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傅益瑤
若不是爸爸傅抱石的阻撓,我現(xiàn)在可能就是一名演員。
爸爸不僅愛看戲,還愛演戲,拉得一手好胡琴。跟著爸爸,小時候我見到了不少演員,我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夠成為一名演員。
但爸爸已經(jīng)替我“包辦”了前程,他想讓我考南京師范學院學中文專業(yè)。這個決定使爸爸成為我一生的啟明星。
當時南京師范學院的師資力量非常強大,原來中央大學文科的骨干老師都留在了南京師范學院,如唐圭璋、孫望、段曦仲等,爸爸覺得這是很難得的機會。只有“讀文”才有更大的發(fā)展空間,肚子里有文章是成就一切的基礎,做什么都行。
就這樣,我的演員夢徹底破滅了。
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看到南京師范學院就在家門口,眼看云游四方的愿望成了泡影,失望加生氣,情緒低落,爸爸還在一邊笑我。一氣之下,我干脆躺在地上打滾,從客廳的這頭滾到那頭,滾了好幾個來回。爸爸站在旁邊,剛開始滾的時候他還笑著抽煙,到后來發(fā)現(xiàn)我滾個不停,就“啪”地踢一腳:“給我起來!不知好歹,點破你的迷津你還不懂!”
晚飯后,爸爸牽著我的手到玄武湖公園去散步。爸爸告訴我,中國人的“文”含義很復雜,不僅僅是文章、文化、文學,它是真理。有“文”就能治國、治天地。有“文”就能有愛,有“文”就有慈悲。這個“文”不是普通的東西。爸爸希望我到更好的土地里去生長,學校給的是一把鏟子和一些種子,我要自己去種,從他們那里吸收營養(yǎng),然后自己灌溉。爸爸滿足女兒的方式并不是一味地寵愛,而是對女兒抱有期待。
去南京師范學院報到之前,爸爸特地帶我到夫子廟轉了轉,做了這樣幾件事。
第一件事,爸爸告訴我夫子廟就是中國“文”的精髓的體現(xiàn)。爸爸帶我吃小吃,告訴我油餅怎么炸才酥香焦嫩;肴肉應該怎么挑選,怎么蘸醋才好吃;他還帶我去吃永和園的小籠包子。這是我后來的畫作《李白登金陵鳳凰臺》中的主題。
第二件事,爸爸帶我到楊公井的古舊書店買了各種各樣的辭典。后來我才慢慢知道,做學問的時候這些書是必不可少的。沒有這些工具書,搞不清的問題就會擱置下來,做學問就會有漏洞。他覺得我既然讀了中文專業(yè),就要學會獨立做學問。
第三件事,爸爸托熟識的古董店老板幫我們去找真正宋拓的柳公權和顏真卿舊帖。沒有宋拓元拓也行,越久遠越好,明初的都不夠好。
爸爸告訴老板,說我這個女兒現(xiàn)在要出道了,要好好教了。想要扎實地練字,一定要用舊的原拓,這樣才能讓女兒學到最好的東西。
爸爸說眼睛看到的東西,就像空氣里的傳染病一樣會傳播。他叮囑我不喜歡的東西千萬不要多看,不喜歡的人千萬不要多盯,因為氣息也會傳染。爸爸的這個良醫(yī)“方子”,后來成為我保命的盾牌,令我在創(chuàng)作和人際交往上盡可能地保持自我。
爸爸當年讓我習文的決定,對我的一生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這么多年來,在我的生命中遭遇過許許多多的困難和不順,也僥幸取得過一些小成就,但守護我一路前行、為我照亮人生的,始終是爸爸對“文”的超凡理解和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