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加利亞］吉諾維瓦·德莫瓦

吉諾維瓦·德莫瓦出生于保加利亞的瓦爾納市，這個地方位于黑海沿岸，風景優(yōu)美。不過她目前的職業(yè)是考古學家，工作地點在蘇格蘭。她的短篇小說在保加利亞拿了不少獎項，更在2012年以長篇小說《巫師、物理學家和龍》拿下保加利亞奇幻界的最高獎項。但因為吃了小語種的虧，她的作品一直難以推廣。下面這篇《龍與橙汁》是她的第一篇英譯小說。

1.

街上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行人正裹緊上衣，頂著風匆匆往家趕。

一位瘦削的女士手撐一把大黑傘，頂著風走幾步，又被風扯著往橫里跨幾步，仿佛在跳芭蕾。

弗拉基米爾停了片刻，欣賞她的狼狽樣。多虧他有高超防雨咒才不用淋雨，渾身干爽。

他繼續(xù)朝議事大廈走去，那是一座仿古羅馬風格的大理石建筑。入口處立著兩尊風格相同的雕像。其中一個粗聲粗氣嘟囔道：“看什么看？”另一個則說：“你可看清楚了，我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對稱的?！钡谝粋€接茬道：“這是那個年代人們眼中的理想男人的形象?！?/p>

“沒錯?！备ダ?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自打他入職這里，這兩座雙胞胎雕像就一直想說服他，他們之間關系和諧，完全沒有任何互相折磨、相愛相殺的成分。他一直不明白為什么偏偏選了這兩個家伙杵在大門口。杵就杵吧，為什么不買兩條短褲給他們套上？

“要我替你拿斗篷嗎？”其中一個說著，伸手就要解他的斗篷扣，一下撞破了防雨咒。

頭頂發(fā)光的穹頂立刻消散，雨滴噼噼啪啪地拍打他的腦袋，又順著長長黑發(fā)淌了一身。

“謝謝，不用了?！彼緡伒?。

他穿過一條柱廊，走向?qū)徸h廳。剛才還在他背后隨風飛舞的披風，此刻只能在地板上拖著，留下一長道濕印。

這地方很安靜。弗拉德不知道這算不算正常，這是他第一次準時參加審議會。他不清楚在正式議事之前人們會做些什么。點名？長老講話？還是扯起嗓子合唱幾首有氣勢的歌？

他比理事會里最年輕的巫師還要年輕幾百歲。這是有好處的：沒人會指望你準時到。

當然也有壞處：他們老是稱呼他為“我的孩子”，有時還會關心他吃得好不好。

今天他準時參會是因為流言，很麻煩的流言。他懷疑那些高高在上的老家伙們正在策劃某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加快腳步，沖進審議廳，剛進門就愣住了。

平時被幾百支火炬照得雪亮的大廳，此刻一片漆黑。就連主席臺上方那只圓牛眼也用簾子遮上了。大廳中間，幾盞熒光燈的微光下，聚集著一群巫師長老。弗拉德剛一進門，十二張尷尬的臉齊刷刷轉過來，露出擤鼻涕時被人看到的表情。在議事之前，一群最高階的巫師聚眾擤鼻涕的可能性有多大？大概無限趨近于零？

“哦，弗拉基米爾，我們剛念完一個咒語。”年紀最大的巫師含糊道。

盡管燈光昏暗，弗拉基米爾還是認出了他，那奇形怪狀的大鼻子實在太顯眼了。誹謗者們謠傳說，這怪鼻子是一場失敗的有絲分裂禁術搞出來的。

“是的，我們已經(jīng)解決了……一件事。”另一個老頭接茬道，一把白色長胡子在熒光下甚是醒目。

“我們正準備把那條惡龍送去另一個世界。”第三個老頭高興地補充道，一對招風大耳朵像月亮一樣，在臉蛋兩旁閃閃發(fā)光。但這對耳朵的光彩立刻就黯淡了些，因為其他巫師都目光炯炯，對耳朵的主人怒目而視。那個長胡子老頭甚至踹了他一腳。

2.

亞歷山大從哲學角度考慮了一下，最終認定死亡并不打緊。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張單子，上面寫著“死前要做的事”。整齊的標題下面畫了一條線，周圍畫了一圈感嘆號。他抬起頭，凝視著冉冉升起的太陽。這云彩！這么多顏色！

事實上，他住的公寓樓正對著一座板式高樓。雖然他住在頂樓，但窗外只能看到正在給天竺葵澆水的鄰居斯坦卡。天竺葵很漂亮，鄰居就沒那么美了。

所以，雖然他看不見日出，但斯坦卡姑媽的鑲板屋頂和天竺葵之上的朝霞，無疑美得難以形容。他又低頭看向單子。

1. 喝一杯咖啡。

他大手一揮，在第一項上打了個勾。

2. 觀賞日出。

經(jīng)過一番思考，他劃掉了“日出”兩字，改寫成“斯坦卡姑媽的天竺葵”，然后在第二項上也打了勾。

3. 完成我的三部曲。

他驕傲地看著桌子上的筆記本，他剛寫完個人杰作的最后一部分。于是他在第三項旁畫了一只展翅的小海鷗。

4. 學習斯瓦希里語。

當初干嗎要寫下這一條？行吧;他可以在路過音像出租店時，拐進去借一盤《三十分鐘快速掌握斯瓦希里語》之類的錄像帶。

5. 寫一篇名垂青史的遺言。

嗯，那可得花些時間。他在第五項旁邊打了個試探性的問號，繼續(xù)讀下去。

6. 給弗拉德打電話。

沒錯。他可能不得不通知兒子，他要死了。

3.

閃電劃破天空，雷聲大作。

“啊哄！”弗拉基米爾口中爆發(fā)出一陣不祥的嘶叫。

審議大廳陷入困惑的沉默。

“呃，你在喊什么？”大耳朵巫師最先發(fā)問。

“我在喊龍，”弗拉基米爾解釋道，“你試試看扯著嗓子，瞪直眼發(fā)這個音，看看能不能辦到?！?/p>

最年長的巫師點了點頭，說道：“嗯，我們懂。但是啊，弗拉德，你別生氣。你知不知道為了養(yǎng)這么一條龍，保護區(qū)每月要花費好幾百萬？開支龐大，卻毫無收益。省下錢，我們可以買新斗篷。綴著星星和閃片的高檔斗篷！”

“但這條龍是我們的民族驕傲！就因為有它在，我們的紋章上才畫著一條龍。龍必須留下！”

一個長著齙牙的矮個子巫師尖聲說道：“你說得有理，但這條龍瘋了！這幾年它的舉動一直很奇怪，最近已經(jīng)完全失控，在保護區(qū)到處亂竄，把那些杜鵑花都點火燒了！”ED400CED-DE76-46A3-A044-125BE3EBE864

弗拉德冷冰冰地逐個打量完每一個巫師，夸張地一轉身，濕透的斗篷和頭發(fā)隨著動作飛了起來。就在戲劇性的緊張氣氛達到頂點時，他的烏鴉突然飛進大廳，開始鳴叫。

弗拉德翻了翻眼白，沒有什么比一只盤旋嘶叫的烏鴉更煞風景的了。

“好了，夠了。”弗拉德低聲說，但烏鴉一如既往對他毫不理睬，繼續(xù)模仿老式電話機那樣，反復響鈴。

響過第五聲后，自動答錄機響了起來。“我現(xiàn)在很忙，”弗拉德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大廳里回響，“如果你真的很想傾訴一番，請在提示音后留言。”

烏鴉嗶嗶了幾聲。

弗拉德掃視了一圈巫師們，試圖用眼神表達如下意思：“我知道烏鴉的行為很奇怪，非常抱歉，但我仍然生你們的氣。要不是這只該死的烏鴉，我早就發(fā)作了?！?/p>

不幸的是，他的視線并不能表達如此豐富的含義。長老有的眨了眨眼，有的翻翻眼白，全都滿臉困惑。當初是弗拉德自己費力向烏鴉解釋手機的工作原理，并說服它承擔手機的部分功能。然而，烏鴉完全理解錯了“移動電話”這個概念，而弗拉基米爾一直無法糾正它的錯誤觀念。這只鳥的怪腔怪調(diào)震驚了在場所有巫師，但沒辦法，弗拉德必須和另一個世界保持聯(lián)系。

弗拉多，聽我說。烏鴉開始播放留言，弗拉德聽出了父親的聲音。我昨天看到一個幻象——這么說吧，我就要死了。有個綠色的東西會把我活烤了。別問我是否確定，你也知道那些幻象大多能成真。無論如何，請來見我一面，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我不想在電話里說。這件事很重要，真的。

烏鴉又發(fā)出幾聲掛斷后的嘟嘟忙音，飛走了。

“龍就在門口，對吧？”弗拉德看著巫師們，他們正迷惑地盯著那只越飛越遠的烏鴉，“這條該死的龍隨時都可能進入另一個世界！”

4.

他在第五項周圍畫了幾個圈，然后又畫了幾個，第二次是用紅筆。確信已經(jīng)足夠突出，他便把目光移向冉冉升起的太陽——或者說東方，想裝出一副靈感勃發(fā)的樣子。

他仔細琢磨了一下。

“呸，廢話?！?/p>

“你在嘀咕啥呢，亞歷克斯1？”斯坦卡姑媽從窗口喊道。

“哦，沒說啥。對了…斯坦卡姑姑，今天我就要死了！”

他突然有一種訴說的沖動。

“啥，我怎么去迪拜？”斯坦卡姑媽說。2

“你要去迪拜？肯定有地方買機票?！?/p>

“雞皮？雞皮這玩意兒全是脂肪！”

亞歷山大猛眨了好幾下眼睛，把莫名其妙、不請自來的迪拜和雞皮驅(qū)出腦海，繼續(xù)構思他即將垂范百世的遺言。就在這時，閣樓門開了，那只巨大的綠色爬蟲冒了出來，一雙閃閃發(fā)光的紅眼睛掃過房間，顯然很不喜歡這里，開始亂噴火焰。

亞歷山大突然意識到，他的遺言似乎變成了那句“肯定有地方買機票”。

接著，他的一生就像電影一樣在眼前飛閃而過。對臨死之人而言，這是常有之事。

5.

“但它已經(jīng)不是我們的麻煩了，弗拉德。”最年長的巫師念叨著，“不用再值夜班去看守它，也不用再為特制龍食支付高昂費用。等它到了另一個世界，就讓那里的人去應付它吧?！?/p>

弗拉德面露驚恐的表情。“可他們根本不了解龍！”

“得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贝蠛硬逶挼溃澳銘撨@么想：巨龍會穿越過去，發(fā)一通脾氣，點上一兩把火，然后就會犯困睡著?！?/p>

“老兄，你有沒有聽懂我的話？”弗拉基米爾咆哮道，“他們連最簡單的防御咒都不懂。龍會把他們炸得粉碎！”

“難道我們該為他們的無能負責嗎？”大胡子巫師得意地傻笑著。

“每次我們穿越時他們都礙手礙腳，這已經(jīng)夠糟糕了?！遍L著月亮耳朵的巫師說。

“我們使用傳送門時還得小心，要藏著掖著，免得哪個不會法術的笨蛋——”

“…他們那些計蒜機和自動棋車……”

“…搞得好像所有人都需要一個三噸重的鐵家伙，才能去到幾千英里之外似的……”

“…還有他們那些政治問題……”

“…但他們的自動卷筆刀用起來很利索！”

“等等！停！”弗拉德?lián)]了揮手，努力理清這一連串胡話。

“你們是說，因為另一個世界的人不懂魔法，就要讓龍去殺死我的父親以及許許多多人。你們認為這么干是對的？他們就該死？”

巫師們陷入了沉思。

“老板知道嗎？”

巫師們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哦，算了吧！”

弗拉德猶豫了一下，他來不及放下高舉的胳膊，轉身就向門口沖去。他自己會處理的。他必須去。

“來不及了，弗拉基米爾，龍剛跨過了傳送門！”耳朵亮晶晶的巫師喊道。

弗拉德猛地扭了一下身，甩手給了他一記耳屎咒，繼續(xù)大步向前奔。

他跑出白房子，卻發(fā)現(xiàn)周圍景致全變了樣。

首先，紀念品小攤都沒了，也沒有小販沖上來施放一次性拍照咒：一個大子拍5張。鵝卵石小巷也不見了，四周的矮房和柱廊也不見了，他一腳踏進了一片森林。高聳的橡樹樹冠連成一大片，幾乎遮蓋了所有陽光，濕潤地面上布滿了深綠色青苔。

身為貨真價實的城里人，弗拉德認為唯一適合種植植物的地方是陽臺花盆，而“青苔”是那種讓你不小心滑一跤的討厭東西。這番新景象讓他一下子蒙了。

“這什么鬼把戲？”他說。

“既然，你要向老板告發(fā)我們……”一個熟悉的聲音轟鳴道。

弗拉德循聲望向天空，只見一朵蓬松白云后面，一只巨眼正瞪著他，兩旁是一對閃閃發(fā)光、如假包換的招風耳。

“我在魔杖里嗎？”他陡然緊張起來，“你們打算把我永遠關在這里？”

“我的孩子，你把我們當成什么了？那樣可太不人道了！”

弗拉德忍住了沒爆粗口。ED400CED-DE76-46A3-A044-125BE3EBE864

“當然不會，聽著，”最年長的巫師繼續(xù)說，“一想好怎么向老板匯報，我們就放你出來?！?/p>

有時候，弗拉德覺得自己才是最年長的巫師。這幫老頭就像一幫該死的孩子。我們搞砸了，現(xiàn)在要怎么告訴爸爸才好？

這時，一個滿臉通紅、滿頭大汗的學徒手拎長袍衣角，飛也似的沖進大廳，興奮地尖叫：“快！主人和他的秘書在廣場上打起來了！打得可激烈了！”

魔杖被摔在地上，大廳一下子沒了人影。

“等等！”弗拉德喊道，“我是在哪根魔杖里？慎思杖還是磨難杖？哦。我知道了?！?/p>

樹林中突然冒出許多尖嘴的餓狼。

6.

還是那個房間，只是光線要暗一點，也更整潔一點。地板上的臟襪子不見了，墻上一幅畫著船的裝飾畫也不見了。暗色窗簾拉上了，床上——他的床上——躺著一個老人。

一開始，亞歷克斯以為自己看到了未來，但他認出了那個老人。一個年輕人走進房間，證實了他的猜測：這年輕人又高又瘦，穿著緊身牛仔褲，顯得滑稽又可笑。

“亞歷克斯，”床上的人對年輕人說，“亞歷克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p>

“爸爸，我在聽?！蔽疑细咧袝r絕對不該是這個挫樣子，亞歷山大氣呼呼地想?？烊ダ韨€發(fā)，小子，快去！那頭蓬松卷發(fā)的確需要一群拿著理發(fā)剪和噴火槍的理發(fā)師緊急處理一下。但他的聲音沒能傳到少年亞歷克斯耳中。此刻從側面觀察自己，他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的緣由。例如，為什么他高中從沒交上過女朋友。

“孩子，你必須繼續(xù)我的探索，”老人喃喃說著，成年亞歷山大——為了方便起見，姑且稱他為現(xiàn)時亞歷山大——意識到他掉進了自己的記憶里。他強迫自己扭過頭去聽父親的獨白，不再呆呆盯著彼時亞歷山大的頭發(fā)——此刻，彼時亞歷山大正在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指甲看。

“亞歷克斯，你在聽我說話嗎？”

“我在聽，爸爸。”出于習慣，現(xiàn)時亞歷山大跟著彼時亞歷山大一同答道。

“你明白傳送門的含義了嗎？那些通往巫師世界的傳送門？”

“我明白，爸爸。在我們的世界里，有一些通向巫師世界的傳送門。而且，我不能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p>

“只有被選中的人，才能看到那些門，亞歷克斯，而我們就是被選中的。我父親告訴了我這個秘密，就像他父親告訴他那樣，就像他父親的父親——”

“我明白，爸爸?！?/p>

“亞歷克斯，我一直沒找到通往巫師世界的傳送門。這輩子從沒找到過。不過，你必須去找到一個，明白嗎？”

“我會找到的，爸爸?！?/p>

“答應我。”

“我答應你，爸爸?！北藭r亞歷山大承諾道，“對了，爸爸，為什么那些巫師不直接把傳送門指給我們？”

“這……我也不明白?！崩先撕耦仧o恥地撒了個謊，然后，為了避免進一步解釋，他干凈利落地咽了氣。

亞歷克斯清楚記得那一刻。打小他就清楚自己和別人不太一樣。他能看到幻象，看到零碎的未來，但本能地意識到不應該大肆宣揚自己的發(fā)現(xiàn)。他的童年很奇怪。當其他孩子騎自行車、和他們的爸爸踢足球時，他在跟著自己的爸爸到處開門。聽起來像是一種奇怪的職業(yè)，說實話，的確很奇怪。他們走過一條條黑暗的小巷，打開一扇又一扇的門。他父親常常自言自語道：“應該就是這兒，這扇門有點特別，我敢肯定就是它?！?/p>

他們從未找到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傳送門，但確實遭逢過一些怪異場面。有一次，他們闖進一個奇怪派對，亞歷克斯被慫恿吸了一口煙，之后兩個小時，所有東西看起來都是紫色的，有趣極了。

父親死后，他繼續(xù)去開門。他知道自己這么做是對的。他身處錯誤的世界，他在找一扇可以帶他回家的門。顯然，另一個世界不太希望他回去，否則應該會給他一點提示。但這說不通，因為家園不會拒絕一個迷途的人。家園應該歡迎他才對。

他打算把這一切都告訴弗拉德。弗拉德必須繼續(xù)追尋。而現(xiàn)在，這個在他幻象中出現(xiàn)過的可怕綠色爬蟲，趕在他兒子到來之前突然現(xiàn)身了。

7.

弗拉基米爾伸手探進腰后，伸向腰帶，卻沒摸到塞在那里的便攜魔杖。這可能是因為他的腰帶不在平時的位置。原因很簡單：他的牛仔褲不在平時的位置。

弗拉德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多了條鵝黃色裙子，剪裁優(yōu)雅，完美凸顯出了他的窄臀曲線。他困惑地看了看裙子的花邊，感到一陣惡心。

“真惡心。”他堅定地說，竭力壓抑著內(nèi)心那個急切的尖叫聲：這裙子真是太舒服，太他媽的新奇了！

“怎么趕在這時候玩這一出？”

此刻他才領悟：被收進魔杖本來就含有羞辱的成分。弗拉基米爾仰頭朝天上吐了吐舌頭，盡量做出一副依然保有尊嚴的樣子，卷起裙子下擺，從手包里拿出魔杖，沖向一片空地。

狼群似乎就在等這一刻，它們停下迂回打轉，開始沖鋒。好極了，進入攻擊范圍。他開始施放精準火球術，一個火球料理一匹狼。然而，越來越多的狼從樹后出現(xiàn)，撲向他，他漸漸招架不過來了。這該死的便攜魔杖沒有散彈施放功能。一只銀灰色巨狼猛撲過來，他倒在地上。狼爪子狠狠打了他一巴掌，溫熱的血從臉上淌下來。

他舔了舔嘴唇，拼命站起來，但狼立刻又撲了過來，這次爪子緊緊摁住了他的胸口。狼湊近了，微微張開嘴，舌頭垂在一邊，嗅了嗅弗拉德，他能感到狼毛擦過他的臉。當狼腦袋縮回去時，弗拉德發(fā)現(xiàn)狼鼻子全被自己的血染紅了。死亡的恐懼折磨著他，令人作嘔的口臭熏著他的眼睛，弗拉德突然有了一個主意。

他大喊了一句咒語，奮力舉高魔杖。魔杖猛然爆發(fā)出一團耀眼白光。狼群發(fā)出痛苦的嚎叫。弗拉德扎進一片濃密的灌木叢，身上的衣服全被刮壞了，他掙扎向前，場景突然又是一變。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片沙漠中，全身只穿著一條四角短褲，胳膊上掛著兩條鵝黃色破布。

8.

現(xiàn)時亞歷山大繼續(xù)無視惡龍，思緒在記憶中翻騰著——至少是比較難忘的記憶。他從瀕死體驗專家那里聽說，這叫人生走馬燈，每個人都會經(jīng)歷。ED400CED-DE76-46A3-A044-125BE3EBE864

彼時亞歷山大早已不是那個留著長發(fā)、穿著褪色體恤的男孩，他身穿正裝，手拎一個手提箱，走得很匆忙。外面天黑了——不，應該是天還沒亮，今天是他加入新公司的第一天。

他覺得身上的黑色正裝很別扭，像是要去參加葬禮。這家新公司對早起和正裝有一種古怪的執(zhí)著，令他覺得很傻氣。他來到那幢他們在電話里描述過的古老房子，正要敲門，一個東西吸引了他的目光。

門上掛著一塊閃亮的招牌：梅林技術支持和文檔打印，我們是天生的巫師！

好了，冷靜點，這只是巧合，僅此而已。然而，他一時間突然偏執(zhí)起來，覺得不能把這個跡象當作純粹巧合。也許這就是通往巫師世界的傳送門，是命運——或者他的預言未來的天賦——把他帶到了這里？

他必須弄清楚。

他吸了口氣，沒敲門就走了進去。他走進一間寬敞門廳，門廳風格和房子外觀一樣優(yōu)雅、老派。角落里一張實木書桌后面，一個女孩正坐在一臺普拉維茨8M型計算機旁，專心地打字。

現(xiàn)時亞歷山大看到那臺當初被稱為“現(xiàn)代計算機”的機器，不禁咯咯笑出聲來。彼時亞歷山大暫時忘了傳送門和巫師，他看著那個女孩，她正瞇眼看著鍵盤，伸著兩根食指，一個接一個地慢慢鍵入字母。

“你好？”他打了聲招呼。

女孩揮手讓他稍等。她尤其記不住字母“o”的位置。她坐在那里大概找了一分鐘，手指懸在鍵盤上方，嘴唇嘟噥成“o”形。

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來。她那雙榛子色的眼睛里，閃爍著喜悅的火花。

“‘確證。”?她說，“抱歉，我得先把這個單詞打出來?！?/p>

彼時亞歷山大微微一笑。現(xiàn)時亞歷山大也面露微笑，凝視這位七個月后將成為他妻子的女孩。在他們短暫的婚姻生活中，“確證”這個詞成了他們的黑話，用來表達某件特別困難的事情。當他問妻子分娩的感覺時，她說：“確證無疑地辛苦?！?/p>

“‘確證的確是個難詞?！北藭r亞歷山大確證道，這句話一下子把現(xiàn)時亞歷山大拉回了這個時刻，沉浸其中。

“我是亞歷山大，我來這里是為了……上班？”

“新來的編程巫師，”女孩點點頭，“你來早了，其他人還沒來。要是你愿意的話，先進來看看電腦吧。”

“行?！北藭r亞歷山大咕噥道。他想起了那塊招牌，狐疑地瞇起了眼睛。

“你到底是什么來頭？”

“我是秘書，”這個突兀的問題似乎傷到了她，“你看不出來嗎？”

“啊，哈哈，”他拖長聲調(diào)，“你怕不怕這個？”他從手提箱里抓起一串大蒜，上前一步，在姑娘面前揮了揮。

“哦，該死，”她疲憊地說，好像這種事她已經(jīng)遭遇過一百萬次了，“大蒜是對付吸血鬼的，聰明蛋。你要是想獵巫，試試干草叉和大鐮刀吧?！?/p>

“到底怕不怕？”亞歷山大朝她眨了眨眼。

“我明白了，是因為我戴了這個，對吧？”

她抓起掛在脖子上的長項鏈，像鐘擺一樣晃動著那顆五芒星吊墜。

“我不是女巫?！彼唤?jīng)心地補充道，“只不過對塔羅算命很在行，不瞞你說，我有這方面的天賦?！?/p>

得了吧……她要真是個女巫，準能避開那個醉酒的司機?，F(xiàn)時亞歷山大眼中突然涌起一股淚水。

9.

風發(fā)出不祥的嘶吼，把沙子從一個沙丘吹到另一個沙丘。天空艷紅，亮得他眼睛生疼。他的眼睛著實疼得厲害，或許是因為流沙吹打，或許是因為制服群狼的致盲咒波及了自己?？傊?，經(jīng)過剛才那場風波，能傷到眼睛的原因太多了。

“你，陌生人，不能過去?！币粋€低沉的聲音說。

弗拉德條件反射地抬起頭，狂風又把一把沙子甩在他臉上。透過淚水和沙子，弗拉基米爾看到前方矗立著一個巨大身影。

“為什么？”他對影子喊道。

“哦，因為……”它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因為我看出你有犯罪意圖。我不知道具體是什么，但肯定是和犯罪、那什么來著……之類有關?！?/p>

“你想說邪惡？”弗拉德提示道。

“沒錯！”影子高興地說，“犯罪、邪惡和……之類的東西。你這個陌生人?！?/p>

“啊，你是誰？”

“我是圣人斯芬克斯?！?/p>

弗拉德忍不住大笑起來。

“不要笑，我真的是斯芬克斯?！?/p>

“隨你怎么說。你怎么變成‘圣人了？”

“其實，”斯芬克斯用悲傷的語氣說，“很多事情我都記不清了，但這并不代表——”

“哦，是的，當然，是的，請原諒我。”

一陣相當長的沉默。

“現(xiàn)在你應該讓我猜謎了?！蔽讕熡焉频靥崾镜馈?/p>

“哦，是的，沒錯。我得了硬化癥，一直治不好。我吃過一種銀杏葉做的藥片，沒用。不過，我的腳不再發(fā)冷了，你瞧。”

斯芬克斯把一只巨爪伸到弗拉德面前。

“嗯，不用了，謝謝?！彼M可能婉轉地拒絕道。

“既然你這么說，”斯芬克斯順從地說，縮回了爪子，“那就來猜謎吧?！?/p>

他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直勾勾地盯著沙丘，然后猛一甩頭，撞起無數(shù)飛沙，得意地背誦道：“猜一樣東西，早晨用兩條腿走路——”“四條。”弗拉德糾正他。

“哦，你知道這個謎語？”

“當然，這是一個古老的謎語。答案是人，孩提時用四條腿爬——”

“不，不，”斯芬克斯不耐煩地揮動著一只爪子，“那是另一個謎語。來猜一下這個是什么，”他重復道，“早上用兩條腿走路，下午用兩條腿走路，嗯，晚上用兩條腿走路。”

“這么說來，謎底不是人？”

“不是?！?/p>

“好吧。”弗拉德困惑極了，“袋鼠？”

“可能是吧，我也不知道謎底。”斯芬克斯悲傷地凝視著自己溫熱的前腳。弗拉德等著他說話，但他一言不發(fā)。ED400CED-DE76-46A3-A044-125BE3EBE864

“那么現(xiàn)在，”巫師終于鼓起勇氣說，“我可以走了嗎？”

“可以。來到這里的人，最后都走了。”

弗拉基米爾繼續(xù)跋涉，他發(fā)誓一定要盡快讓這位可憐的斯芬克斯退休。

10.

另一段記憶。

彼時亞歷山大——比現(xiàn)時亞歷山大年輕13歲——正站在學校操場上，捧著一束花。此時的他是一位驕傲的父親，依然年輕，在一群興高采烈的媽媽中間顯得有點孤獨。

“弗拉德?！彼麑ι砼詯瀽灢粯返哪泻⒄f，“去吧，把這束花送給你的老師！”

男孩抬頭瞪了他一眼，又低頭看自己的鞋子。

“所有小朋友都要給老師送花，弗拉基米爾！”

“只有女孩子才送花。”弗拉基米爾氣呼呼反駁道。

亞歷山大眼巴巴地望了一眼天空，但神靈似乎忙于大洪水和涉及肋骨的基因工程，沒有關心他，也沒有解救他的痛苦。再次低頭望向兒子時，一臉陰沉的兒子已經(jīng)不見了。

“弗拉德？”他四處張望，“弗拉基米爾？”

坐在前排的幾位母親轉過頭來，輕蔑地瞥了一眼這個膽敢在開學典禮上大喊大叫的瘋子。

弗拉基米爾還是不見蹤影。雖然他很小，但在人群中總是很顯眼，黑頭發(fā)和蒼白皮膚無時不刻不在大聲宣告：我是兒童版的德古拉伯爵，那個殺害小方特勒羅伊公爵的兇手。

亞歷山大推開幾位家長，沖上樓梯，向二樓爬去。一路上，他掙脫了一團電纜，撞倒了兩個正在唱校歌的唱詩班女孩。兩個女孩倒下時，帶歪了整個唱詩班。最轟動的是他成功撞倒了那塊“歡迎入校！”大招貼板（美術老師花了三個小時才畫成）。

這一切只花了不到十秒鐘，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亞歷山大已經(jīng)竄進學校走廊，一個教室一個教室地搜尋起來。

“喂！”他正沿著二樓走廊奔跑，背后傳來一個聲音，“喂，你給我站??！”

但他繼續(xù)狂奔，直到一個東西打中他的腿，差點把他絆倒。他趔趄幾步，轉過身來，看到一個身材特別高大、穿著清潔工制服的老婦人。她那副尊容，的確像是看見人亂跑就能掄起掃帚往腿上招呼的長相。

“是你用掃帚砸了我的腿嗎？”

亞歷山大心中產(chǎn)生了一種不祥的懷疑。

“不要問這種愚蠢問題了，”清潔工說，“你是誰？到底要去哪兒？”

“我在找我兒子，他在入口處突然不見了。一個臉色蒼白的小男孩，你見過嗎？”

“沒見著?！彼[起眼睛，“你看起來很可疑，先生。跟我走！”

“你要帶我去哪兒？”

“去見校長。這是開學第一天，我們可不能讓那些可疑的家伙在走廊里跑來跑去?！?/p>

“夫人，你說可疑是什么意思？我——”

“再說了，”她繼續(xù)絮叨著，壓根沒在聽他說，“即使沒有你添亂，校長也夠忙的。他要主持開學典禮?！?/p>

“哦，那是當然?！眮啔v克斯的怒容一下切換成了微笑。

“聽好了，給我進去待著。一年級學生馬上就要進教室了?！?/p>

還沒來得及反對，清潔工就把他推進了一個房間，把掃帚扔到他身旁，關上門，還上了鎖。亞歷山大確信這是對他人身自由的嚴重侵犯，但現(xiàn)在，他只能向一把躺在空教室中間的掃帚抱怨。

“親愛的，”他對掃帚說，“這是對我人身自由的嚴重侵犯。愚蠢的女巫！”他喊著，揮舞拳頭猛捶教室門，“我不是在說你。你是一把掃帚。女巫是她！”

掃帚不知怎的發(fā)出咔噠一聲響。當然了！哪個正常的學校清潔工會因為他要找兒子，就把他鎖在一間空教室里？

這是個陰謀。這是巫師們的陰謀。

也許——一個微弱質(zhì)疑聲在腦海中響起——清潔工只是覺得，任由一個可疑的30歲男人在學校走廊里亂跑，會擾亂開學典禮，讓一年級新生們困惑？

但他必須檢查一下，擋住他的是否真的是魔法。他看著那把又舊又臟、柄又細又長的掃帚，笑了。

“一只鳥！”一個孩子喊道。

“不，是飛機！”另一個孩子脫口反駁道。

“那是我爸爸在騎掃帚！”

弗拉德退縮了幾步，兩只手忙不迭地先捂住眼睛，又捂住了耳朵，最后捂在了嘴邊。

“爸爸，快下來！”他放聲尖叫。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他父親站在窗臺上大聲問道。

“我一直都在這里！是你突然尖叫著跑開！”

“這么說來，你可以隱形？”

弗拉德的臉馬上漲紅了，接著又變得煞白，他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父親雙腿夾緊掃帚，直直地從二樓俯沖下來。

11.

弗拉德聽人說過，要是陷入流沙，必須保持靜止不動。也許這樣一來，沙子們會以為你已經(jīng)死了。為了更有說服力，他把頭歪到一邊，吐出舌頭，扮出一副毫無疑問的死相。很明顯，沙子們并沒有上當。

弗拉基米爾深吸一口氣，緊閉雙眼，雙腿一蹬，在流沙中加速下落。他暗自祈禱自己不會見到帶著一圈鑰匙的引路圣人，或是一個拿鐮刀、戴兜帽的高個子。

過了一會兒，他睜開雙眼，看到一幅連最瘋狂的宗教領袖都臆想不到的景象。

他站在了一個柜臺前。

一位戴眼鏡的女士正隔著玻璃看著他。她的形象四平八穩(wěn)，簡直就是最標準的柜臺接待人員。女士扶了扶巨框眼鏡，用鼻音說：“下一個?！?/p>

弗拉基米爾向前走了一步。

“我想是輪到我了。”他微笑道，那位女士仍然面無表情。

“我能為你提供什么？”

弗拉德抵忍不住來了一句：“一份蛋奶酥小方餃。”

“稍等，我給準備一張表格?！蹦俏慌坎换挪幻Φ卣f。

“等等，不是不是，”他急忙阻止她，“我開玩笑的?！?/p>

“哈哈，”她干笑兩聲，“我能為你提供什么？”

“我想穿越到另一個世界去?！盓D400CED-DE76-46A3-A044-125BE3EBE864

“哪一個世界？”她顯然把他當成了白癡。

“就是有電腦、沒有龍的那一個?！?/p>

“你是從哪一個世界來的？”

“有龍，沒有電腦的那一個?！?/p>

“一條龍？”

“是的。龍是瀕危物種?！?/p>

那位女士在一張紙條上潦草地寫了點什么。

“來，”她把紙條遞給他，“這是你的登記號碼。請到八號柜臺取表格?！?/p>

弗拉德點了點頭?！鞍颂柟衽_在哪兒？”

“在8樓?！?/p>

“我猜你們這里沒有電梯吧？”

女士的目光越過鏡框上方瞄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

當他終于氣喘吁吁地抵達八號柜臺時，那位女士早已恭候在那兒了?！澳銈冞@里到底有沒有電梯？”他厲聲質(zhì)問。

她忽略了這個問題?！拔夷転槟闾峁┦裁?？”

“但你只是——”弗拉德突然意識到這么糾纏沒有意義，于是他又重復了一遍自己的請求。

“我想從一個只有一條龍、沒有電腦的世界，穿越到有電腦而沒有龍的世界去。”

“你必須先登記取號。”

“我已經(jīng)取了！”他把那張字條遞給她。

“接下來你要填寫表格。并附上膚色證明?！?/p>

“附上什么？”

“膚色證書。你是什么膚色的？在你想去的世界上，你這個物種的膚色繁多，從淺米色到深棕色都有?！?/p>

“但是女士，你看不出來我是什么膚色嗎？”

“15樓?！?/p>

她把表格遞給他，背過身去。

15樓，那位女士要求寫一份家庭病史。除了“全球虱子大流行，第13764號大瘟疫”能看懂之外，其他的疾病他完全不認識，連聽都沒聽過。

21樓，他必須提交一份貴族證書。

40樓，他提供了幾根睫毛，供檢查之用。

67樓，那位女士推給他一張紙和一支筆，命令他寫一首詩，兩小節(jié)，五步抑揚格。

弗拉德真心祈禱能發(fā)生點什么來結束這一切，即使是世界末日也行。然而，他堅信世界末日不會在這里發(fā)生。他們不會發(fā)表格給敵基督，因為敵基督無法提供出生證明。

他來到77樓，氣喘吁吁，筋疲力盡，手里拿著各種各樣的檢測報告、表格、證書，當然還有那張紙，上面謄寫著一首獻給橙子汁的小詩。

“我能為你提供什么？”女士用拖長的鼻音說。

“異世界穿越，從有一條龍、沒有電腦，到有電腦、沒有龍?！彼Ρ３种骄彽恼Z氣。

“詩呢？”

弗拉德深吸一口氣，朗誦起來：

“橙子橘子，鮮榨橙子汁，

心懷不軌，盯著我來瞧，

瀟灑倜儻，我高大帥氣，

光彩奪目，我綠眼閃爍，

置若罔聞，我不加理會，

滿腔怒火，它垂頭喪氣，

忍無可忍，它噴涌而出。”

“這首詩不符合要求。而且，你也不怎么‘光彩奪目，只是膚色比較淺。”

弗拉基米爾呆呆地望著她，顯然她有點同情他。

“好吧，現(xiàn)在你需要提供一張腿數(shù)證明。”

“我有兩條腿?！备ダ露紫聛恚故玖艘幌?，“難不成我還能是什么怪物？”

女士對他怒目而視，他這才瞥見她裙擺下孤零零的一條腿。

“我相信，先生，你的腿也不符合要求?！彼吐暤溃曇糁械谝淮瘟髀冻銮榫w，“我們得砍掉一條?！?/p>

她站起身，從桌下抽出一把血跡斑斑的雙刃巨斧。在正常情況下，弗拉德會嚇壞，但他辛辛苦苦爬上77層樓，卻被要求砍掉一條腿，換成誰都會勃然大怒。他掏出魔杖，對準那位女士、她的辦公桌以及整個房間扔出了一連串咒語。

火球呼嘯，火星亂冒，橙子汁四濺，房間里碎屑橫飛，他突然消失了。

12.

時機剛剛好。亞歷山大的思緒回到了當下。

但他立刻就后悔了。他周圍的一切都著了火，龍正對著他張開大嘴，他一眼就看到了喉嚨邊那個巨大的扁桃體，任何耳鼻喉科專家見了都要如癡如醉。但極度缺乏解剖學知識的亞歷克斯只覺得可怕極了。

弗拉基米爾突然出現(xiàn)在房間中央，揮舞著魔杖，正對著（已消失的）女士念出一連串咒語。

在場的三位——巫師、龍和亞歷山大——左顧右盼間，困惑地大眼瞪小眼。

當每一位都懷疑地看了其余兩位至少兩眼之后，暫停結束，場面再度混亂。

巨龍又開始噴火，伴隨著尖聲長嗥，比之前更加瘋狂。這對亞歷山大來說是一種可喜進展，他羞于一個人放聲尖叫，現(xiàn)在沒關系了，反正沒人聽得見。

與此同時，龍終于點燃了他的頭發(fā)，亞歷山大和中世紀撒旦雕像的相似度，立刻上升到100%。

“快逃，兒子！”亞歷克斯尖叫道。

“閉嘴，爸爸！”弗拉基米爾用咒語淋了他一頭水，滅掉了火，“快想想！怎么才能對抗龍？”

“用水？”亞歷克斯在兩聲尖叫之間提議道。

“哦，所有人都知道水對龍不起作用。”弗拉德一邊用一連串微型雨云掃射巨龍，一邊高喊，試圖蓋過父親的尖叫。

突然他靈光一閃。也許是受那首詩的啟發(fā)，也許是某種與生俱來的知識剛剛被喚醒，他沒機會搞清了。

他高高舉起魔杖，朝龍射出一股鮮榨橙汁。一接觸到橙汁，這只野獸突然停止了噴火，露出一種近乎幸福的表情。弗拉德趕緊抓住機會，伸手去撫摸它。龍心滿意足地呼嚕起來，腦袋順勢靠在弗拉德肩膀上，嘴角裂開，淌起了口水。

砰的一聲，閣樓門再次被推開。

“龍到之處，必焚烈焰！”來人那一對大耳朵閃著莊嚴光芒，“好壯觀！”

13.

“他們真好，讓我留下來?！眮啔v山大說著喝了一口咖啡。

“我動用了一些人脈?！备ダ逻肿煲恍Γ拔液屠习尻P系很好。”

兩人坐在首都最好的咖啡廳的陽臺上。陽光燦爛，鳥兒在歌唱，常青藤在變綠，雕像們昂首闊步，端送著咖啡，身上一絲不掛。附近草地上，一條綠色巨龍正在安安靜靜地吃草。

“我們得到了原諒，過去的都過去了，總算恢復了豢龍人身份，這是我們家族應得的?！?/p>

“當初到底是怎么失去這個身份的？”亞歷山大問。

“大約八十年前，另一個叫弗拉基米爾的祖先犯了一個小錯誤，大肆鼓吹另一個世界，要求修建一條從首都直通海洋的鐵路，甚至散發(fā)傳單，‘結束老板的蠻橫專制！‘選舉人民代表！于是他被判終身流放，驅(qū)逐到另一個世界，永遠不得返回。”

他在那里住了很久，終于認識到自己的做法是錯誤的。他把這個世界的知識傳授給了后代，從那以后，我們一直想要回來，但巫師血脈一代比一代稀薄。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但那個弗拉基米爾也報了仇。他身為豢龍人，卻從沒有透露過只有橙汁才能讓龍安靜下來?！?/p>

亞歷山大點點頭，凝視著那吃草的巨龍。

“哦，弗拉德，我有點納悶，你是怎么找到——”他若無其事地繼續(xù)說著，但兒子用一聲疲倦嘆息打斷了他。

“對我來說很容易。畢竟媽媽多少算是一位女巫。但他們從來不讓我告訴你。你的能力太弱了，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幻象?！?/p>

“但你可以給我一點暗示啊，”亞歷克斯生氣地說，“每天早晨醒來，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扇閣樓門。我從沒想過要打開它。我還以為它只是通向屋頂呢。”

“確實有點不應該。”弗拉德內(nèi)疚地撥弄著自己的指甲?！皩Σ黄?，爸爸。”

亞歷山大大度地擺了擺手，低頭擺弄翻領上那枚閃著微光的“地區(qū)大門看守人”徽章。

責任編輯：鐘睿一

1弗拉基米爾的簡稱。

1亞歷山大的簡稱。

2斯坦卡姑媽耳朵不好，把“要死了”（gonna?die）聽成“去迪拜”（go?to?Dubai）。ED400CED-DE76-46A3-A044-125BE3EBE8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