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龍

（作者單位：江蘇電視臺教育頻道）

改口

“請同學(xué)們認真想一想，說出你喜歡的5 個人。然后，一個一個去掉，只留下你最愛的那個人……”

這個源自國外的游戲，不知在何時何地引進本土的課堂，作為生命教育的一種形式。據(jù)說，孩子們在黑板上劃去一個個名字的時候，每次都是哭聲一片。教育成效如此立竿見影，可能是前所未有的。

不過，哭聲一片之中，也出現(xiàn)過笑場。

80 后同事小咪的女兒朵朵，剛剛成為小學(xué)生。一節(jié)語文課上，老師給小同學(xué)開講寵物故事，其后由物及人，聊起誰是我們最可愛的人。老師隨機提問小同學(xué)，要他們說出5 個候選人的名字，要他們再試著去掉一個，又一個……

這是個被高年級同學(xué)玩剩下的游戲，但低年級同學(xué)們顯然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一切也都按照老師預(yù)期的程序推進：有的最后留下“爸爸”，有的最后留下“媽媽”……一個小男孩最后幾乎帶著哭腔說，他最愛的人是“同學(xué)”。

頓時，全班哄堂大笑。是不能理解小男孩舍棄了父母，是不能接受他最愛同學(xué)，還是小同學(xué)歪解了一個詞——“最愛”？顯然，語文老師也沒有心理準備，不過，她很快鎮(zhèn)定下來：“同學(xué)們，XXX 說最愛你們，你們怎么還感到可笑呢？我們應(yīng)該謝謝他！”

故事，沒有結(jié)束。朵朵回來后，和媽媽說悄悄話，復(fù)盤了那天的課堂場景，然后不解地問：“他都說最愛‘你們’了，大家還笑他，他都難過得哭了。當(dāng)時，我可沒笑，我現(xiàn)在還覺得有點難過呢?！?/p>

同事小咪在辦公室向同事復(fù)盤了女兒朵朵語文課的場景，還有她“有點難過”的表達。從朵朵的難過里，我看到幼小、稚嫩的善良，未來一定會強大。善良比智慧重要。智慧可能是天賦，而善良是一種選擇。從小朋友們的集體哄笑里，我聽出一個幽遠黯淡的文化背景：我們歷來崇尚“步調(diào)一致”“異口同聲”，人漸漸都害怕被孤立、被恥笑。同時，我也看到似曾相識的現(xiàn)實場景：我們不善于談“情”說“愛”，即便面對自己的親人。人們在表達真實的愛意時，是含蓄的，婉轉(zhuǎn)的，甚至是偽裝的（而表達恨意，往往又特別的簡單、直接、粗暴）。怎么會這樣“變態(tài)”呢？問題的根源，或許復(fù)雜，難以說清。而今天的誘因，可能就是一堂語文課。幸好，有老師即時的智慧化解。

故事，沒有結(jié)束。我喜歡朵朵的善良，更欣賞小男孩的直率，想借題發(fā)揮，寫寫我們該不該由衷地表達對親近的人的真實情感，要不要對陌生的人釋放善意。所以，我讓朵朵側(cè)面了解一下那個小男孩：他當(dāng)時是真的想說最愛“同學(xué)”，還是只想和其他同學(xué)不一樣，隨意換一種說法？一周之后，朵朵回話說：他不肯承認那天他說的是“同學(xué)”，他說他最愛的是“爺爺”。小小的朵朵蒙了：“我親耳聽到他那天說是‘同學(xué)’！記得老師叫大家不要取笑他！”

小男孩的改口，改得我措手不及，不過，又在我意料之中。

選擇題、證明題：人生都是開卷考

看過一篇文章《認認真真做個中年人》，說一位喜歡觀察的老司機，開著開著有了“發(fā)現(xiàn)”：“我開了20 年汽車，路越建越好，越來越寬，車子越來越好，開得越來越快。但是，在高速公路上開車，能看到什么呢？綠化帶，隔離樁，路牌，交警，收費站；綠化帶，隔離樁，路牌，交警，收費站……再來一遍，再來一遍，沒完沒了，開著開著就要犯困。奇怪得很，我現(xiàn)在有時反而懷念以前的鄉(xiāng)村公路了，雖然彎彎曲曲，坑坑洼洼，速度慢，要注意觀察，但是有好多新鮮事，有味兒?。　?/p>

老司機還愛聯(lián)想，開著開著扯到“教育”：“現(xiàn)在的學(xué)生，從進幼兒園就開始競爭了，6 年小學(xué)，6 年中學(xué)，12 年一直在高速公路上拼命跑，上了大學(xué)，還是要跑；沒接觸過社會，沒有享受過快樂，比我還要可憐。我小時候什么沒玩過？我初中畢業(yè)，開車，什么人都見過……我就想，孩子成績‘中不溜’也可以了，以后生活有點曲折，就像我這樣，容易滿足，有什么不好？”

一個有意思的司機，引出教育前輩一個有意義的話題：“成績中不溜”有什么不好，同時引來網(wǎng)上太多的點贊，也引發(fā)我的逆向思維：他們是這么想的，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嗎？

被快速的車流、人流、物流、信息流所裹挾，今天，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期待能停下腳步，冷靜下來，從容起來?；蛟S這是事物的屬性、人類的本性使然。那么，正視鬧嚷嚷的當(dāng)下、回歸活生生的現(xiàn)實，最直接的問題：今天的你，還能回到彎彎曲曲、坑坑洼洼、速度慢的鄉(xiāng)村公路時代嗎？你愿意，可以走省道、村道慢走，但是絕大多數(shù)的車主都不會答應(yīng)。今天的你，還可以不操心孩子上不上名園、名校，不管成績好不好，不問作業(yè)快慢，不看排名前后，不報補習(xí)班、競賽班嗎？你可以，有人甚至自辦私塾，將孩子留在家里自教，可是你身邊的愛人、親人，可能就嚴重不認可你在教育上的灑脫自信，你的孩子多半也不會心甘情愿。

既然不能逃到從前，不如面對現(xiàn)實；活在當(dāng)下，與其糾結(jié)地忍受，不如換個思路，學(xué)會輕松地享受。其實，現(xiàn)在時不時地都可以聽到類似的感慨：我真想回到小時候無憂無慮的那段時光。每當(dāng)此時，我會想到一個近乎惡作劇的場景，有頑皮學(xué)生一直不認真聽講，課上到大半，又開始舉手、起立：“報告，老師，我想上廁所。”老師淡淡地說：“那你想吧。”——你真想回到小時候無憂無慮的那段時光？那你就想吧，使勁地想。

其實，從前，那么慢，那么美，人們就沒有奢望過“一日看盡長安花”嗎？人們不是飽含深情地吟誦過“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嗎？而今，那么快，那么忙，“快”，就一定不好嗎？“忙”都意味著“心之亡”嗎？一切要看你怎么適應(yīng)性改變和調(diào)節(jié)，并找到支撐點、平衡點、興奮點。正常的、健康的社會，首先應(yīng)該給人提供各種選擇的可能，譬如，快或慢、好或次、新與舊……而不是只有一個選項；其次應(yīng)該尊重人們基于自由、理性的選擇。

曾經(jīng)以為，生活是一個個十字路口，其間有一道道選擇題?，F(xiàn)在我認為，但凡有夢想的人，只要做出了選擇，就不應(yīng)再反復(fù)做選擇題，而是一心只做證明題。

人以億計，哪有統(tǒng)一的做法？對有悟性、理性的人來說，是怎么一心“做證明題”的問題，而對大多數(shù)隨性、感性的人而言，還是要面對現(xiàn)實的拷問，做出認真的思索，找準正確的方向，然后努力做好“證明題”。方向不對，努力白費——正路走繞了是彎路，正路走反了是斜路、絕路。

人和人的區(qū)分，或許就是看你做的什么題，準確地說，你到底能做好什么題。這是一個開卷考試，同樣地，最能考出我們的眼界、心態(tài)，還有自身的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