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園里有個人脖子上套著繩索，

他蜷著腿，懸在空中。

虱子在他的胡子里穿梭。

遺憾在睜大的雙眼里，

在蜷縮的手掌中被擠壓，

對春天的惋惜被殺死，

對妻子的惋惜被釘死在十字架上，

而對女兒的惋惜被隨身帶走。

女兒因為恐懼而大笑，

在床上因為大笑而哭泣。

而心兒變涼，因為羞恥，

因為疼痛，因為意志，因為憂傷，

失去理智的心臟也失去了羞恥。

女兒笑著愛撫

那個殺了她母親的人。

女兒大笑著雙手摟住

為父親套繩索的那個人的脖子。

他脖子上套著繩索

懸在空中，兩腿蹬了會兒，

已經(jīng)不再晃蕩。

沒有人為他哭泣，抱起他苦澀的雙腿。

而虱子在他枯死的胡子上穿梭，生長。

時間不會消融，就像眼前的烏鴉，

像窗戶上的小偷，

時間不會消融，它會永遠(yuǎn)關(guān)閉。

勺子送到嘴邊——死亡，

伸了伸胳膊想要打個招呼——死亡，

看見一只小黃雀鳥——死亡，

在樹葉的枝頭上——死亡，

你和朋友一起去散步——死亡，

送別朋友，他們一共兩個人——死亡，

偶然朝哪兒一瞥——死亡。

四個小男孩在飛翔，

他們的臉色蠟黃。

這些男孩渴望，

渴望著——停下來。

第一個小男孩——戰(zhàn)爭，

傷口在他身上開了洞。

第二個手里提著小米袋子，

也同樣破敗不堪。

第三個小男孩——強(qiáng)盜，

他沒了一條胳膊，但拄著手杖。

第四個小男孩被殺了，

躺在垃圾場上。

風(fēng)更加兇猛，云更加低垂……

風(fēng)更加兇猛，云更加低垂……

在兩個時代的交界。

最大的英勇在于，活下來，

沒有因饑餓轟然倒地。

沒有和周圍的其他人一起

躺在成堆冰涼的肉體近旁，

從槍口擊發(fā)的子彈

貼著耳朵呼嘯而過。

我作戰(zhàn)的經(jīng)驗少得可憐，

在那個陰沉的冬天——

我沒有撲滅過燃燒彈，

我不曾站在崗位上嚴(yán)陣以待。

經(jīng)常會想起

黑白的電影，

七歲的我坐在那里，

望著黑暗的屏幕。

炮彈的怒吼近了，更近了，

離防空洞還很遙遠(yuǎn)。

最大的英勇在于，活下來，

活下來并不簡單。

（彭江濤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