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雪梅
盛夏八月的一天,全省公安系統(tǒng)表彰大會在省會舉行。下午4點,會議進入尾聲,一個電話打進了陸濤的手機。
陸濤是寧海市公安局主管刑偵的副局長;來電人是毛英杰,刑偵大隊隊長。
“陸局,說話方便嗎?”電話中,毛英杰的聲音壓得極低。陸濤察覺到一絲異樣,他加快腳步,迅速走出會場:“方便,說吧?!?/p>
毛英杰簡短地說:“龐局在家中毒死亡,疑似謀殺?!?/p>
這話如同驚雷,陸濤腦子“嗡”地震了一下。毛英杰口中的“龐局”叫龐恒,曾在寧海市刑偵大隊隊長的位子上干了十幾年,數(shù)月前退休,退休前被提拔為副局長。組織上這么做,一是考慮龐恒退休后的待遇,再就是為省廳的陸濤下來掛職鍛煉安排位子。龐恒雖然退休,畢竟身份擺在那,如果真是謀殺,必將吸引各方眼球。
“知道中的什么毒嗎?”
“氰化物。”
陸濤頓覺后背一陣發(fā)涼。
氰化物毒性發(fā)作迅速,少量即可致死。我國對氰化物的管控很嚴(yán),能用這東西作案,絕不是一般人。
“死亡時間?”陸濤低聲問道。
“通過尸表分析,死亡時間大約是昨天下午1點到3點?!?/p>
陸濤的聲音流露出一絲慍怒:“現(xiàn)在才報案?他的家人呢?”
聽筒里傳來毛英杰的解釋: “龐局老伴兩年前去世,家中只有他和龐小輝父子倆。龐小輝前天去北京出差,我剛打通他的電話,他說正在返回的高鐵上。”
陸濤穩(wěn)了一下情緒,簡單回應(yīng)說:“知道了,我馬上來現(xiàn)場?!?/p>
司機駕駛著汽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陸濤舉起手機看了看今天的日期:8月23日。他閉上雙目,仰靠在座位上,腦子里很亂。
晚7點,陸濤的車下了高速,直接開往翠微園。
龐恒家住翠微園8號樓102,此時,兩名警察正在拆除樓前警戒線,說明外面的勘查工作已經(jīng)結(jié)束。
陸濤下車后先繞了一圈。樓后是開發(fā)商附贈給一樓居民的小花園,有木柵欄,不高,小孩子抬腿都能跨過去。東邊三扇窗戶是龐家的,那個落地窗是客廳的,拉著紗簾。
繞回到入戶門,陸濤套上鞋套,走進室內(nèi)現(xiàn)場,一眼就看到客廳西側(cè)的沙發(fā)上畫著標(biāo)記死者位置的白粉,白粉代替龐恒,成為留在這個家中最后的印跡。
毛英杰說,今天下午3點半,他們接到報案。報案人是老錢,龐恒的鄰居。老錢說,今天早晨,他約龐恒釣魚,但龐恒手機無人接聽,老錢以為龐恒還沒起床,便自己去了釣場。下午3點,老錢拎著幾斤鯽魚回來,想送幾條給龐恒。敲門沒人應(yīng),打電話還是無人接聽,老錢覺得不對勁,就繞到樓后,跨過小柵欄,走近窗戶,透過窗簾縫隙,他看到龐恒伏在沙發(fā)扶手上。老錢趕緊撥打了120,雖然打了救援電話,可他還是著急,就想著怎么先把門打開。
正巧,有一個背著工具包的工人路過,工作服上印著某空調(diào)品牌,顯然是給住戶安裝空調(diào)的。老錢懇請工人幫忙,用電鉆打開了門鎖。兩人進屋后發(fā)現(xiàn),龐恒已經(jīng)死亡。
“尸檢結(jié)論有了嗎?”陸濤問。
“氰化鉀中毒。龐局身上沒有外傷,手腳沒有約束傷,現(xiàn)場也沒有打斗痕跡,應(yīng)該是通過飲食進行投毒?!闭f著,毛英杰打開筆記本電腦,展示了一組照片。第一張是垃圾桶里的快餐包裝,第二張是包裝袋里的打印小票。快餐包裝上印著“四季水餃店”幾個字,打印小票上印著“酸漿水餃一份”,出單時間是8月22日12:05。
“酸漿是什么?”陸濤問。
毛英杰想起,陸濤是南方人,于是介紹說:“酸漿是我們東北常見的一種山野菜,汁液酸酸的。和酸菜微微的酸臭味不同,酸漿帶著一種山野的清新。”
“聽說有些山野菜帶有毒性,這酸漿會有毒嗎?”陸濤問。
“沒有?!泵⒔芸隙ǖ鼗卮?。
“外賣是龐局自己點的?”
“龐局手機上可以查到這份訂單,手機指紋我們也提取過了,沒見其他人的指紋?!?/p>
“毒是下在餃子里的?”
“不是。法醫(yī)說,胃內(nèi)容物就是酸漿水餃,根據(jù)食糜在胃內(nèi)狀態(tài)可知,龐局是在進食一到兩小時之后死亡的,但氰化鉀在幾分鐘內(nèi)就會毒發(fā)?!?/p>
接著,毛英杰展示了第三張照片,一個青花瓷茶壺和六只茶杯,茶杯進行了編號。毛英杰說:“1號到4號茶杯上有陳舊的指紋殘留,而茶壺和5號、6號茶杯卻沒有指紋,這不合理。我猜測,兇手將毒下在茶水里,成功后清洗了茶壺和茶杯,特意擦掉了指紋。”
“嗯,還有什么發(fā)現(xiàn)?”
“沒有了。”
“沒了?” 陸濤眉頭一擰,看向毛英杰的目光中掠過一絲不滿。
毛英杰迎上對方的目光解釋說:“這里是居民樓,距離龐局死亡又過去了一天,戶外腳印的提取工作雖然做了,但意義不大。再說室內(nèi)現(xiàn)場,兇手出門前處理了地面,用的是龐局家的掃地機器人。這款掃地機器人有拖地功能,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清理,清除了所有地面痕跡。沙發(fā)上也沒有除龐局之外的衣物纖維或毛發(fā)等生物信息殘留。房間是密閉的,窗戶在里面鎖死,窗臺上沒有腳印,門把手上只有空調(diào)安裝工人的指紋,可見兇手出門前擦拭過門把手。而且,我們到達時屋里涼颼颼的,空調(diào)溫度開得很低,對法醫(yī)判定死亡時間產(chǎn)生了一定干擾。兇手的這一系列操作說明,他具有極強的反偵查意識和能力?!?/p>
陸濤的臉上逐漸籠罩起了厚厚的陰霾,這是個什么樣的兇手?大張旗鼓地使用氰化物,現(xiàn)場又匪夷所思地什么都沒留下。
“案件性質(zhì)你怎么看?”陸濤問道。
“我們了解龐局,不會是情殺,現(xiàn)場狀態(tài)也不像劫財殺人,我覺得是仇殺!干咱們這行是在刀尖上行走,免不了和那些窮兇極惡的犯罪分子結(jié)仇?!?/p>
陸濤掃視一下現(xiàn)場,喃喃道:“家屬幾點能回來?”
毛英杰看了看表,說:“這個時間應(yīng)該下車了。”
半小時后,龐小輝趕回家中,他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爸”,踉蹌著撲到沙發(fā)上放聲痛哭。
跟隨龐小輝一起進門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高挑白皙,扎著馬尾,穿著干練的職業(yè)套裝,雙眼也是紅腫的。毛英杰認(rèn)識,這是龐小輝的女友,叫王娜,是一名律師。
陸濤彎下身,拍拍龐小輝的肩膀以示安慰。龐小輝漸漸收住悲傷的聲音,回身看向陸濤。毛英杰知道龐小輝不認(rèn)識陸濤,于是做了介紹,龐小輝哽咽著問:“陸局,我爸怎么會中毒呢?”
偵查階段,案情不能向外透露,陸濤只得簡單地回應(yīng):“還在查?!?/p>
王娜啞著嗓子說:“昨天中午我還見過龐叔,沒想到……”
“你昨天中午見過龐局?幾點?”陸濤滿臉的陰霾中似乎照進一絲光亮。
“應(yīng)該是12點左右。”
王娜回憶,昨天她要去北京處理一件案子。上午去律所取了東西,回到翠微園她和龐小輝租住的15號樓,收拾行李,吃了泡面,然后拉著行李箱去龐家。龐叔干了多年刑偵工作,對案子也許會給出一些好的建議。王娜進屋,見地面散放著一些釣魚用具,問龐恒這是在干什么,龐恒說明天打算去釣魚。王娜問龐恒吃沒吃午飯,龐恒說剛點了一份餃子,酸漿餡的,讓王娜等會兒一起吃。王娜說吃過了,她要坐高鐵去北京,那邊有個刑事案,有幾個問題請龐叔幫忙分析。龐恒一邊收拾漁具,一邊聽王娜介紹案情。
“等一下,”陸濤插了一句,“當(dāng)時茶幾上有沒有茶杯?”
“沒有?!蓖跄瓤隙ǖ卣f。
陸濤點頭示意王娜繼續(xù)說。
王娜說,她剛介紹完案情,外賣員就來送餐了。
“外賣送來的時間?”陸濤問。
“我看表了,12:35?!?/p>
“然后呢?”
“龐叔給我分析了一會兒案情,我12:50離開了龐叔家。”
陸濤記下了王娜剛剛說出的幾個時間,又問:“你出門時看到什么人了嗎?”
王娜想了想,搖頭說沒有。
陸濤又讓王娜好好看看現(xiàn)場,與她昨天離開時有哪些不同。
王娜的眼神一點點掃視過整個客廳,在入戶門處停住了,她閉上眼,似乎在努力回憶。突然,她睜眼看看自己腳上的鞋套,脫口喊道:“拖鞋!”
“拖鞋怎么了?”陸濤和毛英杰幾乎異口同聲地問。
王娜說:“昨天門口放著四雙拖鞋,現(xiàn)在只剩兩雙了?!?/p>
龐小輝聞言,快步走到門口,逐個察看拖鞋的尺碼,他激動地說:“少了兩雙44碼的拖鞋?!?/p>
“一雙穿在龐局腳上,已經(jīng)帶回局里,那就是說,還有一雙44碼的拖鞋不見了。”毛英杰說話時眼睛閃著亮光。
按拖鞋比平時穿鞋大1到2碼的規(guī)律推斷,嫌疑人平時的穿鞋尺碼應(yīng)為42碼或43碼,推測身高應(yīng)為1米7到1米85之間。根據(jù)王娜提供的線索,龐恒的進食時間應(yīng)是12:50之后??紤]到兇手從進入龐家到投毒,中間還會有一些時間,再根據(jù)食糜消化程度,死亡時間又進一步確定在2點到3點之間。毛英杰此時愁眉稍展,雖然現(xiàn)場痕跡被清理得很干凈,兇手還是留下了模糊的輪廓。接下來就是要通過大量工作讓這個輪廓清晰再清晰,直到形成具體畫像。
毛英杰將人員分成三路,一路搜索全市垃圾箱尋找拖鞋;另一路分析死者的社會關(guān)系,列出仇殺的可疑對象;還有一路調(diào)取翠微園小區(qū)的監(jiān)控。
毛英杰信心滿滿地等待著各路人馬帶著線索回來,他怎么也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一盆盆涼水。首先,調(diào)取監(jiān)控的警員打來電話,小區(qū)里的監(jiān)控探頭本就不多,8號樓到16號樓這一帶有兩個監(jiān)控,不過都是擺設(shè),已經(jīng)壞了半年。這意味著,調(diào)查只能借助小區(qū)大門的監(jiān)控。小區(qū)屬于半封閉,人和電瓶車可以隨意出入,假定兇手不是本小區(qū)的人,實施犯罪后離開小區(qū),那么22日下午2點之后離開的可疑人員都要查。翠微園里有58棟居民樓,大門進出人流量很大,警方的工作量可想而知。如果兇手就是小區(qū)住戶,結(jié)果更糟,兇手作案后根本不必出小區(qū)大門,那么,再多的排查工作都是無用功。
接下來的幾天,通過社會關(guān)系查找可疑人員的工作也基本結(jié)束,名單上羅列的幾個嫌疑人都排除了犯罪的可能。
尋找拖鞋的警員更辛苦,他們穿梭于全市的垃圾箱、垃圾處理站,找到幾十雙和現(xiàn)場遺失相似的拖鞋,最后,通過技術(shù)檢測,都確定了并非出自龐家。
時間一天天流逝,希望像肥皂泡一樣逐個破碎。
心急如焚的還有陸濤,自己被省廳安排到寧海掛職鍛煉,剛來幾個月,就發(fā)生了使用氰化物的案子,死者還是前任公安局副局長。現(xiàn)在有多少人盯著自己?不乏政治對手的眼睛。這個案子不破,自己的仕途也就走到頭了。陸濤打算從龐恒辦過的案子中找找線索。
看了整整五天,陸濤合上最后一份卷宗,疲憊地嘆了一口氣。他沒發(fā)現(xiàn)有可能結(jié)下殺身之仇的案子,但一個與案子無關(guān)的疑問在他腦海里逐漸升騰。從案卷中可以看出,龐恒的工作能力很強,案子辦得都很漂亮。這樣的人早該當(dāng)上領(lǐng)導(dǎo)了,怎么只在退休前才得到一個福利似的突擊提拔?
正疑惑不解,毛英杰敲門進入辦公室,什么也沒說,垂著頭坐在沙發(fā)上,一臉沮喪。陸濤看到毛英杰嘴上都起水泡了,心里不禁泛起一絲感動。自己急于破案,更多的是出于對仕途的擔(dān)憂,而毛英杰則是出于個人情感。陸濤起身沏了一壺敗火的菊花茶,坐在毛英杰旁邊,隨口問:“龐恒為啥一直被釘在大隊長的位子上呢?”
毛英杰喝了口茶,長嘆道:“聽說是因為十九年前一場失敗的抓捕行動。行動過程中,一個叫杜凱的市民死于槍擊。局里成立了調(diào)查組,參加行動的警員都說自己沒開槍,射入死者頭顱內(nèi)的子彈經(jīng)過比對,確定不是來自警方的槍支。不過那天的事發(fā)經(jīng)過被很多人看到,渲染成了‘警察當(dāng)街殺人’。龐局當(dāng)時是隊長,也是那次行動的指揮者。他被撤了職,記大過,雖然幾年后又復(fù)職,但畢竟有了這么一個污點,表現(xiàn)再好也不能往上升了。”
陸濤劍眉一挑:“嗯?那槍擊案究竟怎么回事?后來查了嗎?”
“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那時我還在警校念書?!?/p>
陸濤沒再說什么,他點起一支煙,起身走向窗口,看著窗外的藍天。這邊的煙尚未燃盡,那邊毛英杰的手機響了,來電的是龐小輝。電話接通,龐小輝說:“我在清理父親的遺物,好像少了張借條?!?/p>
毛英杰敏銳地意識到了什么,將電話開成免提,陸濤也坐回沙發(fā)。
毛英杰問:“什么借條?”
“半年前,我爸借給錢叔一筆錢,打了借條的。我聽爸爸說,利息按銀行一年的定期利率算?,F(xiàn)在才過了半年,可我找不到借條了?!?/p>
“你說的錢叔是——”
“鄰居,老錢?!?/p>
“我們馬上派人過去?!泵⒔軖鞌嚯娫挘却憹闹甘?。
此時,陸濤的腦海里閃現(xiàn)出那個被電鉆破壞的門鎖,老錢破壞門鎖的行為是在掩蓋什么嗎?
陸濤想了想,說:“你陪龐小輝去趟銀行,查一下龐恒的資金往來記錄。”
毛英杰查到,半年前龐恒的賬戶中有一筆五萬元的轉(zhuǎn)出,對方正是老錢。
老錢被請到公安局,他看著銀行轉(zhuǎn)賬記錄解釋道:“我的確向老龐借過五萬。半個月前,我跟老龐說要轉(zhuǎn)賬還錢,老龐說他正想委托我女兒去國外給王娜買個生日禮物,就用這筆錢買。我女兒是空姐,飛國際航線?!?/p>
“給王娜?”陸濤疑惑道,“花五萬塊,給兒子女友買生日禮物?”
“嗯,當(dāng)時我也特別吃驚。老龐和我說,王娜條件很好,對兒子也體貼。老龐說,王娜是他心中最理想的兒媳,想幫兒子定下來。說是生日禮物,其實是訂婚禮。”
陸濤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哦……你接著說。”
老錢繼續(xù)道:“我女兒花五萬塊錢買了一條鉆石項鏈。當(dāng)天我就去了龐家,把項鏈和發(fā)票交給老龐,老龐把借條還給我了。后來王娜也來了,她拎著一大盒杏仁茶,說是送給老龐喝的。老龐還我借條時,王娜看見了的。”
“項鏈當(dāng)時給王娜了嗎?”
“沒有,王娜九月生日。對了,那條項鏈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他家,你讓小輝找找,一個黑色天鵝絨盒子?!?/p>
陸濤將這一信息通知了龐小輝,龐小輝在家里找到了那個盒子,至此,老錢的嫌疑解除了。
送走老錢,“杏仁茶”三個字在陸濤腦海中揮之不去。杏仁茶的苦味,恰好能掩蓋住氰化物的味道。陸濤趕緊給檢驗科打電話,詢問帶回局里進行毒物檢測的茶品中有沒有杏仁茶,對方回復(fù)說沒有。
放下電話,陸濤陷入沉思,一大盒杏仁茶,估計半個月喝不完,剩下的杏仁茶呢?王娜是龐恒心中的理想兒媳,她如果要行兇,動機是什么?
陸濤下意識地?fù)u搖頭,想把對王娜的懷疑從大腦里甩出去。陸濤按壓著太陽穴,閉目將現(xiàn)場各處細(xì)節(jié)又想了一遍,突然,掃地機器人在腦海里定格。兇手的犯罪過程十分縝密,所以,掃地機器人的使用肯定在他的計劃之內(nèi)。那么兇手一定知道龐家有掃地機器人,還知道那款機器人有拖地功能。符合這個條件的,只能是經(jīng)常出入龐家的熟人。毛英杰已經(jīng)將符合條件的人查了個遍,卻沒有頭緒?,F(xiàn)在想來,最初的偵查方向:少了一雙拖鞋的線索,正是王娜提供的!
王娜這人沒那么簡單。
陸濤當(dāng)即叫來毛英杰,布置了新的調(diào)查任務(wù)。毛英杰聽到這個任務(wù),愣在原地,一臉不解。
陸濤沒做過多解釋,只是意味深長地說:“有時,線索就藏在那些我們認(rèn)為的‘不可能’中。”
接到調(diào)查任務(wù)的兩天后,毛英杰背著一只旅行包,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進了陸濤的辦公室。
“陸局,我跑了一趟陜西?!泵⒔軡M臉倦容,但聲音里流露出壓抑不住的興奮。不等陸濤接話,后面的話像倒豆子一樣接連涌出:
“王娜的個人資料顯示她是萬華鎮(zhèn)人,大學(xué)讀化學(xué)系,畢業(yè)后在化工廠工作了一年,之后她通過了司法考試,成為一名律師。她精通化學(xué),又熟悉法律,有反偵查能力,同時具備這兩點,符合我們對于罪犯的畫像。于是我對她進行了更細(xì)致的調(diào)查。戶籍資料顯示,她原籍陜西安夏鎮(zhèn),父親叫王鐵柱,母親叫夏明花。資料顯示,王鐵柱二十年前車禍去世,那一年,夏明花和女兒王娜的戶籍遷到了咱們省萬華鎮(zhèn),母女倆一直在那兒生活。九年前,夏明花因病去世,當(dāng)時王娜初中畢業(yè),社區(qū)幫忙辦理了后事,王娜賣了萬華鎮(zhèn)的房子,再沒回去。她在縣城讀完高中考入省城的大學(xué),在省城工作了一年,又來到咱們寧海。我在萬華鎮(zhèn)找到了王娜小學(xué)的入學(xué)照,去了一趟陜西安夏,找到王家的老人,把照片給他們看,他們說跟印象中的王娜不太一樣。隨后,我讓他們看夏明花的照片,他們十分肯定地說,不是夏明花,夏明花有嚴(yán)重的精神疾病,邋邋遢遢的。這么看來,萬華鎮(zhèn)的王娜母女盜用了他人的身份?!?/p>
陸濤問:“去當(dāng)?shù)貞艏芾砜屏藛幔俊?/p>
“去了,他們說,戶籍遷移走的是正規(guī)手續(xù)。后來,我給咱們寧海戶籍科的人打了電話,咱們自己人說了點掏心窩子的話:每年都有很多失蹤人口,何況二十年前?可以設(shè)想,一個有精神病的母親帶著弱小的女兒,可能早死了,只是沒人發(fā)現(xiàn)上報,所以身份信息還是真實有效的。那個年代,戶籍管理確實不大規(guī)范,真實身份被倒賣也是有的?!?/p>
陸濤點頭:“嗯,你繼續(xù)說。”
“如果這對母女借用了他人身份,就一定丟棄了本來的身份,也許,她們本來的身份被人報過失蹤。要把全國的失蹤人口都查一遍不現(xiàn)實,我想,如果王娜真和龐局中毒案有關(guān),她一定和龐局有過交集。龐局是寧海人,工作也一直在寧海,這個交集點應(yīng)該在寧海。我讓人查了十九年前寧海的失蹤人口,特別是母女倆同時失蹤的,還真的查到了一對,母親叫安楠,女兒叫杜婷婷。根據(jù)相關(guān)信息對比,可以確定,夏明花就是安楠,王娜就是杜婷婷。再查下去,驚出我一身冷汗。您猜,杜婷婷的父親是誰?”
“誰?”陸濤也緊張起來。
“杜凱!就是幾天前我跟您提到的那個案子里,被黑槍打死的那個市民?!?/p>
陸濤激動得一拍桌子:“找到突破口了!你再把杜凱被害的那次行動跟我描述一下,注意細(xì)節(jié)。”
“您忘了,當(dāng)時我還在警校上學(xué)呢!我已經(jīng)找了參加過那次行動的警員,他馬上就到。”
陸濤贊許地拍拍毛英杰的肩。
很快,一位兩鬢斑白的老警員來到辦公室。三人沒有多余寒暄,直接切入十九年前的那次行動。
老警員回憶說,早年間寧海市盤踞著一個犯罪團伙,涉黑涉毒,警方掌握了一些線索,可就是抓不到實際證據(jù)。一天,隊長龐恒接到情報,犯罪團伙骨干成員要進行一場交易,時間是當(dāng)天中午12點整,地點在兒童樂園外的停車場,情報給出了該骨干成員駕駛的車輛特征,特別提示,雙方都有槍。距離交易時間僅剩兩個小時,隊長緊急制定了行動方案,又給幾名老隊員配了槍。
到達現(xiàn)場不久就發(fā)現(xiàn)了目標(biāo)車輛——黑色桑塔納。旁邊有一輛同款車,兩輛車都沒熄火,一個戴黑帽子的人和一個穿白襯衫的人下車后只說了一兩句話,白襯衫就從黑帽子車輛的后備廂中提了一個大帆布袋放在自己車上,之后,兩人各自蓋上后備廂蓋,走向駕駛室車門。交易過程如此迅速,根本不給警方更多的反應(yīng)時間,隊長當(dāng)即下達行動指令,自己第一個沖上去。白襯衫傻了,一動不動;黑帽子背對警方,想轉(zhuǎn)身,隊長高喊“不許動”,黑帽子停止了動作。突然一聲槍響,黑帽子后腦中槍,趴在了車上。
老警員說:“當(dāng)時我們手里都拿著槍,隊長在最前面,還保持著射擊的姿勢,我們以為是隊長開的槍,而隊長聽到槍響卻回頭看我們。槍聲吸引了很多人,他們以為在拍電影,很快聚集過來。后來發(fā)生的事大出意料,白襯衫跑過去抱著黑帽子,高聲哭訴警察當(dāng)街殺人。他說和死者是朋友,讓朋友捎來一點家鄉(xiāng)特產(chǎn),自己剛拿到車上,警察就沖出來,什么也不問就直接殺人,有沒有王法了?哭訴聲伴隨著濃重的血腥味兒,圍觀群眾意識到這不是什么拍攝現(xiàn)場,倒在地上的真的是個死人。人群頓時引發(fā)一陣騷動,膽小的尖叫著跑了。我們趕緊疏散人群,可他們根本不聽,叫嚷著讓我們給個說法。這時,我們看到被白襯衫抱在懷里的那張臉,三十多歲,文質(zhì)彬彬的樣子,每個人都有了一種不好的預(yù)感。我們看向隊長,隊長臉色煞白。我拎出帆布袋打開一看,里面裝的是幾包木耳?,F(xiàn)場一片嘩然,所有的警員都傻了。隊長命令,馬上封鎖整個停車場,停車場的每一輛車都里里外外地檢查,圍觀群眾全部搜身。這下,事情鬧得更大了,老百姓都在傳‘警察當(dāng)街殺人’。后來的情況就是,我們在現(xiàn)場什么也沒搜到,龐局只得擔(dān)上行動指揮錯誤導(dǎo)致群眾死亡的罪名?!?/p>
老警員回憶到這里,臉上帶著些許遺憾,正色問道:“陸局,你懷疑龐局的死跟他們有關(guān)?”
老警員會錯了意,陸濤趕緊糾正:“不,我想了解的是那個死者——杜凱。聽說,杜凱的妻女當(dāng)晚失蹤了?”
老警員說:“是,確定了死者身份后聯(lián)系家屬,再也沒找到那對母女?!崩暇瘑T猛然反應(yīng)過來:“你是懷疑……死者家屬來復(fù)仇?”
陸濤沒作回應(yīng),老警員看向毛英杰,毛英杰點點頭。
老警員直搖頭:“過去十九年了,再說,杜凱也不是龐局殺的!”
毛英杰說:“我們知道真相,別人知道嗎?他們在現(xiàn)場看到龐局舉著槍,而且現(xiàn)在已經(jīng)確認(rèn),王娜就是杜凱的女兒,杜婷婷?!?/p>
“王娜是杜婷婷?”老警員很震驚,“可她沒有作案時間啊!”
陸濤和毛英杰的目光都投過來,老警員說:“我負(fù)責(zé)監(jiān)控組。王娜是已知見到龐局的最后一個人,她的行蹤我留意了一下。22號下午1點,她在小區(qū)門口坐上出租車。再調(diào)取高鐵站監(jiān)控,她1點15分出現(xiàn)在高鐵站,準(zhǔn)時上了車。龐局死亡時她已經(jīng)在高鐵上了?!?/p>
毛英杰想了一會兒,懊惱地一捶桌子:“最奇怪的就是這里,客觀上看,王娜的確沒有作案時間?!?/p>
老警員附和道:“是,王娜的不在場證明是鐵打的?!?/p>
陸濤搖頭道:“王娜身份特殊,又具備作案條件,我們絕不能輕易放過這條線。英杰,你說過,你們到現(xiàn)場時屋里涼颼颼的,空調(diào)的溫度開得很低。”
毛英杰點頭:“嗯,開到了最低的溫度。法醫(yī)說了,這是為了干擾他對死亡時間的判斷?!?/p>
“兇手這么在意警方對死亡時間的認(rèn)定,說明什么?說明這是他的軟肋。法醫(yī)根據(jù)尸表檢查給出的死亡時間是1點到3點之間,如果不考慮水餃的因素,龐局也可能是在1點左右死亡,也就是龐娜離開的那個時間點。那么,水餃就成為確定死亡時間的關(guān)鍵,兇手做手腳也應(yīng)該在這個關(guān)鍵點上?!?/p>
“水餃怎么做手腳?”老警員皺眉自語。
陸濤點燃一支煙陷入沉思。
毛英杰敲著腦袋踱來踱去,突然,他的眼中一道亮光閃過:“小票只能證明,那個時間龐局點了一份外賣,并不能證明點的這份外賣就是他胃里的那份!如果在外賣送來前龐局就吃過一份水餃呢?”
毛英杰猜對了,在外賣送來之前,龐局已經(jīng)吃過一份水餃,是王娜帶來的。王娜費盡心機是為了什么?故事要說回十九年前……
王娜,這個被叫了十九年的名字對她來說只是個符號。她的內(nèi)心一直記著自己真正的名字——杜婷婷,那是爸爸取的。和爸爸在一起的童年時光是那么幸福,點點滴滴都刻在記憶深處??上?,幸福在十九年前那個夏天戛然而止。
杜婷婷最后一次見到爸爸,是在離兒童樂園不遠(yuǎn)的麥當(dāng)勞。那天,爸爸穿著黑襯衣,戴著黑帽子,一臉嚴(yán)肅地交給媽媽什么東西,她隱約聽到爸爸說“新的身份”“萬華鎮(zhèn)”“馬上離開”。媽媽很緊張地追問爸爸這么多年究竟在干什么,爸爸什么也沒說,只拍拍媽媽的肩膀。當(dāng)時,杜婷婷嘴里吃著薯條,目光在爸爸媽媽之間來回打轉(zhuǎn)。后來,爸爸站起身,臨走時的眼神直到現(xiàn)在她還記得,滿眼的不舍。
爸爸駕車離開,媽媽魂不守舍地看著窗外。過了很久,媽媽才想起要帶女兒回家。剛出門,幾個抱著孩子的女人迎面跑來,嘴里嚷著——“死人了!”
媽媽預(yù)感到什么似的,拉住一個女人詢問。女人說,警察開槍殺人了,死的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媽媽差點沒站穩(wěn),緩了口氣,告訴杜婷婷哪也不要去,就在那等媽媽。杜婷婷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機械地點點頭。過了很久,媽媽回來了,臉色慘白,拉起她就走。
當(dāng)天晚上,媽媽帶杜婷婷登上了一列火車,她問去哪兒,媽媽不說話,她問爸爸怎么沒來,媽媽眼里瞬間涌出淚水。她不敢再問,靠在媽媽懷里怯怯地眨著眼。
火車上的乘客在講述中午發(fā)生在兒童樂園外的一場槍擊事件。
“那個被打死的人年紀(jì)輕輕的,可惜啊!”
“是不是警察在抓壞人?”
“不是壞人,就是兩個普通市民,一個人給另一個人帶點土特產(chǎn),結(jié)果警察沖出來就開槍,我就在現(xiàn)場,親眼看見的?!?/p>
“誰開的槍呢?”
“開槍的是刑警隊大隊長!”
杜婷婷聽不懂這些人在說什么,但她看到,媽媽的拳頭緊握著,指甲深深嵌進肉里。
列車將她們帶到了一個陌生的小鎮(zhèn),在那里,杜婷婷有了一個新的名字,王娜。
王娜無數(shù)次地問媽媽,爸爸什么時候來,媽媽總是哭著搖頭。后來,媽媽得了癌癥,熬到油盡燈枯,臨走前告訴王娜,她的爸爸是被一個警察槍殺的,那個警察是大隊長,名字叫龐恒。從此,王娜的心里埋下了一顆仇恨的種子。
王娜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縣重點高中,她最愛上的是化學(xué)課。高考時,她被重點大學(xué)化學(xué)系錄取,畢業(yè)后在化工廠工作了一年。利用這一年的時間,她自學(xué)法律,通過了司法考試。完備的法律知識和研讀過的大量案例讓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設(shè)計一場完美復(fù)仇。
王娜終于再次回到寧海,這是她的故鄉(xiāng),也是她的悲傷之城。她打聽了龐家的信息,制造偶遇的機會,結(jié)識了龐小輝。王娜身材高挑,天生麗質(zhì),這對她的計劃來說是絕對優(yōu)勢。在王娜極其主動的攻勢之下,她和龐小輝很快成為男女朋友,王娜因此可以自由出入龐家。
實施完美的犯罪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疏忽,王娜提前送去了杏仁茶,這是她下毒時要用到的道具。
接下來要等待時機,等待龐小輝不在家的時機。在王娜的設(shè)計中,尸體絕對不可以當(dāng)天就被發(fā)現(xiàn)。
終于,時機到了!21日,龐小輝去北京出差,22日上午,王娜買了去北京的高鐵票。10:40,她打車到了水餃店,下車進店,特意只點了半份酸漿水餃,告知服務(wù)員打包帶走。20分鐘后,王娜將水餃裝在背包中,打車回翠微園,這時是11:20。她先去了龐家,告訴龐恒這是四季水餃店的新品,特意帶來給龐叔嘗嘗。龐恒接過水餃,讓王娜進屋,王娜說下午要坐高鐵去北京,得回去拿行李,讓龐叔趁熱先把餃子吃了,自己一會兒再來,還有些事要請教。王娜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拎出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再次來到龐家,這個時間并不是王娜說的12:10,而是11:40,龐恒剛吃完水餃。進屋后,王娜開始向龐叔“請教案情”,同時,她留意著時間,12點前將案情說完,借著龐恒思考的時間,去廚房燒水,她看著餐桌上的空餐盒問龐恒:餃子好吃嗎?龐恒樂呵呵地回應(yīng)說“好吃,就是分量有點少,沒吃夠”,王娜說,店里每天采摘的酸漿有限,只在中午限量供應(yīng),不如現(xiàn)在再點一份,晚上吃。龐恒便拿起自己的手機操作下單,這個時間是12:05。水燒開了,王娜拿著水壺回到客廳泡了一壺杏仁茶,兩個人邊喝茶邊聊那樁案子。12:35,外賣員來送餐,王娜趁龐恒接外賣的時機在茶里下了毒,同時她打開了背包中的手機信號干擾器。
很快,龐恒有了中毒反應(yīng),王娜臉上帶著詭異的笑。
“王娜,你……”龐恒意識到了什么,伸手去拿茶幾上的手機。
“我不叫王娜,我是杜婷婷,杜凱的女兒。”
此言一出,龐恒身子一震,伸出的手驟然停住,他的表情越發(fā)痛苦,氣絕之前,艱難地吐出一句話:“孩子,你回來了?!?/p>
王娜冷冷地回道:“是的,我回來了。你應(yīng)該明白,殺人償命!”
王娜看看腕上的手表——12:40,她迅速清理了現(xiàn)場,和警方判斷的步驟一樣。最后,王娜走到門口,從鞋柜里拿走了一雙44碼的拖鞋。必須要引導(dǎo)警方在錯誤的路上多走幾天,因為她需要時間徹底毀滅罪證。
王娜不敢輕視對手,她面對的都是有著多年破案經(jīng)驗的人。她沒有能力抹去水餃店和路口的監(jiān)控,不過,這一切可以交給時間去做。她了解過,水餃店的監(jiān)控四天后會覆蓋,水餃店路口的監(jiān)控七天后會覆蓋,被覆蓋的視頻數(shù)據(jù)無法恢復(fù)。只要過了七天,罪證會徹底消失,自己和警方的較量將立于不敗之地。當(dāng)然,警方肯定會調(diào)取翠微園小區(qū)大門的監(jiān)控,可以通過車牌號找到出租車司機,但人的記憶能力有限,七天前拉過的一個普通乘客,司機不會記得。
12:50,王娜拉著行李箱從龐家出來,同時擦掉了門把手上的指紋。背包里的那份水餃,兩包杏仁茶,一個信號干擾器,一雙拖鞋,她全帶到北京扔掉了,警察找遍寧海,也不會找到這些東西。
不出王娜所料,警方調(diào)取監(jiān)控,22日的畫面已被覆蓋,同時,對出租車司機的詢問也沒有結(jié)果。
毛英杰急了,請示直接帶王娜回警局,以王娜的真實身份作為突破口進行審訊。
陸濤否定了這個提議。王娜是嫌疑人只處于猜想階段,只要沒找到有力證據(jù)掀翻她的不在場證明,這個猜想就像個肥皂泡,一戳即破。陸濤認(rèn)為,在掌握足夠的證據(jù)之前不要輕舉妄動。
案發(fā)三個禮拜后,王娜再次站在了龐家門口,幾經(jīng)猶豫,終于摁響了門鈴。她是來和龐小輝告別的,雖然龐小輝是她復(fù)仇的一枚棋子,但相處的這段時間,對方的真誠體貼打動了她。她恍惚過,可最終她還是實施了復(fù)仇計劃。從那一刻起,她和龐小輝也就成了仇人,兩人以后還是咫尺天涯為好。
龐小輝這幾天一直在家收拾父親的遺物,開門迎進王娜,他又來到書房。書桌上是他剛從一個上鎖的抽屜中拿出的檔案袋,密封著尚未開啟。
“娜娜,我覺得這個檔案袋里一定裝著什么秘密?!?/p>
王娜正在思考如何開口提分手,聽了龐小輝的話,心不在焉地回應(yīng)說:“那就打開啊!”
龐小輝打開檔案袋,從里面拿出了一張照片。照片已發(fā)黃,是兩個男孩子的合影。龐小輝疑惑地喃喃自語:“爸爸為啥把這張照片密封在檔案袋里?”
王娜不經(jīng)意地看了一眼,只這一眼,她的身體一震,就像被電流擊中似的。
這張照片自己家也有一張,右邊的那個小男孩是爸爸杜凱!記得爸爸告訴過她,照片中的另一個男孩子,是爸爸最好的朋友。
“照片上的人是誰?”王娜用顫抖的聲音問。
“左邊的是我爸,右邊的不認(rèn)識?!闭f著,龐小輝翻過照片背面。可惜,并沒有任何字跡。
王娜的腦子瞬間變得空白。
“你怎么了?”龐小輝看出王娜的異常,接連問了兩聲,王娜才失魂似的看著龐小輝,搖搖頭。
龐小輝狐疑著收起照片,從檔案袋中又拿出一封信,王娜的眼睛牢牢地盯著龐小輝的手。龐小輝展開那封信,信紙薄薄的,很有年代感。信的內(nèi)容不多,只有幾行:
劉漢風(fēng)對我有所懷疑了,接下來我會減少跟你的聯(lián)系。你上次提出由警方出面保護我的家人,我思來想去覺得不妥,多年來,我從沒告訴她們我在做什么,所以不要把她們攪進來。我已經(jīng)為她們做了安排,你不必管,你只要保證不去找她們,她們就會安全。
落款是一個“凱”字,日期是2001年6月8日。
王娜渾身癱軟,靠在書桌上強撐著身子。短短的一封信背后隱藏著巨大的信息,再聯(lián)系媽媽那天在麥當(dāng)勞的追問,王娜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龐小輝將那封信疊起,再次從檔案袋里拿出照片,看著右邊的那個男孩說:“原來是他?!?/p>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引起了王娜的注意,王娜盡量控制住自己,不動聲色地問:“你知道怎么回事?”
龐小輝長嘆一聲:“我爸曾指揮過一次抓捕行動,現(xiàn)場死了一個人。我偷聽過爸媽談話,爸爸說,死的那個人是他的發(fā)小,也是他的線人。爸爸說,停車場上的黑槍其實是那個犯罪團伙的人開的,是受了頭目劉漢風(fēng)的指使。劉漢風(fēng)懷疑杜凱有問題,就設(shè)下了這個局??上В?dāng)時沒抓住開槍的人。后來,因為爸爸處置失當(dāng)導(dǎo)致線人身亡,遭受了組織的處分。線人的事兒得保密,所以對外沒有說處分的真實原因?!?/p>
王娜的心像是被利齒狠狠地啃噬了一口,腦海里閃現(xiàn)出龐恒臨死前的畫面,當(dāng)時她就隱約覺得哪里不對勁。現(xiàn)在,一切都明白了。這么多年以來,自己找錯了仇人!
王娜不甘心地追問:“劉漢風(fēng)呢?你知道他后來怎么樣了嗎?”
龐小輝說:“他后來從商,原來市里的‘漢風(fēng)集團’就是他的企業(yè)。但一個人歪門邪道走多了,怎么愿意再踏實地走正道?他犯了經(jīng)濟罪,前幾年被抓了起來,據(jù)說病死在監(jiān)獄里了。”
再也沒有機會親手解決真正的仇人了。殺了無辜者的內(nèi)疚交織著無處可去的恨意,王娜崩潰了。
龐小輝把照片和信都裝進檔案袋,放進抽屜,他又打開另一個抽屜,拿出一個盒子遞給王娜:“娜娜,這是爸爸早就給你準(zhǔn)備好的訂婚禮物。他很希望你能做我們龐家的媳婦,唉。”
王娜木然地打開盒子,看到閃亮的項鏈,淚水奪眶而出。她將盒子放在書桌上,疾步向門口走去。
龐小輝不解地問怎么了,王娜并不理會。她打開門,門口卻站著毛英杰和陸濤,他們正抬手要敲門,恰好與王娜四目相對。
陸濤解釋道:“今天是龐局的三七,我們過來祭拜一下?!?/p>
王娜輕輕一笑,笑里透著無盡的凄涼和絕望:“我有話要說……”
(發(fā)稿編輯:陶云韞)
(題圖、插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