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們擁有奢莉完全是個意外。
九月的前一天傍晚,它被踩到尾巴的那一聲凄厲慘叫,扯斷了我們靠著樹干吻別時彼此剛剛升起的那一絲可憐的欲念。它在梧桐樹下蜷縮著,剛出生不久的樣子,一條前腿卡在樹根存水盆的木柵里,另三條腿向內曲張著,斑駁的毛色如樹葉擠落的廢棄陽光,尾巴血泥斑斑,遺有被瑪夕高跟鞋踩踏的罪證。它喵嗚一聲,從柵欄間抽出傷腿,弓著身體慢慢站立,拉伸,顫動著震落泥水,我拉起蹲身的瑪夕閃在一旁觀望——半干的毛發(fā)板結成一綹綹貓毫,儼然一個正在風干的動物標本。它端起頭,一雙玻璃球樣的杏眼布滿血絲,辨得出,它是一只愛哭鼻子的波斯貓。
瑪夕側退一步蹲下身子,輕輕捏住小貓的脖頸拎起放在一片闊葉上托于掌心。我迅速跑回筒子樓梯下找來一個舊紙箱,把那只小可憐抱回家,讓人有種抱著家當離職時走出公司的錯覺。我們用碘伏為它清洗傷口,用吸管喂它牛奶。我們知道,它接下來需要好好休息,瑪夕去臥室找來一條豹紋棉背心鋪在紙箱底,我輕輕剪掉裹腿傷口多余的紗布頭,我們切了三分之一火腿,盛放到蛋糕碟盤里擱在它夠得著的地方。它扭轉頭,裝死的刺猬一樣蜷起身子,眼神空洞地看向我們又像是盯著身背后窗戶外面的通風口?,斚εc衰貓道過晚安后去卸妝,我順手關上陽臺的吸頂燈,轉身時竟嚇了一跳,衰貓兩只眼球泛出綠黃的熒光,鬼火樣一閃一閃,繼而隱沒。它應該是餓了,我聽見了它在吱吱地試著進食。我去拉開半遮的窗簾,昏黃的夜燈微光滿滿透過玻璃籠罩在它規(guī)律起伏的小腹上,它勉強叼了一片火腿歪著頭開始很吃力地咀嚼起來?,斚Ψ笾婺鈦?,我們相視一笑,能有胃口讓我們對它堅持到天明有了一丁點的信心,我們決定輪流值夜守著,兩小時換一次崗,其實,我一夜沒有合眼而瑪夕整夜都未醒來過。
我們的分手因為這一意外而被耽擱,我不得不續(xù)交了一個月的房租,繼續(xù)一段日子,默契地白天忙碌各自的工作,夜里擠在一張并不寬敞的簡易木板床上,側身、坐起發(fā)出的吱吱呀呀和貓咪崽時不時的喵嗚聲應和著。我們很久沒親熱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心灰意冷的征兆,壓制身體本能所致的內分泌紊亂并不是幾片安眠藥就能見了效果的。
我們談談吧,最終還是瑪夕先開的口。
給它起個名字吧,我裝作沒聽到,試圖把她的目光轉向紙箱里的那只小可憐。
就叫“奢莉”吧,瑪夕說得挺輕巧而我心里卻十分沉重。這個名字,在她第一次意外懷孕時就念念不舍,她說她懷的是一個女兒。那時,一個受精卵讓兩個毫無經(jīng)濟基礎的叛逆者猝不及防——來得太不是時候了。我們不知所措,有那么一段時間總是簡單粗暴,希望用激烈的身體撞擊把其從安寧的子宮里趕出去。這些都無濟于事,在醫(yī)院里,綠褂大夫讓我去看孩子一眼的時候,我只看見巴掌大一個塑碟里的一攤血水。那之后,我們總是彼此小心翼翼,以至于在一遍遍的刻意暗示下欲望的功能完全喪失。瑪夕的脾氣隨著夏季的到來而變得暴躁,嘮叨聲如初伏天里早鳴的蟬,聒噪得叫人心煩。然而剛剛,瑪夕蚊鳴般的低語明顯表現(xiàn)出了小鳥依人和作為女人該有的溫柔。
奢莉?!我最終把話噎了回去,說,你考慮好了嗎?
那你說叫什么?
無論叫什么吧。怎么能把一只來歷不明的野貓當女兒呢?我想著,心情愈加糟糕起來,那一丁點因瑪夕態(tài)度回暖而初生的矛頭徹底萎縮下去,我們沉默著,任夜在寂靜的屋子里無限地延伸、放大。
一陣雷鳴過后,窗外沙沙沙的落雨聲密集起來,我下床去衛(wèi)生間拿來一個臉盆放在屋頂漏雨的下方。我們聽著水滴落入盆中發(fā)出的聲響,一滴、兩滴,起初那聲音清脆,節(jié)奏舒緩,后來就變得急促而沉悶,噗噗噗……我們輾轉反側,漸漸彼此緊貼在一起,瑪夕的主動索取迫使我急忙去拉床頭柜抽屜,套盒里卻空空如也?,斚匚业母觳舶杨^枕在上面說,我想要個孩子。我知道,她的公主病又犯了,她哪是真的想要個孩子,還不是受其“表姐哲學”的影響,說什么“生孩子可以豐胸”,被諸如此類糊腦的雞湯迷了魂。
我們好久沒有和好過了,身體開始背叛靈魂,倒退著似乎又回到了從前。那時候,我們都精力充沛地推銷著各自的商品,不知疲倦地日夜奔波,我試圖用自己的哲學說服瑪夕:“面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弊屗嘈派畹谋碱^,可有一天,她卻突然詰問:這樣的日子重復下去如何奔出個頭?
我們要個孩子吧,瑪夕突然呢喃起來。她并不是在和我商量,而更像一個任性女人的善意提醒……可一想到孩子,我竟然就生出一種恐懼來,我承認,我的退縮表明了我是一個十足的懦夫。我常常在夢里窒息于血色的海洋里,驚醒后渾身濕透。
不就是一對奶子的問題嗎?瑪夕把并不出眾的丘峰捧在我面前。親愛的,我算過了,是安全期!她八爪魚樣做著努力,試圖讓我這根軟骨頭硬氣些,而我剛從萎靡不振中抬起頭,就看到一雙綠黃色的眸子電過來,一哆嗦,力不從心地早早泄了……親愛的!如果再來一次意外,我要把孩子生下來;親愛的,我決定了……
開什么玩笑呢?我心里責問自己沒有及時抽身埋下了隱患,可我還是沒有勇氣出言辯駁瑪夕,我不想和她爭吵,甚至覺得她是在故意激怒我,讓我先于她提出分手借此來減輕負罪感,證明自己沒有背叛,可她連父母都能夠背叛,還有什么不敢的。她需要宣泄,而我也不想讓自己因此抑郁。我知道,生孩子這可不只是兩只乳頭的問題,但對于瑪夕的胡鬧,我的恐懼感愈加強烈了。這種恐懼與生俱來,似乎來自母親的盆骨擠壓——出生時的差點夭折似乎已經(jīng)刻在了我突變的害怕基因上。
回過神來時我感到一陣饑餓,拿出一盒臨期牛奶扯下吸管,那入喉充饑的奶水是瑪夕準備的貓糧。我一口氣吸掉半盒,腸子惡作劇般咕嚕咕嚕串通著,就如記事起母親常常提起她小時候和兄弟姐妹們餓肚子的場景一樣,聽母親說,外婆是個奶水充足的奶娘,母親卻沒有吃過外婆的奶水,以至于生我的時候沒有奶水——這種毫無由來的臆測是母親生姐姐和我時沒有奶水的抱怨,常會掛在嘴邊。隨著我們的長大,家里的條件也在變好,讓我和姐姐都能上得起學,喝得起牛奶,至于母乳,直到上小學的時候我才喝到——滿口的甘甜,我并不知道聽不懂的數(shù)學課上,母親突然把我叫到教室外面給我喂奶僅是為了緩解憋脹的乳房,她走的時候鞋底還脫落著路過煤灰坡時沾到的爐渣。不知為什么,我并沒見母親生下弟弟或妹妹。但那之后很長一段時日,我常常在夢里見到一個小孩子跟在我回家的路上。
2
閣樓內的空氣很悶,貓咪在和一個乒乓球追玩,把房間里的空氣折騰得熱烘烘的,我趕緊去撒貓糧,安靜下來的屋子里并沒有變得清爽,化學合成的芳烴味彌漫著。梳妝臺前的瑪夕,在對著鏡子一遍遍地檢視防曬霜沒涂均勻的地方皮膚有無曬傷。
我想出去走走,借口說去扛桶純凈水。一出小區(qū),我突然改變了主意,我惦念著1000張卡紙的目標還未完成。房地產(chǎn)行業(yè)后時代的到來,讓我有了一種放棄奮斗買房的念頭,躍躍欲試去躺平。我承認心有不甘,或許是像有我這樣想法年輕人的增多,公司才決定把在大廳里等著客戶上門的銷售人員都趕到了大街上、郊區(qū)、富裕的小鎮(zhèn)推銷房子,占領下游市場。
我把印著公司地址和個人電話的一張張卡紙,貼在路停車輛駕駛位的車窗玻璃上,遠遠望去,像極了交警貼的違章罰單,在微風中凌亂地發(fā)出叩打玻璃的聲響。其實,這種推銷方式并非我的原創(chuàng),一年前,我在小鎮(zhèn)推銷商品房時偶遇往車窗玻璃上貼條的瑪夕,我錯以為她是一個執(zhí)勤的便衣交警,掃視貼條后才了然她也是一個推銷員——推銷一款奢侈品牌化妝品。我們的認識根本不需要搭訕,彼此交換過名片后就開始了談業(yè)務、銷量、經(jīng)驗和方法,不久就談起了戀愛。她說她一年前還是師范大學的大二學生,因為不喜歡未來的職業(yè)規(guī)劃就退了學。我羨慕瑪夕出身于書香門第,一家三代皆是從事教育行業(yè)的知識分子,可她的退學并沒有征得家人的同意讓我感到詫異,其父母來時已晚,她已經(jīng)辦理完了退學手續(xù),女兒的雷厲等來的是遲到父親果決的一個巴掌,于是,那時起她就再也沒有回過家。她其實是不敢回家,不敢面對街坊鄰里尊羨的教育世家里出了她這樣一個叛逆。她說,她不想走父母安排好的路,想變得獨立,自由,就比如她崇拜的表姐一樣。她用退學的方式反對父母對她從小到大的包辦,可是,一入社會她才知道切斷退路的生存是如此的艱難。
而我呢,我多么希望父母為自己包辦好一切,可是,我不是獨生子女,就連出生的時候都是偷偷摸摸的,送到鄉(xiāng)下的婆婆那里用小米湯養(yǎng)大,我記憶中最初母乳的味道,是五歲時受姐姐慫恿后,外婆家養(yǎng)的那頭老母豬乳頭下略帶糊鍋巴味的澀甜。我甚至懷疑過自己是從煤灰坡上撿回來的。十歲之前,我?guī)缀鯖]穿過自己的衣服,大都是姐姐退下來的舊衣服改一改穿,后來,姐姐干脆不買女孩子的衣服了,還剪去了好看的粗辮子留了男生的頭。我起初還為能穿上姐姐退下來的男生衣服而雀躍,直到有一回發(fā)現(xiàn)她拿著剪斷的辮子躲在角落里哭。那之后,我搶著和姐姐打豬草,有時也會累到和小豬一起睡到草叢里。我們都盼望著早點長大,逃離這個辛苦的家庭,于是,與其呆在沉悶的屋子里我們更愿意趕著一群小豬放風,不知是否算個巧合,我打呼嚕時帶著的“哼哼”聲后來成了我的昵稱。
哼哼,我看上了一種新配方貓糧。快遞寄到了驛站,記得回來的時候拿一下。
掛斷瑪夕的電話,我繼續(xù)發(fā)放著名片,不自覺就到了人民廣場。炸雞的香味沿著窄巷刁鉆地繞過山河照壁飄了過來,我咂吧了一下嘴巴趕緊轉身離開,但沒走幾步,我還是返了回來,我知道瑪夕喜歡的零嘴決定給她帶包回去。
瑪夕猜到我去干什么了,只是說貓糧沒了,茶吧機里桶裝水也吸不上來了。我這才想起出門時的初衷,只好返下樓來。我咬著貓糧袋,扛著桶裝水一階階爬上樓梯,我忽然覺得,省下的兩元送水費不正是賺到的嗎,這算不算商機?才到四樓,汗水就已滴滴答答,最后的兩層樓梯似乎多出了臺階,我停停歇歇,一遍遍想著“吃不了學習的苦就得吃生活的苦”這句老話,后悔該學習的時候貪玩沒考上好學校,閉著眼睛就報考了市場營銷類專業(yè),一畢業(yè)就擔心著失業(yè)。嗐,想那沒用的干嗎。我把桶裝水換了一下肩膀,食指用力過猛戳破了封裝,桶水順口汩汩流出灑落,打濕膝蓋,我趕緊封口朝上把水桶抱在懷里,一時覺得心酸,我想我流的每一滴咸澀汗水要比灑落的純凈水廉價得多。
推開門時,我正看到瑪夕拿炸雞腿喂了貓。我知道,自己這一趟買貓糧的路白跑了。
瑪夕說我是一個只知道跟跑的人,從來沒想著要出人頭地。我不完全贊同她的觀點。我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買房、買車,希望通過努力在職場拼得上升的空間,在這所城市立足。可萬事起頭難,何況事業(yè)呢?推銷這行越來越難做了,累人,煩人,有時甚至讓人絕望,但我必須挺著,再難也要堅持下去。我其實有時候挺羨慕瑪夕的父母為她的人生進行的安排和鋪墊,為瑪夕因一次上臺后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就斷言自己不適合講臺而選擇退學感到惋惜??蛇@有什么用呢?我問過她后不后悔,她只是說,做推銷員后她敢大膽地上臺說話了。
瑪夕刻意往成熟打扮,虛報了年齡。她的解釋是,小女孩容易被人欺負。她說,表姐的戶口上比自己的實際年齡大兩歲。還說,父母經(jīng)常會拿她和表姐比較,表姐漂亮、大方、懂事,是父母眼中的乖乖女。但她羨慕的卻是表姐無需化妝就已白皙的皮膚和傲人的身材。她天生小麥膚色,選擇推銷化妝品起初就是為了能有足夠的化妝品試用,聊天中,當她無意中聽表姐說起懷孕會使得乳房二次發(fā)育后,就決計著要生一個孩子。
她覺得男女生的最大不同就在于如何奮斗。她說,表姐說過,學習好是為了上個好大學,為了畢業(yè)以后找個好的工作,然后掙更多的錢,再變成有錢人。而女人呢?瑪夕覺得自己完全可以走捷徑,找個有錢的人做老公,省去前面那些無聊內卷的奮斗。女人嘛,只要漂亮、性感就足夠了?,斚€說,在推銷化妝品中,她發(fā)現(xiàn)個驚人的秘密——漂亮女人更喜歡化妝。這算什么秘密?似乎如同吃飯、喝水、睡覺一樣,女人化妝不早就刻在基因上了嗎。她還說,她發(fā)現(xiàn)表姐也一樣化妝的,于是瑪夕由“拜人”轉變?yōu)榱恕鞍菸铩保f她不“拜金”,說那是男人該干的事情?;瘖y已經(jīng)成了她“漂白”自己的必修課,似乎一天不化妝自己就會變得面目可憎。
3
我欣慰能和瑪夕繼續(xù)呆在一起的同時,也在為她把全部注意力轉移到那只胖貓身上而嫉妒,為她微隆的小腹而擔心。我擔心她玩物喪志,擔心真的又一次意外懷上了我的孩子。我連自己都養(yǎng)活不了,將來怎么養(yǎng)活一家子。為節(jié)流,我決定趕走那只撿來的野貓。
早孕試紙測出兩條杠的時候,瑪夕表現(xiàn)得異常興奮,連走路都變成孕婦的樣子,而傍身不離的那只吃貨貓根本不管糧食是怎么來的,學著她的樣子喵嗚地討好喂食的人。
我對那只燒口糧的野崽耿耿于懷還在于它總是不合時宜地亂喵,出現(xiàn)在不該出現(xiàn)的地方,偷看洗澡也就罷了,還神出鬼沒打斷我同瑪夕本就短暫的親熱,著實該死。終于,我趁著瑪夕午休的空當,把它悄悄弄沒了。在瑪夕尋找貓咪毫無放棄的情況下,我只好把手機送到她面前——當看過一只貓被放進電飯鍋里要煮的視頻后,她發(fā)瘋樣地抓花了我的臉。
我們爆發(fā)了交往以來最大的一次爭執(zhí)。冷靜下來后,我還是決定找回那只被我塞進通風口里的貓,我想它應該在一群流浪貓的地盤寄人籬下,我能想象出它見到我時敵意的眼神??晌也]有在草場找到它的蹤影。我只好返回來,順著通風口的走向查看,屋頂跳下去就是草坪,當然那會摔個半死,即使貓有九條命。它也可以順著走水管道的外壁攀援而下,翻墻到達街角花園,那里總有另一伙流浪貓,它們完全可以成為很好的伙伴一起流浪。
我知道這樣回去定會被趕出門外,我讓她的貓流浪,她就會讓我流浪。路過拐角時我看到一只土狗面壁亂吠,感覺十分好笑就拿出手機,想拍個短視頻回去哄瑪夕開心。不過,我駐足留意后突然發(fā)現(xiàn)它并不是吠墻,而是沖著沿墻壁而下到地面的那根排水管道。我走近時,犬吠聲突然止住,我依稀聽到了管道里傳出微弱的喵喵聲。
難道,奢莉在水管里?我和鄰居商量后決定鋸開管道,看到衰貓濕拖布似的狼狽樣子,我突然有了一種愧疚。它打量著周遭的人類,那種平時的慵懶變成了無時無刻地警惕。它并沒有聽從我的召喚,而是隨著一群流浪崽簇擁到一個走過草坪時撒著貓糧的矮胖男人邊上,貓著步子轉圈。
那段時日,為避免爭吵,我中午從來沒有回去過,夜里也盡量回家晚些。掙錢,掙大錢,這是我唯一的目標。當然,我計劃在瑪夕生日那天正式為我的愚蠢行為道歉,順便給她來個驚喜。我提著蛋糕上樓后并沒有敲門,咬著一束紅玫瑰輕輕打開門,沒在鞋架上找到我的拖鞋讓人意外,應該是瑪夕收了起來。我躡手躡腳入門來,在左手邊的餐桌上把蛋糕放好,欲把那束玫瑰插入花瓶時竟發(fā)現(xiàn)里面已經(jīng)插滿了鮮紅的玫瑰花。臥室的房門緊閉著,可我還是能聽得出里面有動靜,說不定是她在做瑜伽。不像,我還是聽到了一些異樣的聲響,那是瑪夕急促的喘息聲,那聲音熟悉而又陌生。難道……我迅速推開門,一只肥貓喵嗚一聲竄了出來,接著,我看到了床上不敢相信的一幕——瑪夕在和一個黃毛男人上床。我一陣辣眼,繼而反應過來,我跑去隔間拿菜刀時被瑪夕堵在廚房門口,眼看著那個偷腥的貓穿著我的拖鞋奪門而出,我跨步到餐桌邊上端起蛋糕砸扣到那頭蓬松的黃毛上,奶油、水果、面包碎屑灑滿了整個樓道……
冷戰(zhàn)了三天。最終,我們因那只饞貓誤食樓道里的“貓糧”拉稀不止而一起去看了醫(yī)生。說實話,瑪夕喜歡奢莉更甚于我,這已經(jīng)讓我十分妒忌了。那件事后,她就在慢慢疏離我,我想,她在等我先說出那句話吧。我希望這是一種錯覺……然而,她還是更愿意和給奢莉買高檔貓糧的人約會。我們這回并沒有激烈地爭吵,似乎已經(jīng)沒有那個必要了?,斚φf,她只是想為孩子找一個有錢的爹。一提到孩子,我的恐懼感油然而生,我時常做著與其有關的噩夢醒夜,然后靠著酒精的麻醉輾轉到天亮。決定凈身出戶的前一天,因為喝多的緣故我睡得很死,半夜里被瑪夕強行推搖醒來。
我肚子疼,她害怕地說,接著我看到了她手指上的血跡。我想,應該是動了胎氣。我趕緊抱起面條似的瑪夕,匆匆下樓,叫了出租車趕往醫(yī)院。婦產(chǎn)科大夫勸慰的言語中帶著鼓勵,可我還是從醫(yī)生的嘆氣中聽得出話外之音——聽天由命吧。報告結果是第二天上午出來的。醫(yī)囑回家臥床保胎,我按時叮囑瑪夕服中藥,在她臥床靜養(yǎng)間恐懼中煎熬過了第一周,好在情況沒有惡化,半個月后醫(yī)生說孩子保住了。那一刻,我終于如釋重負,終于覺得可以理所當然地離開了。我屏蔽了瑪夕的電話、微信。然而這三天來,我總是每晚做著同一個噩夢——一只渾身血淋淋的貓跟在我的身后,喊我爸爸,我轉身時只看到地上一串串黑色的足跡。一周之后,我還是沒有過得了心里那道坎,怕瑪夕被黃毛男人欺負。可我回來時,房東太太告訴我,就在昨天瑪夕已經(jīng)退房搬走了。我撥不通她的電話,發(fā)不出去消息,我想她大抵已經(jīng)把我這個陌生人給刪除了吧。
4
第一次刷到瑪夕親昵奢莉的視頻時,我因妒意而停留,浴缸里的水滿溢瀑布般飛流到地板上,順著地漏渦旋著深入地下。那只我離開時的肥貓如今瘦骨嶙峋,無精打采地梳理著毛發(fā)。它應該是生了一場大病,要不就是被后爸欺負的,克扣它的貓糧。我想一定是那樣,貓咪此時一定懷念有我供養(yǎng)的日子,而瑪夕根本就不會照顧孩子——我們的奢莉。
視頻里,卸去美顏的瑪夕算不上太漂亮,但五官精致,她把頭發(fā)剪的更短了,脖子顯得更長,穿著一件透風出氣的雪紡,越發(fā)看起來弱不禁風。她竟然也戴了美瞳,劉海沒變,但刮掉的眉毛看上去略顯突兀,整張臉白得嚇人,對比原本膚色的小臂倒像是套了半截黑絲筒襪,讓人陌生。
瑪夕走后,我養(yǎng)成了刷短視頻的習慣。記得醫(yī)院那段日子里,她曾說過,那男人是一個劇組的小導演,雖然現(xiàn)在還沒有什么名氣,可將來誰又說得準呢。她說,她投資我的時候不也看不透未來嗎?她還說,他可以給我安排一份拍劇透照的工作,自然見不得光。我也聽得出,瑪夕想當網(wǎng)紅女主播。我私信了瑪夕,還留了新的電話號碼。
一天夜里,瑪夕突然打來電話,說他被那個色鬼騙了。我去找她時,她的肚子已經(jīng)明顯隆起,走路也有了孕婦該有的樣子。我已經(jīng)能靜下心來聽瑪夕解釋,她躺在我懷里說了許多,我這才知道,那個男人只是一個群眾演員,因偷曬劇透照而意外走火成了網(wǎng)紅,在直播時帶了假貨被警方抓了現(xiàn)行,賬號被封。第二天,我很別扭地隨她去醫(yī)院為肚子里的孩子建檔,并在夫妻另一欄簽下自己的名字。
瑪夕應該懷孕差不多三個月了。她又變回了老樣子,似乎對男人完全失去了興趣,除了那只丑貓。我有時候想,我是否成了她豐胸的工具。我曾經(jīng)試圖說服她打掉那個孩子,并偷偷爬上她的床試圖通過激烈的撞擊達到目的??晌乙幌氲侥鞘且粋€通過長途跋涉千難萬險才成功著陸的生命時,油然感到恐懼。難道要做一個劊子手嗎?我不明智的舉動,還是打亂了我們彼此的生活?,斚δ欠荼静还潭ǖ氖杖胍蚺P床休息而朝不保夕,如今可謂雪上加霜?;蛟S,瑪夕也感到了生存的壓力。她說,她也在考慮要不要這個孩子,只是,我們所理解的“要不要”完全偏差罷了。
瑪夕決定開直播了,說她要記錄一個女人懷孕到生產(chǎn)的過程。這并不吸粉,可她還是堅持那樣做了。只是,她沒想到,盡管她化了妝還是被刷同城視頻的表姐認了出來。日落前,表姐找上了門。表姐自帶一種上位者的氣場,她走過的那段樓道彌漫著淡淡的香水味,像茉莉花剛剛開放時的味道。她先是皺著眉頭看了看我們租住的寓所,并沒有晚上擠一擠的意思,還說要請我們吃燒烤,她顯然已經(jīng)把我當成了妹夫。
我們選擇了街角一家露天烤肉店,表姐似乎對這所城市并不陌生,一邊點評著風景名勝一邊詢問我的家庭。我只說有一個姐姐,如今定居國外。我能感受到她略微的詫異,在表姐的眼里,我們都是外來人,而她已經(jīng)屬于這個城市。
拉我在一處靠草坪的位置坐定,表姐一個響指招來侍者,報了烤肉,然后開始拿出鏡子補妝,像是接下來要上舞臺表演的樣子。我看得出瑪夕看向表姐涂抹口紅時的失落——表姐長著一張不需要護膚的白皙臉蛋,長長的睫毛,大大的眼睛里帶著藍色的美瞳,雙眼皮,尖下巴,尤其是那挺立膨脹的胸部……瑪夕不自然地拉了拉身穿的V領背心,越發(fā)為自己的平坦變得不自信起來。三人都看著手機,直到烤羊排上來時表姐才東道主樣打開話題:羊肉暖胃,特意點了你喜歡吃的烤羊排,知道你不喜歡生啤,來時帶了兩瓶燒酒,還記得那次我被灌醉那回嗎?他們其實是想把你灌醉的,可你卻把所有人都給撂趴下了,自己一點醉意沒有。
看著開瓶的表姐,我邊撒著孜然粉邊替瑪夕解圍說,她戒了。
瑪夕沒有接我的話,對表姐說,其實我被父親趕出家門那天起就已經(jīng)戒了,雖然惹他們生氣并不是因為喝酒。
叔父并不是要真的和你斷絕父女關系,他們太過于執(zhí)著了,又太好面子。他們只是想不通,在身邊時那么聽話的女兒怎么上了大學就叛逆了呢,退學這件事,你確實傷了他們的心,就比如他們喜歡的花瓶被打碎了一樣。
我知道,他們?yōu)槲也偎榱诵?,可我不想一輩子活在他們的臂膀下,誰不想走遍天地展翅高飛……瑪夕和表姐的對話觸動了我內心里隱藏的那根敏感神經(jīng),讓我想起遠嫁非洲的姐姐,她已是七個孩子的母親,她視頻電話說今年計劃帶孩子回來過年。如今,姐姐續(xù)了滿頭的麻花辮,背靠泥屋給最小的孩子喂奶時很幸福的樣子。
我看得出表姐的心情不好,喝酒時帶著憂傷。
你可是瑪夕的偶像,我想轉移她們的話題,誰知卻把話題引向深入。
其實,我還是挺羨慕你的,表姐看向瑪夕,知道自己喜歡什么,討厭什么,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不必裝著淑女的樣子,不必刻意去討好別人,愛就愛了,恨就恨了……說著說著,她咕咚一聲飲盡杯中酒,突然就孩子一樣哇哇哇地大哭了起來,我想,她一定是在倒著心底積存多年的苦水。
許久,姐妹倆都沉默。我不知道表姐羨慕瑪夕什么,喝酒方面,她確實應該崇拜瑪夕。但我知道瑪夕羨慕表姐什么。表姐離開時婉拒了我們送她的提議,說會有專車來接,她縛著瑪夕的胳膊小聲說,她還偷偷同父母看不上的那個男孩子交往著,要瑪夕替她保密。
表姐走后不久發(fā)回來一條信息——如果不確定嫁給一個男人,千萬不要給他生下孩子。我想,這是她對瑪夕的忠告。但瑪夕是否還會聽從“表姐哲學”呢?就比如被人崇拜的神,突然有一天說她羨慕那個凡人的平凡時,就已不是凡人眼里的那尊不凡的神了。住所依舊狹窄,我卻說不出以后買一套寬敞的豪言壯語,那是謊言?,斚ξ艺f,她想一個人靜靜,抱著貓咪進了屋子。我看到她的眼里噙滿淚水,而我卻無法解讀,唯有一個人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久久無法入眠。
5
瑪夕的再次消失我并沒有意外。我知道,她在走投無路的時候還會來找我的,是否對她承諾了太多還是自己做得還不夠?我想兩者皆有吧。我還是時常去看她的短視頻更新,有時也會看幾分鐘她那無聊的直播,等人氣上來后刷個禮物撤走。受之影響,我的推銷模式也由無頭蒼蠅亂撞式變?yōu)榱俗龆桃曨l吸流,還別說真做成了好幾個大單??粗搁g流走的數(shù)額鄙視到手的工資,我漸漸意識到一個事實,那就是給老板打工永遠成不了老板。
我的初步計劃是推銷家鄉(xiāng)的農(nóng)產(chǎn)品、美食,行得通的話,也可以考慮讓姐姐代理非洲的紅泥。不錯,我的目標并不是去做網(wǎng)紅,因為網(wǎng)紅總有流量過氣的時候,我計劃做實業(yè),把線下銷售轉移到線上。我承認,一個經(jīng)受過打擊的人總會獲得些許免疫能力。我決定改變畏首畏尾的毛病,說干就干。我剛查看了一下賬戶,還有一萬多元的余額,可對照我的雄心需要至少兩萬元的資金來撬動。不管了,先取出現(xiàn)金再說吧。
我還在想著印鈔機長著什么樣子的時候,出鈔口已經(jīng)往外吐鈔票了,只是它顯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就像一個不識數(shù)了的醉漢,吐出的鈔票翻了倍,我點了點整整多出一萬來。生活像是和我開了一個玩笑,但這并不顯得好玩,我決定取走自己的錢,把多出來的一沓放在了取款機攝像頭下,揚長而去。
不久,我就接到銀行打來的電話。
你剛才是不是取錢了?
取了,取了一萬塊。
但是,我們的提款機……
一想到這我覺得一陣好笑,說,是的,那傻機子吐出兩萬。但我可沒多拿啊,我撇清著關系說,那一萬我就放攝像頭底下了,你們應該也看見了。
你為什么不給我們打電話?
我哪有那時間?我當時確實很忙,戲謔說,銀行又不給我發(fā)工資。
那你……
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忙。我看到公司的電話接入提示,立即掛掉了銀行來電。
電話是人事部主管打來的,我這個月業(yè)績墊底,根據(jù)公司規(guī)定的末位淘汰制,我被勸辭了。掛斷電話我反而輕松了許多。我躺平在公園的長椅上,看著視覺半徑內的藍天、浮云,微風吹過……我閉上眼,嗅著青草的氣息,聽風里群馬飛奔踏河而來。我好想睡一覺,醒來回到童年,少年也行,我必將重新規(guī)劃我的人生,試圖涂改如今這個年齡面對的慘淡。然而,一睜開眼我不得不延續(xù)現(xiàn)實,爭取在夜幕降臨之前找到一份送水工樣的兼職工作。這時,電話鈴聲乍然響起,一看是瑪夕打來的,我猶豫地接起來就聽到她聲音顫抖地哭著說,快來,快來,下面流血了……
我沒想到孩子會早產(chǎn),好在有驚無險,是個女兒,但我并未從護士的角度看出孩子哪里長得像誰。護士建議盡快起個名字時,瑪夕說就還叫“奢莉”吧……
小奢莉從保溫箱里出來后,已不再是原來滿臉褶皺胎脂的一團肉球了,好看了許多?,斚Φ哪趟€沒有來,我們不得不喂孩子牛奶。我知道,這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買了一輛二手車送水后,我決定把創(chuàng)業(yè)基金拿出一半的一半先給孩子買奶粉,可瑪夕說,暫時先這樣吧,她再想想辦法。我們在奶粉的產(chǎn)地上發(fā)生了爭執(zhí),可她免費領取的試用裝進口奶粉女兒并不領情,而是閉著眼睛四處尋找乳頭,吮吸不出奶水后哇哇大哭,小手胡亂地拍打,以至于瑪夕放出“再哭就丟到煤灰坡上去”的狠話來??粗摁[不止的女兒,我決定拿罐國產(chǎn)奶粉試試,或許是被餓壞了,她咕咚咕咚喝奶的樣子叫人心疼。三天后,小奢莉徹底適應了牛奶的味道,不再夜里哭鬧。第四天,瑪夕的奶水終于來了,這讓我看到了省錢的希望,可小奢莉拒絕母乳,出生時白皙的臉蛋變成了古銅色,瑪夕說孩子的膚色正在仿著她,可護士卻說那是黃疸。孩子哭,瑪夕也在哭,母女倆讓我一陣頭大,再三嘗試后我們只好暫時放棄母乳喂養(yǎng)?,斚τ梦唐靼涯趟畠Υ媪似饋矸胚M了冰箱,灌入奶瓶里并沒騙過女兒,最終怕過期便宜了饞貓,它一邊喝著母乳一邊喵嗚著,很享受的樣子。我背著瑪夕偷偷開了一袋嘗了一口,是那種貓咪喜歡的腥味,我一口吐出。
一天下午,瑪夕接到一個電話后匆匆出去了一趟,回來時帶來一對中年夫婦,說是來領養(yǎng)孩子的。這事,瑪夕并沒有提前征求過我,但我也沒有提出反對意見。那對夫婦慈眉善目,放下一萬元奶粉錢后走了,說是我們愿意的話按照這個地址送孩子過去?,斚κ蘸妹?,放在了枕頭底下。送走那對夫婦,小奢莉當天夜里睡得很不安穩(wěn),一直哭鬧。我抱著孩子在客廳來回踱了一個晚上:搖啊搖,搖到外婆橋……缺乏休息的母親要平靜得多,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好覺的瑪夕終于可以一覺睡到了天亮。但她還是習慣性地醒來看看身側,然后用手拍拍周圍的被子,突然她緊張地坐起來掀起被子尋找,看看左右床下,見我抱著孩子走來后搖搖頭繼續(xù)躺下……
一連三個晚上的哭鬧讓我變得身心俱疲,我決定把孩子送走,在瑪夕睡下后,我偷偷拿出枕頭下面的地址,把包好的小奢莉放在后座,怕迷路就開了導航。夜色朦朧,一切人和物體都蒙上了一層面紗。我不知道,瑪夕一早起來找不到孩子會咋樣,也許,我想做的也正是她希望的吧。我繼續(xù)向前行走,路竟然因為施工而斷了頭。我需要在岔路口駛出,導航在我調頭不久就開始提示:你已經(jīng)偏離路線,已為你重新規(guī)劃,請在合適的位置,選擇調頭……沿著來路回溯,剛剛駛入一個岔口,導航就再一次提醒:你已經(jīng)偏離路線……請在合適的位置,選擇掉頭……我突然一怔,是啊,我已經(jīng)偏航,也該為將來重新規(guī)劃一條路線了。
我把車停在筒子樓下,望了望六樓的陽臺,一鼓作氣抱著孩子走進樓梯。這一趟折騰讓我找到女兒哭鬧的原因,是因為捂的。換了薄被的女兒睡得很安穩(wěn),我把她放在瑪夕邊上的搖籃里,一挨著枕頭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迷迷糊糊中,我聽到了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
誰啊,我接起電話問道。
我們是銀行,你是不是上午取錢了?
呃……不說過了嗎?那一萬塊我放攝像頭底下了。
那你為什么不拿走替我們保管?
我一聽這話來氣,說,憑什么,拿走說不清了咋辦?有攝像頭呢。我再次重申。
嗯,但錢沒了,這損失該你負責。語氣有些傲慢。
憑啥我負責,我又沒拿走。我不甘示弱。
你拿了。那人話里帶著審判的俯視,咄咄逼人。
我拿走我自己的,攝像頭……我已經(jīng)失去了辯駁的耐心。
是看見了,裁判樣語氣說,但你拿的那個是銀行的。你的錢,你放到攝像頭下面了。
真他媽的扯淡!
我爆出粗口時,忽然聽到哇嗚哇嗚的小孩哭聲,我兀地坐起,原來是個惱人的夢。樓下傳來哇嗚哇嗚的貓嚎。我下床跑到搖籃邊上,女兒的呼吸均勻,還帶著甜甜的笑意,我猜她一定是做了一個好夢。我壓了壓小被子的角,順著哇嗚聲走到窗臺,仔細聽了一會突然想起貓咪來,它不在陽臺,應該是順著通風口溜出去野玩了。
哇嗚,哇嗚……樓下那群貓實在是太吵了,瞅了瞅翻了個身的女兒,我決定下去趕走那群該死的野貓,但想了想又改變了主意,我打開陽臺窗戶,卸下窗紗,俯身下看時它們突然就安靜了下來,一雙雙鬼火似的眼球子彈般瞄準了我。我盡量伸長手臂,練習了一下拋撒的姿勢,一揚手……夜色中,微風浮動沙簾,擠進的風四散開來,整個屋子里彌漫起了淡淡的奶香。
【作者簡介】田敘,山西長治人,1981年生,作品見于《安徽文學》《臺港文學選刊》等,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
[編后記]? 本期“步履”推薦的小說是田敘的《貓糧》,這是一篇與小貓有關的小說,內容卻比題目要沉重許多?!吧堇颉边@個名字聽起來十分溫柔,如同作者講述故事時溫柔的語氣,這個名字連接著兩個意外到來的小生命,他們讓“我”和瑪夕的生活跌宕起伏,也讓“我”和瑪夕的心變得柔軟又堅強。生活仿佛一直在與這對主人公開著不大不小的玩笑,不斷制造各種各樣的意外,讓他們的人生不斷重啟,戲弄并考驗著他們隨時可能消失的耐心。
就在“我”的耐心即將被扯斷時,生活似乎又突然溫順安靜下來,發(fā)出輕輕的喵聲,送上一點點溫馨,作為片刻的獎勵……
(顧拜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