的《御書石經(jīng)》,其中《論語》《孟子》兩部儒家經(jīng)典用行書書寫,其余為楷書書寫,此經(jīng)共刊刻了《周易》《尚書》《詩經(jīng)》《禮記》《春秋左氏傳》《論語》《孟子》七部儒家經(jīng)典。清代乾隆年間刊刻的《乾隆石經(jīng)》是我國歷史上刊刻的最后一部儒家石經(jīng),系清代書法家蔣衡所書,所用書體為楷書(以歐陽詢筆意寫成)。此經(jīng)共刊刻了《周易》《詩經(jīng)》《尚書》《周禮》《儀禮》《禮記》《春秋左氏傳》《春秋公羊傳》《春秋谷梁傳》《論語》《爾雅》《孝經(jīng)》《孟子》十三部儒家經(jīng)典,是儒家石經(jīng)中內(nèi)容最為完整的一部,也是現(xiàn)存儒家石經(jīng)中保存最為完好的一部。
蔣衡究竟為何會起意書寫《十三經(jīng)》此皇皇巨著呢?《上高大中丞辭教職書》一文揭示了其決意書寫《十三經(jīng)》的緣由?,F(xiàn)總結為三點:其一:“(雍正二年)十月,(蔣衡)縱觀碑洞《十三經(jīng)》,雖頗殘缺,巍然具存,但眾手雜書,文多舛錯,行次參差,心實悼之?!盵2]由此可知,蔣衡曾到西安碑林觀摹碑刻,發(fā)現(xiàn)唐代刊刻的《開成石經(jīng)》雖然保存完整,但是當時經(jīng)生眾手雜書,書藝參差不齊、經(jīng)文文字多有舛錯且行次參差不齊,難以作為范本傳之后世。其二,蔣衡決心手書《十三經(jīng)》除了此次赴西安碑林觀摩《開成石經(jīng)》外,還因其與好友王澍的一番談話:“(雍正四年)夏初抵二泉,適王吏部虛舟請假歸,相與作書斗勝無虛日。既余寫《法華經(jīng)》七卷,作大楷,分十四冊。虛舟曰:‘儒而書佛經(jīng),不足道,庶幾書《十三經(jīng)》乎?’蓋戲之也,余唯唯,遂矢志力書。眾拊掌大笑曰:裱工尚不能獨裝全部,況欲書耶,毋乃為吏部所愚?”[3]雍正四年(1726)夏天,蔣衡與好友王澍相與作書斗勝,蔣衡以大楷書寫《法華經(jīng)》。王澍玩笑道:你一介儒生,不抄寫儒家的典籍《十三經(jīng)》,反而抄寫佛經(jīng)?王澍或許本是一句玩笑之語,后蔣衡果然矢志以一己之力書寫《十三經(jīng)》。其三,蔣衡認為曲阜為儒家學派創(chuàng)始人孔子的故鄉(xiāng),但闕里刻石中竟然沒有刊刻儒家典籍,實屬遺憾。據(jù)記載:“況曲阜尼山為宣圣鐘靈之所,止存漢隸《禮器》《孔宙》數(shù)碑,從未有寫《十三經(jīng)》請勒石圣廟者,不揣鄙陋,矢志重書,共八十余萬言,將以十年之功,獨力書成?!盵4]由此可知,蔣衡立志書寫《十三經(jīng)》的原因有三:一是不滿唐代《開成石經(jīng)》的“眾手雜書、文多舛錯、行次參差”,深以為憾;二是好友王澍無意間對其一介儒生反而書寫佛經(jīng)的玩笑之語;三是遺憾曲阜圣地卻無刊刻儒家經(jīng)典的碑刻。這三次經(jīng)歷使得蔣衡立志潛心獨立書寫《十三經(jīng)》。
蔣衡書寫《十三經(jīng)》期間,曾被選為六安州英山縣教諭和博學鴻詞科,但他均以寫經(jīng)為由力辭不赴,此事在《上高大中丞辭教職書》《上兩江總督趙府辭鴻博書》兩篇文章中均有記載:“觸冒大人敢請咨部另選宿儒為英山教諭,則衡得肆力速成。若天假余生,三年可以告竣?!盵5]“即哀懇高大中丞,以振老病乞休事咨部。”[6]蔣衡書寫《十三經(jīng)》的決心可見一斑。蔣衡終日閉戶,潛心書寫,于乾隆三年(1738)完成了《十三經(jīng)》的書寫大業(yè)。書成后由馬曰璐為之裝潢,并由當時任南河河道總督的高斌[7]進呈御覽。高斌曾于《拙存堂文集序》中寫道:“適遇知愛者為圖裝潢,余見之驚且喜乃奏呈御覽,今藏之內(nèi)府,聞者俱以為奇?!盵8]后乾隆皇帝破格授予蔣衡“國子監(jiān)學正”一職。乾隆五十六年(1791),乾隆皇帝諭旨以藏于懋勤殿的蔣衡手書《十三經(jīng)》為底本,刊刻上石,以垂永久??淌燎∥迨拍辏?794)刊刻完成,稱之為《乾隆御定石經(jīng)》《乾隆石經(jīng)》《清石經(jīng)》。蔣衡之孫蔣和參與了《乾隆石經(jīng)》的刊刻,并留下畫像石作為紀念。
蔣衡所書的《乾隆石經(jīng)》得到了當時最高統(tǒng)治者乾隆皇帝的認可和推崇,作為國家統(tǒng)一頒發(fā)的教材加以推廣,并尊奉為典范。乾隆皇帝對《乾隆石經(jīng)》的認可奠定了蔣氏家族在書法教育上的地位。蔣衡所書《乾隆石經(jīng)》規(guī)模宏大、布局整齊、字法統(tǒng)一、法度嚴謹、楷法工整、筆力雄健,有歐、褚二家筆意,弱化了個人藝術性的表現(xiàn),是典型的“館閣體”?!肚∈?jīng)》具有積極的時代意義,它作為一部官方權威教材,主要為統(tǒng)治者和科舉制度服務,因而它的實用性是大于藝術性的,它不僅勘正了儒家經(jīng)典的文本內(nèi)容,也是對書法審美標準化的規(guī)范。
蔣衡《乾隆石經(jīng)》手寫本,現(xiàn)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肚∈?jīng)》原石,現(xiàn)存于北京孔廟,經(jīng)文189通,“圣諭及進石刻告成表文”1通,共190通碑刻?!肚∈?jīng)》刻成之后,便立于太學六堂供士子們學習,并且墨拓頒發(fā)到全國??鬃硬┪镳^藏有嘉慶元年(1796)嘉慶皇帝頒賜給衍圣公的《乾隆石經(jīng)》初拓本。《續(xù)修曲阜縣志》中記載道:“嘉慶元年丙辰,頒賜衍圣公《欽定四庫全書總目》一部十六函,又頒賜衍圣公《乾隆御定石經(jīng)》四十函二百六十冊?!盵9]2020年6月,孔子博物館藏《乾隆石經(jīng)》初拓本入選了第六批《國家珍貴古籍名錄》。同年12月,此本作為孔子博物館推選的寶物,登上了著名文博探索節(jié)目——《國家寶藏》。由此可見,近年來學術界對蔣衡所書《乾隆石經(jīng)》的關注程度。
清 蔣衡 楷書 《乾隆石經(jīng)》 初拓本 (局部) 孔子博物館藏
蔣衡所書《乾隆石經(jīng)》將其家族書法教育推向了頂峰,其后世子孫在其言傳身教下也致力于書法教育,并對其家族書法教育理念不斷細化和提升。蔣驥在其父蔣衡基礎上,將其家族書法教育理念進行了更加細微的闡述,著有《續(xù)書法論》和《九宮新式》。
蔣衡認為唐人注重法度,因而發(fā)明了“九宮結字法”。他運用“九宮之法”教育童蒙準確掌握字的結體特征,“魏、晉人書天然宕逸,唐人專用法,遂有九宮,分中、左、右、上、下界畫,使學者易趨,竊疑所謂‘口授訣’,即此也”[10]。其子蔣驥在此基礎上進行了更加細致的闡述,并且認識到舊制九宮結字法的弊端,“然舊制九宮作九九之數(shù),雖立法精嚴,初學者易于炫目。今分九宮,每宮中界十字,為三十六格,此法于均方減數(shù)之旨,簡易明白,繩墨了然,特繪圖藏之家塾,以遺后人云爾”[11]。因而,蔣驥將舊制九宮之法進行了簡化和改良,以“井”字格劃分的九宮格為基礎,在每宮中加入“十”字,變?yōu)槿鶎m,稱為“九宮新格”。此外,蔣驥認識到漢字的結體是不盡相同的,故依據(jù)漢字字形分為:字長者、字短者和字方者。針對這三種不同的漢字字形,蔣驥將“九宮新格”分別進行了相應的變化。書寫字長者時,在“九宮新格”的基礎上,把左右兩道變?yōu)橄兜?,僅用中間豎向四道。書寫字短者時,在“九宮新格”的基礎上,把上下兩道變?yōu)橄兜兀瑑H用中間橫向四道。書寫方形字時,在“九宮新格”的基礎上,將其變?yōu)槿龑臃礁?,最?nèi)為第一層線,次之為第二層線,成雙回形。此舉能夠幫助初習者更加準確地掌握漢字書寫的結體規(guī)律。
蔣驥在書法教育上偏向于書法啟蒙教育,闡發(fā)更加細致入微,他的關注點既繼承了其父蔣衡的書法教育理念,同時又有所創(chuàng)新。蔣衡所書《乾隆石經(jīng)》為文人士子樹立了一個典范,但如何才能達到蔣衡的書寫水平呢?蔣衡之子蔣驥編著的《九宮新式》無疑是通往實用性書法的捷徑,這既是對其父蔣衡書法的推廣,也是對其家族書法教育理念的補充。
蔣和繼承了其父蔣驥對于書法蒙學的教育理念,并將其祖孫三代論蒙學的著作匯集起來,名曰《書法正宗》,可謂是集蔣氏一門三代之大成。除此之外,蔣和更為注重金石學、文字學等字外功對書法藝術的升華。
蔣和在《書法正宗》自序中說道:“爰采摭群言,稍參末議,為《書法正宗》一編。先之以筆法,而點畫次之,分部及全字又次之,共成四則,皆作書之規(guī)矩。童而習之,至老而不可廢者也?!盵12]蔣氏家族在書法啟蒙教育方面已經(jīng)形成了一套完備的教育體系。蔣士銓在《書法正宗》序文中評價道:“予四齡,太宜人斷竹絲為波磔點畫,攢簇成字,使之辨識。六齡始學執(zhí)筆,今老而無成,倘早觀茲編,則升堂入室,階陛門戶,井然可循,藝林考工之記,舍此曷由哉?”[13]可見,蔣士銓對《書學正宗》評價之高。此書講解細致、層層遞進、圖文并茂,是蔣氏一門習書多年后總結出來的甘苦之言,也是蔣氏家族對書法啟蒙教育理念的總結。
蔣和的祖輩和父輩主要是對科舉考試必備文本和實用書體進行教育,更偏向于實用性。至蔣氏第三代蔣和,他不囿于實用性的教育,而是致力于提高書法本身的藝術性,并且緊隨時代的步伐,將文字學、考據(jù)學與金石學的養(yǎng)分注入書法實踐中,這無疑是對書法藝術靈魂的升華,也是對其家族書法教育的提升。
蔣驥 九宮新格 選自上海古籍出版社 《續(xù)修四庫全書》《蔣氏游藝秘錄》
蔣衡在其《書法論》中說:“學者茍能立品以端其本,復濟以經(jīng)史,則字里行間,縱橫跌宕,盎然有書卷氣。胸無卷軸,即摹古絕肖,亦優(yōu)孟衣冠,茍出心裁,非寒儉骨立,則怪異恣肆,非體之正也。”[14]他提出要立品、通曉經(jīng)史,唯有這樣所作之書才能在字里行間呈現(xiàn)出一種書卷氣。由此可見,蔣氏第一代的蔣衡曾意識到學養(yǎng)對于書法藝術的重要性,蔣驥在其父的基礎之上開始關注文字學對書法教育的作用。蔣驥曾說道:“至臨帖之外,取許氏《說文》偏旁字樣,一一依法區(qū)處,便可預明排疊、穿插、高下、應接之法矣。”[15]《說文解字》在清代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和重視,致使書家們開始關注字法。蔣氏家族書法教育中也增加了對《說文解字》的學習,蔣氏第二代蔣驥已經(jīng)將《說文解字》偏旁列為童蒙學書的必修課。
直至蔣氏第三代蔣和將文字學與考據(jù)學等字外功對書法藝術的作用推向高潮。在文字學方面,蔣和著有《說文字原集注》《說文字原表》《說文字原表說》?!墩f文字原集注》是一部專門研究《說文解字》部首的著作。《說文字原表》則首次以譜表的形式說明了文字形體的相互關系,在清代字原學研究著作中首屈一指,具有較高的水準。此外,蔣和對前人金石學著述亦有研究,如:宋代洪適《隸釋》、婁機《漢隸字源》以及清代顧藹吉《隸辨》等。蔣和將金石學的滋養(yǎng)滲透到書法教育中,并為隸書習字者編著了《漢碑隸體舉要》,輯錄了漢碑中與楷書結體有區(qū)別的字,并在每一隸字下用楷書標明本字、俗體或異體,為隸書習書者提供了一定的便利。
金壇蔣氏家族重視書法教育,蔣氏第一代蔣衡是其家族教育成就最高者,他手書的《乾隆石經(jīng)》受到了統(tǒng)治者的認可并頒布為官方權威教材,堪稱實用性書法教育的典范。蔣驥承其家學,并對其父蔣衡的書法理念進行補充。至蔣氏第三代蔣和則完成了其家族書法教育由實用性向藝術性的轉變。他緊隨時代的潮流,將文字學與金石學的營養(yǎng)注入書法教育,提升了書法教育的藝術性。蔣氏家族能夠在書法教育上取得如此成就,有賴于其一門三代的共同努力,同時也是其家族書法教育探索的結果。蔣氏家族的書法教育不僅是清代家族書法教育的典范,對今天的書法教育也有一定的借鑒和啟示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