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冰潔
一個人的寫作常常是從故鄉(xiāng)和童年開始的。而我這么多年來卻一直把它們深深埋在心里,不想寫,也不敢寫。雖然我的童年有過歡歌,也有過美好,但留在記憶里的更多還是傷痛。拿出我這么多年寫的作品,細心的讀者會發(fā)現(xiàn),里面的內(nèi)容其實是斷片的。那里沒有我生長的土地,也沒有我童年的影子,有的只是一縷淡淡的惆悵與哀怨。憂傷從哪里來,沒有人知曉。當(dāng)然我是知曉的,但不能言說。有些傷疤,不消說揭開給人看,即便回憶一下,都令人疼痛無比。童年就像一個有裂口的瓷娃娃,被我小心翼翼地收藏一隅,從不敢觸碰。
直到去年冬天,我忽然覺得該為故鄉(xiāng)寫點什么了。年少的時候,我極力地想逃離故鄉(xiāng),越遠越好??墒乾F(xiàn)在,到了四十幾歲的年紀,我開始依戀起故鄉(xiāng)來。多少個寂靜的夜晚,我在思緒中游走,紛飛的羽毛片片都落在故鄉(xiāng)的土地上。我懷念那里的土地與河流,懷念我長眠地下的祖父祖母,也懷念我的歡歌我的哭泣,我愛著痛著的一切。我開始接受曾經(jīng)抗拒過的東西,開始理解生命中遭遇的良善與丑惡。我與命運,正在不知不覺中握手言和。
我在故鄉(xiāng)生活了十八年,腦海里裝了太多兒時的記憶,如果不寫出來,當(dāng)我們這一代人離去,故鄉(xiāng)曾經(jīng)的生息恐怕就要消失在歷史的塵埃中了。翻開久遠的記憶,南西的形象便呼之欲出。她雖然平凡,卑微,不起眼,但終究是那片土地上生長起來的。所以,我愿把她完整地交給故鄉(xiāng)。否則,再過多少年,我老得走不動了,連回憶也變得困難,誰能記起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有一個叫南西的女孩曾經(jīng)這樣活過?當(dāng)然,既然是小說,不免有虛構(gòu)的成分。南西這個人物,不完全是我自己,但一定有我的影子。尤其是一些刻骨銘心的記憶,即便不屬于我,也一定是我感知過的。有些情感,通過人物的遷移同樣能夠完成。
最后,南西留在了終南山。對于她來說,也許是一個最好的安頓,對于我,則是完成了一樁情結(jié)。南西的人生是不盡人意的,恰如我自己,這一生并沒有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然而,逝去了的時光是再不能追回的。無論對于南西,還是對于我,留在心中的都只能是永遠的遺憾了。但這顆傷殘的心,總需要有一個安放的地方。就選擇終南山吧。南西是靜謐的,恰如終南的靜謐。南西的悲傷無邊無際,也如終南的無邊無際。
小說寫完,把南西安頓好,我有一種和自己告別的感覺。所有的傷痛和遺憾,都墜入終南山的蒼茫與遼闊里。而那個叫南西的女孩,則永遠地屬于故鄉(xiāng)了。多年以后,在某一個寂寥的夜晚,也許我會想起故鄉(xiāng)有一個叫南西的女孩,純潔,迷離,有著淺淺的憂傷與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