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卜青菜,各有所愛,我還是鐘情于我的蘿卜擦菜。
曾經(jīng)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有要開一個蘿卜擦菜店的想法,甚至設(shè)想開胃用醋泡蘿卜皮,辣醬蘿卜條;硬菜有蘿卜燉羊肉,蘿卜燴牛肉,紅燒肘子襯以擦菜子或蘿卜??;炒菜有蘿卜條子炒五花肉,鄉(xiāng)里臘肉炒蘿卜干,外婆菜煎蛋……還要上一大盆擦菜子炒飯,隨隨便便就可以整上一大桌香氣四溢的蘿卜擦菜的饕餮盛宴。相信垂涎三尺、胃口大開的絕對不只有我一個。這個想法一直都沒有實現(xiàn),可并不妨礙我對蘿卜擦菜的熱愛。
小時候,因為離外婆家近,外婆家里吆喝聲稍微大一點點,在家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我也最喜歡黏著大不了我?guī)讱q的幾個姨玩,我有許多時間都是在外婆家度過的。那時缺衣少吃,小孩子們似乎都在不斷地尋找可以吃的東西,凡是能夠進口的幾乎都要被我們搜刮殆盡。而今許多記憶都免不了會跟吃有關(guān),特別是與蘿卜擦菜有關(guān)的,更是讓人難以忘懷。
秋末冬初,蘿卜菜長勢旺盛。冬日暖陽天,是曬擦菜子的最好時節(jié)。外公一頭挑著碧綠青蔥的蘿卜菜,一頭挑著我,到前壩河里洗蘿卜菜。河里有一眼泉水,冬天咕嘟咕嘟冒熱氣,泉水是溫熱的,村里人都來此洗蘿卜菜,一邊洗蘿卜菜,一邊開著或葷或素的玩笑,歡樂熱鬧的場景似乎就在昨日。
外婆把洗凈的蘿卜菜去根,一排排晾曬在房前屋后,青翠的蘿卜菜在陽光下閃著晶瑩剔透的綠光,我們在這一片青蔥下嬉戲。大概在晾曬三四天后,外婆會把蘿卜菜切碎,鋪滿整個籃盤、曬墊。再晾一兩天,就可以進壇了。進壇前再加一些鹽、辣子之類的配料。攪拌好后塞滿整個壇子,塞得越緊越好,然后密封。每一道工序,外婆都做得很細致,難怪外婆做的擦菜子比別人家的要好吃得多。
擦菜子又叫外婆菜,外婆做的擦菜子就是好吃。腌制好的擦菜子加上豬油、大蒜、豆豉、尖紅辣椒爆炒,香氣四溢,飄滿了半個村子,還沒出鍋就感覺我的喉嚨里可以扯出手來。嘗一嘗,香辣可口,欲罷不能,再佐以外婆做的紅艷艷、油汪汪的辣醬蘿卜條子,幾碗米飯很快就滾下肚里。
讀初中時,最喜歡帶的飯菜是外婆做的油渣炒擦菜子。擦菜子和油渣經(jīng)學校蒸籠一蒸,味道高度融合,油渣綿軟無比,入口即化,揭開蓋子的那一刻,香氣撲鼻,彌漫了整個教室,引來滿教室艷羨的目光。
高中讀寄宿,菜里沒油,似乎總是處于饑餓狀態(tài)。一回家,就直奔外婆家找吃的。有一回竟然在柜子里找到了一碗吃剩下的油渣炒擦菜子,冰冰涼涼,一口氣吃了大半碗,急得外婆在旁邊喊,“滿伢子,慢點吃,慢點吃,別噎著,等我?guī)湍銦嵋粺嵩俪钥保晌茵嚹c轆轆,哪里還顧得了這些。多年以來,我竟然再未吃到那樣好吃的擦菜子了。
蘿卜擦菜,不但味美,還有藥效。民間早有“冬吃蘿卜夏吃姜,不要醫(yī)生開藥方”,“蘿卜進城,醫(yī)生關(guān)門”之說,還有一句俗話表現(xiàn)了蘿卜的益處,“吃著蘿卜喝著茶,氣得大夫滿街爬?!蓖粼飨壬谒摹短}卜》一文里提到:“白蘿卜最能消食通氣。我們在湖南體驗生活,有位領(lǐng)導同志接連五天大便不通,憋得不行。后來生吃了幾個大白蘿卜,一下子暢通了。奇效如此,若非親見,很難相信。”這一點,我倒是深信不疑的。因為我們肚子脹、氣不順的時候,就在外婆家吃幾天擦菜子,保證立竿見影,所有的不舒服都跑到爪哇國去了。媽媽說,外婆的擦菜子包治百病,當時,我就信了。
兒子出生的時候,奶水不足,外婆又忙不迭地來了,并且?guī)砹怂龅奶}卜片子。蘿卜切片,蒸熟之后再曬干,看上去顏色有點發(fā)暗,但用它燉豬腳或者筒子骨,清香馥郁,味道很甜,營養(yǎng)豐富,沒吃幾次,奶水就很充足了。看到重外孫子滿足地咂摸著小嘴巴,外婆蹙著的臉笑起來更像松樹皮了。
有一回到懷化,去吃當?shù)赜忻呐莶?。看到我們本地少見的紅皮蘿卜,小小的,圓圓的,色澤鮮艷,泡在透明的玻璃瓶里,沉沉浮浮,煞是好看,食之酸脆爽口,極是難忘,心想開一個泡菜店也不錯?。∨莶舜蟾啪褪俏覀冞@地方的浸菜吧。其實,外婆家的浸壇子也是極好的。我們生產(chǎn)隊里家家戶戶都有浸壇,但就數(shù)外婆家的最好,據(jù)外婆說,浸壇還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嫁妝之一,其他人家的浸壇變味了,都要到外婆家討一碗老浸壇水來另起爐灶。
外婆的浸壇里最多的是蘿卜。蘿卜成熟時,外婆要選一些個大、表皮完整光滑的黃土蘿卜,洗凈瀝干再進壇。有的蘿卜甚至可以浸幾年之久。雙搶時節(jié),吃二茶(中間休息)的時候,最喜歡吃外婆做的浸蘿卜了。外婆早早地把浸蘿卜切成片,浸黃瓜切成段,浸萵筍切成條,撒上白糖,佐以早就熬好的綠豆粥,雖然浸蘿卜酸得掉牙,但令人口舌生津,消暑解渴,滿身疲累煙消云散。
起伏的時候,媽媽總是到要炒伏叫雞的時候,才突然想起要放浸菜,于是吆喝我到外婆家要浸蘿卜。外婆早就準備好在等著風風火火的我,笑咪咪地說:“我就知道你娘老子要這個?!蓖馄偶业膲瘔薰迣櫮缰覀兊奈?,外婆家的蘿卜擦菜溫暖著我們的過往時光。現(xiàn)在哪怕每天大魚大肉,各式美味,卻始終忘不了外婆的蘿卜擦菜,外婆的味道已經(jīng)深入骨髓,流淌在血液里了。
昨天逛超市,看到有擦菜子,欣喜地買了些回來。廚房里,妻子在做擦菜子炒飯。異香撲鼻,香氣氤氳里,我似乎又聽見了外公爽朗的笑聲,又看見了外婆瞇著眼在微笑。外公,天堂里的蘿卜菜長得可好?外婆,別忘了給您的老浸壇汲水呀?。ㄔ妮d于微信公眾號“美麗新寧鄉(xiāng)”)?
作者簡介:
黃建軍,湖南省寧鄉(xiāng)實驗中學語文教師,中學高級教師,長沙市骨干教師,寧鄉(xiāng)市詩散文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