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

有人說，老外固執(zhí)起來，比晚清留辮子的遺老還要固執(zhí)。這話安在約翰頭上，再合適不過。明明是一個金發(fā)碧眼的白人，骨子里卻逐漸成為一個中國人——不，比中國人還中國人。

翠萍到加拿大留學，在一個畫展上和約翰相遇。當時翠萍28歲，約翰38歲，從相識到結婚，就3個月。緣分真是一個奇妙的東西，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

自從和翠萍結婚，約翰的生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最明顯的是大家都不叫他約翰了，而跟著翠萍叫他老岳。

老岳出門前，拿著翠萍給他買的中國男人常用的那種公文包，里面裝著兩個保溫杯，一個裝咖啡，一個裝枸杞。還有一個包，裝翠萍媽媽做好的午餐，到了公司，只需加熱。

單位的同事覺得很奇怪，為什么同樣是公司董事級別的，老岳家里就很有錢，隨時可以出國旅游、曬太陽、滑雪、給孩子們報各種各樣的興趣班，他們卻沒有錢。老岳說：“可能是因為我娶了中國太太，中國太太會攢錢，中國太太能旺夫?！?/p>

老外不懂什么是旺夫，老岳就解釋：“相當于我是一棵樹，我太太天天給我澆水，我就長得旺，有錢。”有“單身狗”聽到這個理論，私下跟老岳說，也想找一個給自己澆水的太太。老岳回家對翠萍講，翠萍用家鄉(xiāng)話給媽媽講，大家笑成一團。

老岳周四的午餐里常常會有幾塊岳母做的臭豆腐。翠萍說：“久別的情侶相見會擁抱、哭泣，實則是幸福、美好的感覺。臭豆腐就是這樣，你把它加熱到一定程度，那飽滿的熱情會緊緊地擁抱你，悠長、濃郁、香糯，纏繞唇齒，繞梁三日，余音裊裊?！?/p>

豈止是余音，老岳把臭豆腐一熱，整個公司都炸了，滿樓道彌漫著臭豆腐的味道。有同事捏著鼻子抱怨，誰這么大膽子……查了半天，原來是老總在吃，老總的解釋是：“情侶在擁抱?！?/p>

大家樂瘋了，有人說：“太好了，我可以讓太太做韭菜盒子吃了?！庇腥苏f：“這真的好吃嗎——不過既然是澆水太太說的，應該……嘗一嘗？”

誰能想到，老岳還是小岳的時候，是個叛逆少年。18歲那年，他和父母大吵一架，被父母轟出家門，從此一個人上學、求職、決定婚姻大事，和父母鮮有往來。

翠萍是一個溫柔伶俐的女子，從老岳那里要來公婆的地址，三天兩頭送點炒飯、湯圓、餃子、米粉。

張愛玲說，女人通過男人的胃抓住男人的心。美食豈止能抓住男人的心，更能抓住所有人的心。溫潤的一日三餐能讓人心變得柔和愉悅。

慢慢地，公婆和翠萍全家都有了來往，除了老岳。有時候，婆婆會帶來她做的烤面包。

公公臥病在床，婆婆每天用輪椅推著公公曬太陽。翠萍認識一個同鄉(xiāng)，開了間中醫(yī)診所，她就領著公公去調(diào)理。治療了兩個月，公公居然能自己走路了。那天公公提前走到大門外迎接翠萍，讓翠萍看他怎么一步一步走回家。

公公要感謝那位中醫(yī)大夫，他不知道從哪里打聽到，感謝中醫(yī)大夫要送一面錦旗。公公花了10美元買了一面錦旗，一家人帶著同樣驚詫不已的鄰居老頭兒、老太太，浩浩蕩蕩十幾個老外，拿著錦旗，去看那位神奇的中醫(yī)大夫——這場面，實在有趣。

中醫(yī)大夫羞澀地收下錦旗。他萬萬沒想到，離開故土幾萬里，居然有一群白人用中國人的方式表達謝意。

一天，翠萍和媽媽發(fā)生爭執(zhí)，媽媽一氣之下就要收拾包袱回國。走到門口，碰到老岳下班回家，媽媽哭著用家鄉(xiāng)話訴說一通，老岳用英語勸慰，最后，他給媽媽一個大大的擁抱，把包袱拿過來，柔聲說：“媽媽不要走?！眿寢尵尤欢?，說：“你比我女兒對我還好?！崩显谰尤灰捕?！

這奇妙的過程，只有旁邊的翠萍聽明白了。一邊是家鄉(xiāng)話，嘰里咕嚕的，中國人都不一定聽得懂，一邊是英語，可是事情完美解決了?？梢娬Z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愛我，我也愛你。

春天到了，翠萍、老岳帶著全家人去挖薺菜，鮮嫩多汁的薺菜配上五花肉包餃子，該是怎樣的美味，能吃出春天的感覺。

媽媽把翠萍的公婆也叫來了。晚上包餃子的時候，翠萍發(fā)現(xiàn)，老岳在教婆婆怎么搟餃子皮。

（陸 鹿摘自《生活潮》2021年第5期，小黑孩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