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法律法規(guī)明確規(guī)定環(huán)境侵權適用無過錯責任的情況下,實務中特殊侵權向一般侵權逃匿的做法屢見不鮮,亟待厘清環(huán)境管制標準和損害之間的關系。侵權責任的成立可以損害的滿足度為切入點,借助動態(tài)系統論在過錯程度之間形成彈性化的評價體系。當受保護法益為絕對權時,按照特殊侵權處理,證明排污行為與損害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即可,是否違反管制性規(guī)范不影響侵權責任的成立;當受保護法益為純粹精神損害或純粹經濟損失時,必須以過錯的滿足度加以補償,是否違反管制性規(guī)范成為侵權責任是否成立的關鍵因素,合規(guī)抗辯成立。
關??鍵??詞:不可量物侵權;環(huán)境管制標準;動態(tài)系統論;合規(guī)抗辯
中圖分類號:D923.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7-8207(2020)04-0101-11
收稿日期:2019-10-15
作者簡介:金茹雪(1992—),女,江蘇南京人,南京大學法學院2018級環(huán)境與資源保護法學碩士研究生。
基金項目:本文系江蘇省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生態(tài)環(huán)境損害賠償因果關系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8FXB007。
一、問題的提出
現代文明的快速發(fā)展致使環(huán)境污染成為一個如影隨形的附隨產品,科技的進步同樣也使環(huán)境污染領域發(fā)生重大變革,最顯著的就是環(huán)境污染形式的多樣化,不僅有大氣、水、固廢等具體形態(tài)的污染,同樣也催生了諸如光、噪音等無形的污染,此類無形的污染被稱為不可量物污染。①環(huán)境污染類型的日趨復雜化使得現有的法律制度難以應對,在傳統環(huán)境污染侵權領域環(huán)境管制標準的效力不及于私法判決卻在不可量物環(huán)境侵權領域得到了相反的評價。①在傳統環(huán)境污染領域(水、大氣等),法院通常不承認合規(guī)抗辯的效力,②而在不可量物侵權領域是否承認合規(guī)抗辯,現有的理論和實踐并未形成一致意見。
這種沖突在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的公報案例和典型案例中也有所體現。在“倪旭龍與丹東海洋紅風力發(fā)電有限責任公司噪聲污染侵權糾紛案”中,③法院通過分析風力發(fā)電機組與養(yǎng)殖場的距離、風力發(fā)電廠生態(tài)建設相關規(guī)范文件,結合中華鱉的習性,認定被告發(fā)電機組產生的噪聲和震動與中華鱉的死亡具有因果關系,最終判定丹東海洋紅公司賠償倪旭龍經濟損失。該案中法院并未分析噪聲和震動是否超過排放標準,其裁判思路更接近《侵權責任法》第66條確立的無過錯責任,即只要因果關系和損害要件得以滿足,無論是否超標排放,均不影響侵權責任的成立。然而,在“沈??≡V機械工業(yè)第一設計研究院噪聲污染責任糾紛案”中,④法院認為該案中被告人不構成侵權的主要原因在于被告人排放的噪聲并未超過法定的排放標準,同時在發(fā)布該典型案例時,最高人民法院指出:“與一般環(huán)境侵權適用無過錯責任原則不同,環(huán)境噪聲侵權行為人的主觀上要有過錯,其外觀須具有超過國家規(guī)定的噪聲排放標準的違法性,才承擔噪聲污染侵權責任?!笨梢钥闯?,在不可量物侵權的司法裁判中出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裁判思路,同為環(huán)境噪聲侵權,倪旭龍案中對于管制性標準的合規(guī)性只字未提,而沈??“钢袇s成為阻卻侵權責任成立的要件。一種堅持環(huán)境污染特殊侵權無過錯責任的歸責模式,管制性標準在該模式下不對侵權責任的成立產生影響。另一種則采納了一般侵權過錯責任的歸責模式,違反污染物排放的管制型標準構成了判斷是否存在過錯進而是否應承擔侵權責任的核心節(jié)點。最高人民法院針對兩起環(huán)境噪聲侵權案件給出截然不同的指導意見,并未對其中的裁判邏輯提供有說服力的論證,在某種程度上增加了現實中類似案件法律適用的混沌。⑤因此,需厘清不可量物侵權在不同環(huán)境損害類型中的應用路徑,闡明與侵權責任成立之間的關系,以實現個案平衡和司法公正。
二、不可量物侵權認定的疑難點
不可量物侵害是指致害人以光、噪音、氣味等無形介質為媒介對相鄰不動產權利人的財產或人身進行的侵害。[1]依據我國《物權法》第90條的規(guī)定,不可量物侵入可由《物權法》的相鄰關系規(guī)則調整,在發(fā)生妨害行為時,受害人可基于物權請求權提起訴訟,也可基于環(huán)境侵害提起侵權之訴,本文討論的是不可量物在侵權法上的適用,因此物權救濟方式暫不述。侵權法可以將大量環(huán)境污染造成的個體性損害包羅,但于不可量物領域,基于其造成損害的特殊性,侵權法還需作出新應對。
(一)不可量物侵權中的損害更具有主觀性
不可量物侵害兼具客觀性與主觀性的特征,達到醫(yī)學因果關系的損害可以與傳統環(huán)境侵害一同歸結于損害的客觀性方面,但醫(yī)學因果關系無法證明的人的感官體驗使得不可量物侵害具有了主觀性。①一方面,不可量物侵權中,損害通常難以從客觀層面上得以明確的檢驗,很大程度取決于受害人的直觀感受,人的神經系統會因為侵入在短時間內產生一些不良反應,諸如睡眠、飲食和工作狀態(tài)的惡化等,存在很大的個體差異。[2]但人體的自愈性質意味著此類主觀層面的損害通??梢圆恢味?,如睡了一天,頭痛感消失,并不存在可以證據形式固定的損害結果,損害結果是否達到侵權法界定的賠償標準的層面上具有可逆性。另一方面,從因果關系角度來看,即便從客觀層面確認了受害人主觀損害的存在,如能夠確認受害人存在失眠、精神衰弱等癥狀,但個體差異意味著此類主觀感受層面的損害因人而異,對于相同程度的噪聲或者光線污染,不同個體的主觀感受大相徑庭,排污行為與主觀感受損害之間是否存在法律上的因果關系較難確定。
(二)不可量物侵權具有直接性
不可量物不以環(huán)境為污染傳播路徑直接對人體或者財產產生侵害,通常不會對環(huán)境造成客觀的不可逆的損害,其與水、大氣污染等存在明顯區(qū)別。在水體、大氣、土壤等污染中,人身、財產損害更多是環(huán)境受到損害的反射結果,而不可量物侵權中排污行為對于生態(tài)環(huán)境不會造成不可逆的負面影響,其污染只是暫時性的,污染隨污染源消除而消失,不會對環(huán)境造成污染,環(huán)境對個體損害的反射幾乎為零,即不可量物污染越過傳統污染將“對環(huán)境的污染”作為“對人的損害”的必經階段,[3]直接作用于人體,與傳統污染類型相比,污染對于生態(tài)系統的復雜影響以及生態(tài)系統中污染物質的累積和潛伏爆發(fā)并不會對個體發(fā)難,這也導致人身、財產損害難以認定。
(三)不可量物侵害涉及的法律關系主體是不動產權利人
不可量物侵害不以物理的相毗鄰為界,可蔓延、穿越、傳遞到較遠地方,但通常局限于污染源鄰近的地區(qū),影響范圍相對(于傳統環(huán)境污染)較小。所以,涉及的法律關系主體大多是妨害產生源的主體附近的不動產權利人。[4]一方權利人在行使其權利時超出法定范圍,產生超出相鄰人容忍限度外的損害。由于受害者身份的特殊性,不動產權利人更傾向于利用相鄰關系調整,有學者通過實證研究認為,相鄰關系的一般原則適用明顯較之于環(huán)境侵權救濟更受青睞。[5]
不可量物侵權認定的上述疑難點導致合規(guī)能夠抗辯通常成為學界和實務部門的爭議焦點。一方面,由于不可量物侵權造成的損害難以從客觀層面上加以認定,同時其對于環(huán)境的侵害亦無法驗證,而物權法又確定了受害人必須有一定的容忍義務,因此,有學者認為,是否違反管制性標準成為判斷是否存在損害、以及是否超出容忍義務合理性標準的主要依據,即遵守管制性標準的行為可被認定為不存在損害,[6]或者在容忍義務的合理范圍內,無需承擔侵權責任。另一方面,部分學者認為,環(huán)境侵權責任的承擔與是否違反管制性標準無關。[7]在界定侵權行為是否成立時,無需考慮管制性標準,而是應當以損害和因果關系要件的滿足為前提,即只要存在客觀的損害與因果關系,則是否遵守管制性標準不影響侵權責任的認定。反之,當沒有客觀層面的損害時,環(huán)境侵權的構成要件不能滿足,同樣無需考慮行為是否違反管制性規(guī)定。該問題在司法實踐中時常出現,但現有的司法裁判并未提供完滿的解決方案,法院在個案中對環(huán)境管制標準在不可量物侵權成立中的作用認定不一。
三、不可量物侵權歸責模式的司法適用
(一)司法適用不一
在北大法寶數據庫中,以案由為“環(huán)境污染侵權糾紛”關鍵詞進行檢索,以判決書為類型,共查詢到599份裁判文書,剔除傳統環(huán)境污染類型的案例部分,保留不可量物污染侵權案例90份,其中48份對管制規(guī)范的效力進行了論證,但鮮有案例闡明其在侵權界定過程中的作用。為全面的揭示環(huán)境管制標準在不可量物領域適用的現狀,本文選取了最高人民法院的公報案例,介于公報案例在糾紛事由的覆蓋上略顯不足,出于論證分析完整性的需要,兼取其他案例用以對環(huán)境管制標準在輻射、煙塵等領域的適用進行補強。
在糾紛事由方面,上述六個案例均為不可量物侵權,包含的污染類型有噪聲、光、輻射和粉塵。在具體的侵權類型方面,無論是《民法總則》還是《侵權責任法》,均將環(huán)境污染侵權作為特別侵權的一種,不要求行為人有過錯。但在沈海俊案中法院則明確指出噪聲污染不適用特殊侵權規(guī)則,而是應當適用一般侵權規(guī)則。在損害類型方面,除倪旭東案中涉及所有權損害外,其他四個案件均為精神損害,其中陸耀東案中的損失性質雖不確定,但法院認為原告方并未證明其實際損失的數額,同時裁判理由中將損害界定為“正常居住環(huán)境和健康生活”,本質上仍為精神損害。在是否違反管制性標準方面,倪旭龍案中相關信息不充分,其他五個案件中法院均對被告方是否違反管制性標準進行了分析。袁科威案和陸耀東案中法院指出被告方的行為違反了相關的管制性標準,構成環(huán)境污染,進而判決原告方勝訴。而在沈海俊案、吳波案和仇勇俊案中,法院明確指出被告方的行為并未違反噪聲排放標準,原告方敗訴。
在侵權類型方面,我國現有立法將環(huán)境污染侵權界定為特殊侵權,適用無過錯責任,①但上述案例中卻出現向一般侵權逃匿的現象。除沈??“钢蟹ㄔ好鞔_指出噪聲污染不適用特殊侵權外(法院并未對此進行詳細說理),其他案件中也在特殊侵權的名義下采取了一般侵權的論證路徑。如袁科威案中法院在適用《侵權責任法》65條的情況下,進一步論證了被告方違反污染物排放標準的行為構成違法,如果單純從侵權責任是否成立的角度出發(fā),考慮到其構成要件中并不需要證明行為人的行為滿足違法性或者過錯要件,法院對于被告方違反管制性規(guī)定的論證只有在一般侵權框架下才具有意義。此外,在損害認定方面,法院通常采用經驗法則的方式推定損害的存在,并未對該結論提供合理邏輯的解讀,“一般公眾的認知”更多是作為一種掩蓋裁判邏輯匱乏的修辭。如陸耀東案中法院認為,“路燈的外溢光、雜散光……超出一般公眾普遍可忍受的范圍,光污染程度較為明顯。……為此出現了失眠、煩躁不安等癥狀,這就是涉案燈光對陸耀東的實際損害?!钡谧罱K的判決結果方面,法院卻認為原告方不能證明存在實際損失,因而被告方不承擔損害賠償責任。法院在運用生活經驗推定損害的案件均涉及到關于純粹精神損害界定(客觀層面驗證難度較大),這也導致了其在推定損害是否存在的過程中往往會對侵害行為的合規(guī)性進行論證,以期在某種程度上強化損害推定以及判決結果的正當性。但遺憾的是,法院并未對違反管制性標準與損害之間的關聯進行詳細分析,產生了裁判邏輯的斷裂。一方面,如果法院的裁判是依據特殊侵權原理,則對于行為是否違反管制性規(guī)定的分析非屬必要,只要法院認定存在損害(即使是基于生活經驗或一般人的認知得出的結論)以及因果關系,侵權責任即成立,至于行為的合規(guī)性對于該結論不產生影響②。換言之,即便行為人沒有違反管制性規(guī)定,只要法院認定了損害存在,仍然可以要求被告方承擔侵權責任。另一方面,如果法院將違反管制性規(guī)定作為認定存在損害成立侵權責任的必要前提,那么其本質上采用的是一般侵權的做法,即將違反管制性規(guī)范作為行為人具有過錯或者違法性的證據,進而認定侵權責任的存在,①但這種理解思路面臨的問題是為何在《侵權責任法》明確規(guī)定了特殊侵權的情況下,法院仍采用一般侵權的思路解決糾紛。
綜上所述,上述案例中存在的問題如下:其一,為何在《侵權責任法》明確規(guī)定特殊侵權的情況下,法院仍需要回到一般侵權的框架下解決糾紛。其二,在一般侵權的框架下,管制性規(guī)范的違反與侵權責任的成立之間有何種關聯。
(二)司法適用不一致的成因分析
公報案例中違反管制規(guī)范的加害行為通常會被判定為侵權行為,但對其侵害的具體權益之論證卻含混不清(一般依據日常經驗法則加以推定),并較少專門就違法性要件或者過錯要件進行認定和論證。[8]雖然案件在裁判結果上都達到了保護被侵權人受害法益的效果,但在裁判說理部分始終沒有闡明其運用的法律原理,存在改進論證的空間。
基礎評價和原則性示例旨在為要素或原理的協動提供確定法律效果的基準,其主要功能為避免要素或原理協動招致的法律評價結果的不確定性,將要素間靈活的協動限定在“籠子里”。立法及判例學說對要素或原理的滿足度與法律效果強度之間關聯性的明示當為基礎評價和原則性示例的第一源泉。如對于過錯侵權責任,我國《侵權責任法》第6條規(guī)定:“行為人因過錯侵害他人民事權益,應當承擔侵權責任?!庇捎趧討B(tài)系統論將構成要件的滿足度推定為立法者預設的平均或典型狀態(tài),[19]因此,該條款提供的原則性示例可被理解為:當存在一般程度的過錯(要素1)和典型民事權益受損(要素2)時,且過錯行為與權益受損之間存在相當因果關系(要素3),則行為人應承擔侵權責任(法律效果)。立足于該原則性示例,動態(tài)系統評價可從兩個維度展開:一是當個別要素的滿足度達到很低狀態(tài),其他要素的更高程度滿足仍然可以正當化法律效果的施加(要素之間的強度互補)。二是當所有要素只能達到較低程度的滿足時,法律效果的成就寄希望于新要素的引入(要素數量對強度的互補),如引入責任者的經濟承擔能力作為附加評價要素。
綜上,動態(tài)系統論在一般侵權構造中的效果展示如下:如果行為人的過錯程度嚴重、被侵害利益的受保護度程度低,因果關系蓋然性程度很高,可以認定行為人負有賠償責任(要素強度的互補)。反之,如果被侵害利益輕微,而行為人又盡到了合理的注意義務,客觀上沒有過錯,原則上不負有賠償責任,但新要素也許可基于實現個案正義的需要引入(要素數量的互補),通過要素數量的增加使一般侵權的內部體系重回平衡。
(二)不可量物侵權歸責模式的動態(tài)整合
在侵權法明確規(guī)定環(huán)境特殊侵權適用無過錯責任的情況下,為何法院在涉及不可量物領域損害時會轉而論證行為人對管制規(guī)范的合規(guī)性,通過上文分析可以發(fā)現,法院論證只有在涉及損害不明顯的狀況下才轉移至管制規(guī)范,而在具有明顯人身財產損害時對管制規(guī)范卻不甚在意。實則法院的這種做法已經暗含了動態(tài)系統論的構想,只是并未提供理論層面對于裁判邏輯清晰的解讀。以法律規(guī)范的評價及背后原理為前提,承認要素之間在強度和數量上協動的動態(tài)系統論構造,可以為環(huán)境特殊侵權向一般侵權的“逃匿”提供路徑分析。
我國侵權法未將法益進行區(qū)分,“人身、財產權益”的設定即在保護范圍上沒有任何限制,也未對“損害”進行說明,所以,“損害”表述的保護范圍指向的是“民事權益”的保護范圍,[20]民事權益具有階次性,首先當為生命、人格尊嚴和自由、身體等人身權利;其次為財產權利,包括無形的財產利益;[21]最后才是利益,包括純粹精神損害和純粹經濟損失。①對于不可量物侵權領域而言,特殊侵權對損害的救濟往往只及于人身財產型等絕對權層面,如倪旭龍所有的中華鱉死亡的財產類損害,但更多利益類侵害(純粹精神損害等)的位階遠低于絕對權,這類侵害由于權利保護要素的不滿足而得不到特殊侵權的救濟。因為利益類侵害的保護位階低,達不到侵權法設立的門檻性標準(如陸耀案中涉案燈光造成的失眠、吳波案中受害人出現脫發(fā)、失眠、記憶力減退、全身疲倦乏力等身體不適等),②此時法院轉而論證管制性規(guī)范的合規(guī)性意在正當化判決結果的合理性(陸耀東案中),實則是動態(tài)系統論框架下的要素在數量層面的互動使然,通過過錯要素的引入將原本封閉的特殊侵權系統打開。①新要素的加入對原本滿足度較低的權利保護要素進行補充,使得損害賠償責任基礎重新確立。過錯要素的加入使得侵權責任更符合一般侵權的外觀,損害賠償的基礎通過過錯責任的引入回歸到一般侵權。
過錯要素的引入使得特殊侵權過渡至一般侵權,介于權利保護的位階性,在傳統固定要件構成模式基于要素平均設定的標準上,純粹精神損害類的利益保護仍然不能達到侵權法要件門檻,一般侵權責任的成立還需借助動態(tài)系統論在要素強度之間的互補,主要體現在權利保護與過錯歸責之間,即權利重要性程度的滿足與過錯程度的滿足之間的反向關聯。過錯程度的滿足體現為對是否遵守管制性規(guī)范的評價,對管制性規(guī)范的違反視為過錯程度的滿足,遵守管制性規(guī)范的行為自然視為沒有過錯。[22]從這個角度出發(fā)可以更好地解釋為何在損害不明顯的情況下,法院轉而論證行為的合規(guī)性,從而在行為人的污染排放符合環(huán)境管制標準的情況下,合規(guī)抗辯成立的現象?;氐轿某跆岬降淖罡呷嗣穹ㄔ汗珗蟀咐慕庾x,沈??“钢衅渌軗p害主要為純粹精神損害(心電圖的異常并不能證明其存在心臟類疾病),此時權利保護要素滿足度太低,并不當然地進入侵權法的保護范圍之中,必須向其他要素“求助”,通過過錯要素滿足度的提高(違反環(huán)境管制標準)形成彈性化的評價框架,將末位階利益保護囊括,要素之間形成互補機制,侵權責任得以成立。沈??“钢斜桓娣讲⑽催`反環(huán)境管制標準,即過錯要素并未滿足,無法對權利保護要素的低滿足度進行動態(tài)互補,侵權責任不能成立。
申言之,動態(tài)系統論為特殊侵權向一般侵權的過渡提供的操作路徑如下:首先,當不可量物侵害了所有權、人身權等絕對權利時,則依據特殊侵權的構成要件,只要能夠證明排污行為與損害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即可,排污行為是否違反管制性規(guī)范不影響侵權責任的成立;其次,當不可量物引發(fā)的損害為純粹精神損害或與之類似的純粹經濟損失時,由于權利保護的滿足度較低,因此必須以過錯要素的滿足加以補償,此時管制性規(guī)范可以作為排污行為是否具有過錯的判斷標準,是否違反管制性規(guī)范成為侵權責任是否成立的核心要件,相應的合規(guī)抗辯成立。
不可量物侵害的類型可分為絕對權侵害和非絕對權侵害,當絕對權受到損害時,受保護的法益達到了侵權法的保護標準,可以運用特殊侵權的路徑論證,此時不應當承認合規(guī)抗辯的效力。當非絕對權受到損害時(諸如純粹精神損害、純粹經濟損失等),其保護法益未達到保護標準,借助動態(tài)系統論,回歸到一般侵權路徑解決,從過錯的角度解釋,管制性標準(保護性規(guī)范)都影響侵權行為的成立,此時合規(guī)抗辯可以成立。關于管制性標準與侵權行為效力之間的關系以及合規(guī)抗辯成立的論證,從不同角度看法不同,本文僅僅從侵權法的角度加以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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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苗政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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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measurable?Goods?in?the?Judicial?Judgment
——From?the?perspective?of?dynamic?system?the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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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In?the?case?of?no?fault?liability?for?environmental?tort?clearly?stipulated?by?laws?and?regulations,the?practice?of?escaping?from?special?tort?to?general?tort?is?common,and?it?is?urgent?to?clarify?the?relationship?between?environmental?control?standards?and?damage.The?establishment?of?tort?liability?can?take?the?satisfaction?degree?of?damage?as?the?starting?point,and?form?a?flexible?evaluation?system?between?fault?degrees?with?the?help?of?dynamic?system?theory.When?the?protected?legal?interest?is?the?absolute?right,it?should?be?handled?according?to?the?special?tort,and?it?is?enough?to?prove?that?there?is?a?causal?relationship?between?the?pollution?discharge?and?the?damage,and?whether?the?violation?of?regulatory?norms?does?not?affect?the?establishment?of?tort?liability;when?the?protected?legal?interest?is?pure?spiritual?damage?or?pure?economic?loss,it?must?be?compensated?with?the?satisfaction?degree?of?fault,and?whether?the?violation?of?regulatory?norms?becomes?the?establishment?of?tort?liability?the?key?element?of?compliance?defense?is?established.
Key?words:immeasurable?infringement;environmental?control?standard;dynamic?system?theory;compliance?defen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