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一雪

提到《山海經(jīng)》，大多數(shù)人對它的印象是記錄奇山異水和珍禽異獸的書籍，書中描繪的地理、民族、物產(chǎn)、生物、植物等，與今天人們所看所知的，有些能對得上號，有些則完全不同。

在研究者眼中，尋找《山海經(jīng)》描繪的場景是他們的研究工作之一;而對同樣研究《山海經(jīng)》的廈門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國學(xué)研究院教授汪曉云來說，場景與故事不足為奇，《山海經(jīng)》背后隱藏的“秘密”才是最值得研究的。她探秘《山海經(jīng)》的新著是《一本萬殊：〈海山經(jīng)〉文化尋蹤》。

1.端倪初現(xiàn)

“寫作這本書，是因為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中國古代‘圣經(jīng)是中國文化的源頭，沿著這一源頭又發(fā)現(xiàn)一百年來中國傳統(tǒng)文化受到了種種誤解，因此就想以‘圣經(jīng)為起點為中國文化正本清源。”汪曉云在接受采訪時表示。

事實上，汪曉云最初并未意識到中國古代有“圣經(jīng)”?！拔易钤缡前l(fā)現(xiàn)古代學(xué)者都在以各種方式揭示《山海經(jīng)》被刪改、曲解，但為什么被刪改、又是如何被刪改，都讓我十分好奇?！蓖魰栽平忉屨f。

在找尋原因的過程中，汪曉云發(fā)現(xiàn)《山海經(jīng)》注者郭璞曾提到“非天下之至通，難與言山海之義”?！斑@句話提醒我，《山海經(jīng)》中的‘山與‘海并非現(xiàn)代自然物理意義中的山和海，而蘊含陰陽之意?！蓖魰栽普f，氣以寓道，陰陽爭氣寓天人爭道是中國古代訓(xùn)詁學(xué)的秘鑰。“山”在“?！鼻盀榉鲫栆株帲⒆鹁殖?，而“海”在“山”前則相反。

弄清“山”“?！倍值年P(guān)系后，汪曉云又在“五藏山經(jīng)”的表述方法中找到端倪：《山海經(jīng)》不稱“五山經(jīng)”而稱“五藏山經(jīng)”;《漢書》與《論衡》則不言《山海經(jīng)》而只言《山經(jīng)》《山書》;《周易》又有“連山”“歸藏”之說;《史記》中也有“藏諸名山，副在中京”……“這些都是在有意揭示‘山顯‘海藏。”汪曉云說。

其實，中國古代“經(jīng)”的本義并不是今天理解的文字表達的經(jīng)典。在《說文解字》中，“經(jīng)”解釋為“?！?，“?！逼鋵嵤浅＠?、常法、常言，故為“經(jīng)常”。

而且，中國古代“圣”的本義并非“圣人”?！墩f文解字》言“聖，通也，從耳，呈聲”?！奥}”強調(diào)的“從耳”“聞聲知情”實即“口耳相傳”?！翱诙鄠鳌睘槊癖姳磉_方式，與“書之竹帛”的官方文字表達方式相對，“聖”寫為“口耳”在“王”之上，即因“圣經(jīng)”為民在王之上、民為君立法。

“但是，《海山經(jīng)》從文字出現(xiàn)之始就被改頭換面為《山海經(jīng)》，因此，《山海經(jīng)》就成為文本意義上的‘一本正經(jīng)?！蓖魰栽普f。

2.尋找突破口

“關(guān)于《山海經(jīng)》與《海山經(jīng)》的關(guān)系，在今天看來似乎是最難以解釋的問題，因為從沒有人聽說過《海山經(jīng)》?！蓖魰栽浦毖?。為了追尋《海山經(jīng)》的蹤跡，汪曉云遍閱文獻典籍、遍訪名勝古跡?！霸谖墨I典籍中，《山海經(jīng)》常常與一本稱謂特殊的書相提并論，這本與《山海經(jīng)》相提并論卻不斷變換名稱的書，其實正是‘圣經(jīng)《海山經(jīng)》之托名。”

例如，古籍中多以“海運”“海防”“海禁”“海事”“海錯”等隱言防止一切反動書籍、言論。中國古代文化現(xiàn)象則以種種方式隱言“海”為道之源與經(jīng)之源。汪曉云舉例說，北京法海寺經(jīng)幢、法源寺“法海真源”即隱言“?！彼ⅰ疤斓馈薄笆ソ?jīng)”為“真經(jīng)”“真源”。與之相反的是，“鎮(zhèn)?！薄岸ê！薄巴毯！钡任幕F(xiàn)象則隱言《山海經(jīng)》取代《海山經(jīng)》、官方“圣經(jīng)”取代民間“圣經(jīng)”。

“現(xiàn)在大多數(shù)人對于中國古代‘圣經(jīng)的疑惑可能沒有對于《海山經(jīng)》的疑惑多，因為前者有白紙黑字與石刻碑銘作證，誰都可以看到;而《海山經(jīng)》卻沒有具體的文本，要讓人相信就更加困難?！蓖魰栽普f。

2014年，汪曉云曾經(jīng)出版過《一本正“經(jīng)”：隱秘的漢語圣經(jīng)〈海山經(jīng)〉》，但她發(fā)現(xiàn)這樣寫還不夠。“我還要從‘圣經(jīng)本身出發(fā)，研究其來龍去脈”，于是，她開始整理文獻典籍的相關(guān)表述。在分析古代話語時，汪曉云發(fā)現(xiàn)，中國古代文獻典籍處處都是對文化現(xiàn)象的解釋，而中國古代文化現(xiàn)象也處處都是對文獻典籍的解釋。于是，她開始了走遍中國式的田野調(diào)查，為中國古代“圣經(jīng)”進行文化尋蹤，同時也開啟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整體研究。

3.上下求索

在追蹤《海山經(jīng)》的過程中，她自認是踽踽獨行者，遇到的最大困難是當前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誤解?！爸袊鴤鹘y(tǒng)文化是一個統(tǒng)一的整體，但今天的學(xué)科體系卻將其肢解得支離破碎。僅以《山海經(jīng)》而言，不在中國古代文化整體中研究《山海經(jīng)》，是無法真正讀懂《山海經(jīng)》的。但是在現(xiàn)代學(xué)科體系中，《山海經(jīng)》并不登大雅之堂。你不能指望一個沒有研究《山海經(jīng)》與中國文化整體的人讀懂你研究的《山海經(jīng)》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此外，中國古代話語意義與今天話語意義不同，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所以被誤解，是因為學(xué)者以今日語言文字的意義去理解古代語言文字的意義?！蓖魰栽铺寡?。

除了誤解，汪曉云在野外調(diào)查時，經(jīng)歷的跋山涉水和忍饑挨餓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最艱難的是患有嚴重恐高癥的她，毅然攀上懸空寺、麥積山、武夷山狐貍洞等地。令汪曉云感到欣慰的是，2015年，與她素不相識的上海政法學(xué)院終身教授倪正茂無意中看到她的《一本正“經(jīng)”》后，閱讀了相關(guān)的系列研究，并寫了封熱情洋溢的郵件給她，鼓勵她堅持自己的研究?！袄弦惠厡W(xué)者的肯定給了我繼續(xù)前行的動力?！蓖魰栽普f。

在這本書中，汪曉云最滿意的部分是對《山海經(jīng)》的文化尋蹤與分析。“因為我們從這里可以見證中國古代文化是統(tǒng)一的整體，雖包羅萬象但萬變不離其宗，也就是‘一本萬殊。與此同時，讀者也可以發(fā)現(xiàn)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所以博大精深，是因為要向后人揭示中國古代文化的奧秘，打開中國文化奧秘的秘鑰就是‘陰陽五行‘以氣寓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