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磷
女學生陳小藝失蹤,作為班主任的李之言焦急萬分。得知小藝的家庭情況,他自作主張?zhí)峁椭?,沒想到,一連串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
出走少女求助:自作主張通知家長
2017年5月的一個清晨,李之言如往常一樣整理著教具,準備上第一節(jié)早課,可還沒走出教研室的門,就遇到了兩位神情嚴肅的民警。其中一位高個子警察確認了他的身份后,讓李之言跟他們走一趟,還說陳小藝告他猥褻。李之言驚呆了……
李之言,時年26歲,是廣東省梅州市一所職業(yè)學校的老師。他剛工作1年多,既是科任老師,也是班主任,每天與00后的學生斗智斗勇。
陳小藝是李之言班上的一名女生,性格外向。2017年4月的一個周日晚7點,學生們按時歸校,開始新一周的學習。小藝缺席了晚自習,也未向李之言請假。于是,李之言打電話向她爸爸了解情況。
小藝爸爸說,她下午3點多就走了,聽到女兒沒去學校,十分錯愕。李之言趕緊詢問了更多的細節(jié),并安撫家長,約定分頭尋找小藝。
掛了電話,李之言找了與小藝要好的同學,一一詢問。此時恰好是周末,小藝沒與同學們聯(lián)系,在此之前,他們也沒發(fā)現(xiàn)小藝有任何異樣。一時間,找尋陷入僵局,而家長那邊也沒有什么進展。不過,相比于李之言的急切,她的家人顯得平靜許多。
回到教工宿舍,李之言努力回想小藝在校的表現(xiàn),搜索著她離家出走的原因。小藝剛來報到時,是家人陪同最多的一個,爸爸、媽媽和弟弟都來幫她辦理入學手續(xù),一家人看上去和睦幸福。小藝性格活潑開朗,也很有禮貌,很少聽說與哪位同學有過矛盾。李之言思索了半天,沒有找到突破口。
一天過去了,小藝既沒回家,也沒在校。李之言建議她爸爸報警,可她爸爸不愿意,只是說:“她那么大了,還能丟了?想回來的時候,自然就回來了……”李之言不好再說什么,只是提醒家長,一定要多留意孩子的消息。他還再三囑咐小藝的好友,若是有小藝的消息,第一時間通知他。
第二天傍晚,李之言突然接到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老師……能幫幫我嗎?”竟然是小藝。李之言勸說她回校,有什么困難會幫她解決。小藝聲音帶了哭腔,她答應回校見李之言,但要求李之言保密。為避免她再次失聯(lián),李之言許下了承諾。
半個小時后,小藝在同學的陪同下,來到辦公室見李之言。幾天沒見,小藝憔悴了很多。李之言給小藝點了外賣,關切地詢問著她這幾天的行蹤。她回答得支支吾吾,只說借住在一個朋友家里。李之言勸說她,要是有什么心結說出來,老師能幫到的一定幫。小藝的眼神游離,突然開口道:“老師,你能不能借點錢給我?我以后賺了錢,一定還你。還有,我不讀書了,我要去打工,永遠離開那個家,再也不回來了……”
聽到小藝的決定,李之言無比震驚,說:“這你得跟家人商量一下……”可不等他說完,小藝就大喊:“我沒家!”然后,就控制不住地抽泣起來。接著,小藝像是打開了情緒的閘門,一股腦兒將自己家的真實情況吐露出來。
原來,陪她報到時,那個話不多、時刻關注弟弟的年輕媽媽是后媽,她的親生母親自打與父親離婚后,就再也沒來看過她。她爸爸是大老板,每天忙于生意和應酬,將家里大小事都交給后媽打理。后媽對她并不好,不僅克扣她的吃穿用度,還常向爸爸列數(shù)她的“叛逆和頑劣”。所以,爸爸偶爾在家時,小藝不僅得不到關愛,還會被更重地責罰。
慢慢地,她在家里越來越沉默,越來越?jīng)]存在感,看著爸爸、后媽和弟弟一家三口的歡樂互動,小藝只覺得孤獨無助。周末,她本想拿了生活費就按時返校,可后媽不僅克扣她的生活費,還向爸爸告狀,說她上職校后,不僅家務都不幫忙做,還學會大手大腳花錢,還常頂嘴。她爸爸不問青紅皂白,直接打了小藝一個耳光,還罵她“賠錢貨”,徹底寒了小藝的心,她就離家出走了。
一開始,她只是想讓爸爸著急一下。令她失望的是,家人并沒有很急切地尋找她,哪怕她留下了很明顯的線索。在初中同學家住了一晚后,她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就一個人在街上閑逛。眼看著天都黑了,她害怕露宿街頭,才找李之言幫忙。
而她找李之言借錢,而且要退學,明顯是真的打算出走了。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李之言覺得通知家長是最好的方式。雖然這會違背對小藝的諾言,但為了她能繼續(xù)學業(yè),更為了她的安全,也只能這么做。李之言借外出取錢的契機離開,并讓同學陪小藝在辦公室等他。在取錢的路上,他打電話通知了小藝的爸爸。
這次,小藝的爸爸倒是很快趕到了學校。小藝見到爸爸的那一刻,渾身顫抖,也極度憤恨,看向李之言的眼神更是充滿了冰冷和怒火。而她爸爸也沒有表現(xiàn)出對女兒歸來的激動,只是站在門口,說了句:“小藝,走,跟我回家……”沒有擔心,沒有噓寒問暖,好似小藝的離家出走不曾發(fā)生過。她爸爸的舉動,連李之言都感到一絲寒意。
缺乏關愛,又經(jīng)歷背叛的小藝情緒徹底爆發(fā),向她爸爸大吼道:“我死也不跟你回去……”話音剛落,小藝就從座椅上飛了出去,重重地撞擊在墻面的公告欄上。她爸爸竟然無視辦公室的一圈人,直接踢飛小藝,拳腳如疾風驟雨般落在了女兒瘦弱的身上。一時間場面完全失控,李之言也后悔將小藝的行蹤告訴了他。他挺身護住小藝,其他幾位老師也趕緊勸住小藝爸爸。
“我打你是不對,可你犯錯在先,如果還有下次,打斷你的腿……”經(jīng)過李之言一番費力的勸說,小藝爸爸終于勉強跟小藝道歉了,但語氣上的威脅絲毫沒有減弱。
“小藝,好好跟爸爸聊聊,父女哪有隔夜仇?”李之言幾乎用上了所有的調(diào)解藝術,小藝終于答應跟爸爸回家,并承諾明天按時來上課。
流氓手邊救人:卻被扣上驚天大鍋
李之言與小藝的好友一起送她回家,并再次安撫她的爸爸,好好溝通,慢慢緩和父女關系。忙完后,李之言與小藝道別,但分明感受到了她的疏離和厭惡。
第二天,小藝按時來上課,一上午平靜如昔。這讓李之言以為她在家里已處理好情緒,不會再有出走的念頭??墒?,下午課后,她還是在休息時間離開了校園,并告訴班長,她退學了。
李之言趕緊聯(lián)系她爸爸,跟他說明情況??蛇@一次,小藝爸爸徹底持一種放任不管的態(tài)度,還說:“隨便她了,我就當沒這個女兒了……”家長的冷言冷語實在讓人心寒,但李之言更加擔心,年僅16歲的小藝要如何獨自在社會上生存?
這一次,接連幾天都沒有小藝的消息,而李之言一直被內(nèi)疚、無力、擔心等各種復雜的情緒包圍著。同事們都勸他直接上報退學算了,畢竟老師能做的,也就這些了。
三天后,李之言按照程序上報小藝的退學資料,但依舊讓學生們幫著打聽她的消息。大概一周后,小藝的好友給李之言提供了線索,說小藝現(xiàn)在在一家酒吧駐唱,晚上8點到11點上班。
想到一個小女生在酒吧那種復雜的環(huán)境,李之言決定勸說小藝換個工作或是先行回家。
晚上8點左右,李之言獨自到了酒吧門口,有些局促地向里張望。果然,李之言看到了小藝,她正拿著一把吉他在臺上調(diào)音。她身上穿著有些暴露的演出服,儼然一個不良少女。
李之言有些擔心,害怕她再次被父親打罵。因為到酒吧之前,李之言也將小藝的消息告訴了她的父親,并希望他能一起來,將小藝帶回家。
身為一個老師,與家長溝通學生的情況,也是李之言的主要職責之一。所以,一些重要的事情,他不能單方面地與學生約定,而不告知家長。
就像上一次,李之言雖然違背了對小藝的承諾,但及時通知家長,依然是最正確的做法。
為了看住小藝,李之言悄悄進入酒吧,找了個角落坐下??墒牵钪栽诰瓢衫锎私?個小時,小藝爸爸仍未出現(xiàn)。他隔十幾分鐘就撥打一遍小藝爸爸的電話,可一直無人接聽。
很快,唱完歌的小藝打算離開了,開始收拾臺上的設備。她身邊還有兩個流里流氣的社會男青年,時不時對她動手動腳。但是,小藝好像并不介意。
小藝背起吉他,朝門口走去,那兩個男青年正跟熟識的人聊天,暫時沒在她身旁。眼看小藝快要離開,李之言趕緊上前阻攔,“小藝,等一下,老師想跟你聊聊……”可是,小藝看到李之言,眼神里全是憤怒?!澳阋粋€做老師的,說話不算話,還有什么好聊的。還教我們講信用,真是扯淡,枉費我那么信任你……”
小藝將怨氣全都撒到李之言身上,臉上寫滿被背叛后的神傷。她用力提了提吉他,精準地打到李之言的手肘,趁李之言吃痛的間隙,大步離開。
李之言趕緊追上小藝,耐心地向她解釋不得不聯(lián)系家長的緣由,可收效甚微,她依然拒李之言于千里之外。這時,站在不遠處的兩個男青年開始催促小藝,甚至有過來拉走她的架勢。
“就算你怨我、怨你爸,也不能拿自己的人生開玩笑,先跟我回學?!毖劭茨莾蓚€男青年步步逼近,情急之下,李之言拖拽著小藝就往門口走,心想先把她帶離這個環(huán)境再說。
小藝當然不肯就范,張牙舞爪地反抗,導致她身上單薄的演出服也出現(xiàn)破損。可李之言根本顧不上這些,眼看兩個男青年要追來時,李之言一把夾起小藝,沖向門外,攔下一輛出租車,趕緊離開。
司機開出很遠,看不到酒吧的招牌時,李之言才松了一口氣。車里的小藝倒是沒再對抗,安靜地穿上了李之言遞給她的外套,但一句話都不說。當晚,李之言與小藝深談了一次,讓她好好想想自己的未來,并安排她住在女生宿舍。他想,明天再通知小藝爸爸來領人。
然而,第二天一早,李之言還沒來得及通知小藝爸爸,就先收到了警察的傳喚,頭頂突然罩下一口“猥褻少女”的大鍋。
到派出所之后,李之言見到了報案人小藝,以及兩名目擊者——那兩個社會青年。小藝一見李之言,迅速轉(zhuǎn)頭,手里還拿著李之言昨晚給她的外套。
看著恩將仇報的小藝,李之言心里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靜。他費盡心思幫扶的學生,竟然將如此不堪的莫須有罪名安到自己頭上。終究是他僭越了一個老師的本分,何苦這樣多管閑事?
緊接著,警察開始做筆錄。小藝以一個受害者的姿態(tài),故作沉默,只是把手中的外套作為證據(jù),交給了警察。
名譽險些盡毀:師者如光,微以致遠
“昨晚,我們樂隊的小藝,就是被這個聲稱是她老師的男人拉走的,他把小藝的衣服都撕破了,手到處亂摸,一臉猥瑣,還把小藝強行抱到車上……”
“對,我們想過去幫忙的,可這個老師威脅我們……幸虧我們拍了照……”
兩名男青年倒是滔滔不絕、繪聲繪色地講述著李之言的“犯案經(jīng)歷”。緊接著,他們也拿出物證,是一沓照片。他們將李之言帶離小藝時的拉扯,以各種刁鉆的角度借位拍攝了下來。若是看圖寫話的話,李之言的罪名可能就真的成立了。
聽著他們加油添醋的曲解和污蔑,李之言實在無法淡定,就大聲質(zhì)問小藝:“你說句話呀,你敢發(fā)誓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小藝依舊不敢看李之言,但也不出聲,只是低下頭默默地抽泣。她這樣的反應,在警察眼里是驚恐、無助。于是,李之言再次迎來警察的怒視和呵斥。
為了自證清白,李之言詳細地將事情的前因后果告知民警,并將打給小藝爸爸的電話記錄拿給他們看?!拔乙钦嬗行澳畹脑挘腋蓡徇€把她帶回學校?而且,她晚上住在集體宿舍,班級女生可以證明……”
李之言的陳述有理有據(jù),讓警察也改變了武斷的態(tài)度,決定進一步調(diào)查取證。就在筆錄即將完成之際,一直沉默的小藝卻開口了。
“王警官,我不想告李老師了,能不能協(xié)商私了?”“為什么?”王警官本著負責任的態(tài)度,進一步追問?!袄罾蠋熞彩且粫r糊涂,罰他一筆錢就好了……”小藝說出這句話時,李之言明白了她的意圖。但她并沒有打算說出真相,還李之言清白。于是,不等警察回應,李之言就開口道:“不,絕不私了,麻煩各位警官把事情查清楚,還我清白!”
正當雙方僵持不下時,小藝的爸爸急匆匆地趕來了??墒牵耘f不問青紅皂白,就向李之言和小藝各呼了一個大巴掌,嘴里還罵罵咧咧的。
李之言沒來由地挨了打,心里更不是滋味,大聲質(zhì)問小藝爸爸:“你到底是在乎你女兒還是在乎面子?昨晚那么多通電話,你一個都沒聽到嗎?”
小藝爸爸昨天晚上突然被人拉去應酬,喝酒喝到斷片,徹底忘了跟李之言的約定,直到今天中午才醒酒。但是,他清醒后得知女兒被“猥褻”,又氣又急,也十分懊悔昨晚的失約。
聽到李之言戳中他的錯處,他懊悔地蹲到地上,哭出了聲。接著,李之言向小藝爸爸發(fā)誓,絕對沒有猥褻他女兒。聽到李之言的保證,他的情緒有所好轉(zhuǎn),但馬上起身,將另一個巴掌甩到了小藝臉上。“小小年紀,你就離家出走,還是打得不夠……”小藝爸爸的教育方式依舊簡單粗暴,若不是身在警察局,小藝可能再次遍體鱗傷。
雖然李之言不想再管這對父女的事,但教師的職業(yè)病,還是讓他說教了小藝爸爸。“你女兒都16歲了,有自己的思想了,打能解決什么問題?你更應該反思下自己的行為……”李之言將他沒有盡到監(jiān)管責任的各種事項一一擺出,并告訴他,正是因為家里的冰冷,小藝才會出走,才會更容易被有心人蠱惑。
小藝見李之言在這種情況下,還幫她說話,有些觸動,轉(zhuǎn)身盯著李之言,一副欲言又止的狀態(tài)。但是,她終究什么話都沒說。
做完筆錄,他們就各自散開,等待警察的進一步調(diào)查取證。可是,在這樣的事件中,小藝是弱勢群體,再加上教師職業(yè)的特殊性,社會上的輿論一邊倒地指責李之言。而且,那兩個社會青年,將拍到的照片售賣給了本地媒體。在網(wǎng)絡的助推下,李之言的猥褻事件進一步發(fā)酵,不僅李之言個人名譽嚴重受損,學校的聲譽也受到了很大影響。因此,整個案件還沒有定論時,學校就撤銷了李之言的一切職務,甚至打算將李之言開除。
李之言第一次嘗試到百口莫辯和被冤枉的滋味。他分別在教工群和學生群里,說明了整個事件的前因后果,并主動請辭,與大家告別。
令李之言欣慰的是,他帶班的學生及教學班的學生集體向校領導請愿,希望學?;謴退穆毼?。有些同學還通過網(wǎng)絡為李之言澄清,聲稱李之言是他們遇到的最好的老師。李之言雖然感動,但離職的決心并沒有動搖。因為,這件事不僅影響到他的個人情緒,也破壞了他堅守教師行業(yè)的初心。那種辛勤付出反被污蔑的滋味,真的是滅頂之災。
然而,事情還是有了轉(zhuǎn)機。在警察的多次調(diào)查追問中,受不住內(nèi)心煎熬和同學斥責的小藝終于說出了實情。
原來,她第二次離家出走后,就與那兩名社會朋友謀劃好,要自導自演一場綁架戲,向她爸爸索要錢財,然后到其他城市去打工,但因為李之言的出現(xiàn),破壞了他們的計劃。
于是,為了懲罰李之言之前的失信和現(xiàn)在的攪局,小藝在那兩個朋友的教唆下給李之言安上猥褻的罪名,想讓李之言吃點苦頭,也想讓李之言補足她離開的路費??扇狈Ψ沙WR又被別人牽著鼻子走的她,沒想到事情的發(fā)展遠遠超出她的預想。她整日背著負罪感,夜不能寐,于是,不顧那兩個青年的警告,她選擇說出真相,承擔后果。
真相大白后,小藝被教育反省,那兩名男青年也因為報假警、傳播不實消息,被拘留15日。
隨后,小藝鄭重地向李之言道了歉:“李老師,您真的很負責任,希望您不要放棄教師這個職業(yè)……”洗清嫌疑的李之言,得以恢復了聲譽和學校的職務。但這個事件也給李之言上了一課,讓他意識到工作不能只憑一腔熱情,更要講究方式方法。
小藝依然退學了,但她沒有出去打工,而是轉(zhuǎn)到了另一所職校就讀。同時,她的爸爸在經(jīng)歷這些事后,終于意識到了自己對女兒的不當教養(yǎng),父女關系因此緩和了不少。
最讓李之言欣喜的是,三年后的教師節(jié),他收到一束漂亮的鮮花,署名是:“小藝”。她說,感謝在她最無助和最叛逆的那個時期,遇到了李老師……
編輯/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