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琳琳

摘要：作為中國當代文壇上頗負盛名的先鋒文學作家，余華前期的代表作《鮮血梅花》與《古典愛情》既有中國古典文學的外在形式，與傳統(tǒng)文學保持血緣關系，又賦予其反思人性與人文關懷的先鋒意識，實現(xiàn)了古典因素與先鋒意識的同構。試從古典文類的戲仿與顛覆、重復敘事的音樂性和古典形式下的先鋒意識與現(xiàn)實觀照三方面探析兩篇小說中共存的古典形式與先鋒內質的藝術，以期探尋余華前期小說典型的先鋒色彩與深厚的人性關懷。

關鍵詞：余華;古典;先鋒;鮮血梅花;古典愛情

中圖分類號： I207.42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1672?0539（2019）05?0103?05

作為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先鋒文學的實驗者與踐行者，余華初載于1988年《北京文學》第12期的中篇小說《古典愛情》與1989年《人民文學》第3期的短篇小說《鮮血梅花》是其前期先鋒小說的典型代表作。兩篇小說均借鑒了中國古典小說的外在模式，在虛擬的現(xiàn)實場景中展開精神漫游的歷程，同時兼具先鋒內核，以欲望與暴力敘事為載體，雜糅零度情感的敘述姿態(tài)，構建了嶄新而異質的敘事空間，反映現(xiàn)代主義的多個側面與對人類生存狀態(tài)的人道主義關懷。古典與先鋒是兩種截然相異的文學形態(tài)，是余華實驗文本的先鋒性嘗試，實現(xiàn)了通俗與先鋒的創(chuàng)造性同構。

本文選取《古典愛情》《鮮血梅花》兩篇小說作為典型文本展開分析，余華的先鋒小說自發(fā)表后一直是學術研究的熱點，備受文學評論界的關注，但對該小說的研究數(shù)量和質量遠低于對長篇小說的研究，存在可拓深的空間。同時，兩篇小說共同運用傳統(tǒng)小說的敘事模式，古典與先鋒兩種相悖離概念的融合是一種新異的建構形式，余華在戲仿與改寫古典文類的同時也賦予其先鋒內質。兩篇小說創(chuàng)作時間相近，也是余華創(chuàng)作轉型期風格過渡的表現(xiàn)，在余華的文學創(chuàng)作研究中具有獨特的藝術價值與魅力。本文試從《鮮血梅花》與《古典愛情》對古典小說外在形式的借鑒為切入點，分別從古典文類的戲仿與顛覆，重復敘事的音樂性，先鋒意識與現(xiàn)實意義三方面探討兩篇小說中兼具的古典因素與先鋒性內核，從而發(fā)掘余華前期小說中展露的先鋒意識與暗涌深流的人性關懷。

一、古典文類的戲仿與顛覆

源自于對古典武俠小說敘事模式的戲仿，《鮮血梅花》以江湖復仇情節(jié)為主題、主人公的江湖游歷與武林高手的偶遇貫穿其間，以鮮血濃縮為袖珍梅花的喻示渲染了濃郁的武俠傳奇色彩。小說開篇即是一代宗師阮進武遭武林黑道人士暗殺的起因，兒子阮海闊承載母親的重托，肩負名揚江湖的梅花劍踏上尋找殺父仇人之路，兼具武俠小說一以貫之的復仇主題與梅花劍的武俠因素。懲惡揚善的正義之舉本是江湖俠客的法則，而小說背景的虛化并未賦予阮海闊復仇之恨的情感，江湖的自由氣息反而激活他肆意漫游的天性，嚴肅崇高的復仇行為被長途跋涉的虛無感消解殆盡。正如學者趙毅衡指出，“《鮮血梅花》是對武俠小說的文類顛覆，小說中符合文類要求的情節(jié)都成為‘沒有意義的象征，整篇小說成為‘非語義化的凱旋式”[1]。小說復仇模型與魯迅的《鑄劍》異曲同工，摒棄了傳統(tǒng)武俠江湖中快意恩仇、刀光劍影的經(jīng)典戲劇性模式，當阮海闊若即若離的復仇使命被逐漸模糊化而隨波逐流時，反而在幫助胭脂女和黑針大俠途中借由他人之手完成復仇，他得知真相后“內心一陣混亂”，同時漫無目的漂泊之旅也行將結束，復仇意義被消解的虛無與荒誕感油然而生。因此，復仇作為小說敘事動力卻伴隨著行為主體的缺失，喚醒了對復仇惡行本質的抗拒與人性自由的呼喚，復仇主線由江湖漫游替代，傳統(tǒng)武俠小說的經(jīng)典模式被徹底顛覆。

中國古典小說中才子佳人的敘事序列大多為主人公偶然相遇的起因、相知相戀的發(fā)展、經(jīng)歷劫難挫折的高潮后復歸團圓的結局?！豆诺鋹矍椤方梃b《西廂記》式才子佳人的愛情小說模式與聊齋式的人鬼之戀情節(jié)，小說中有豐富的古典因素，包括赴京趕考的寒門書生，閨房傷春、溫婉似玉的千金小姐，熱心機敏的丫環(huán)，書生小姐一見鐘情的幽會情緣，緣繩而入繡樓的古典環(huán)境，以斷發(fā)為信物的纏綿悱惻，演繹出一段才子佳人自由浪漫而悲戚的愛情傳奇。男主人公柳生的姓名也出自蒲松齡《聊齋志異》的《柳生》一章，有寫得一手好字的風流雅趣、擅于描摹花卉的閑情逸致，卻是疏于八股的窮儒書生典型。而他背井離鄉(xiāng)的起因也是受“母親布機上的沉重聲響”帶來的“灼傷般疼痛”與“父親臨終前的眼神”中被迫承擔的光宗耀祖的使命的凄涼，營造了古典小說的環(huán)境氛圍。

但在傳中國古典小說、戲曲與神話傳奇中，多數(shù)作品的宿命指向皆與“私定終身后花園，落難公子中狀元”的敘事模式相同，無論情節(jié)發(fā)展的坎坷曲折，故事均以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大團圓結局為情感導向，即使為悲劇結局，也以人鬼團聚、生死同穴的溫情表達作結。而《古典愛情》則以“古典”的外在形式與先鋒性的荒誕內質徹底顛覆并改寫了傳統(tǒng)愛情，主人公柳生赴京趕考屢次不中，喻示他與小姐惠難結百年之好，背負著仕途與愛情的雙重打壓;小說擺脫了書生與小姐私定終身卻因攀附名門望族而受到家庭阻力的典型情節(jié)，卻以小姐淪落為血肉模糊的“菜人”、家道慘敗的血腥暴力情節(jié)所取代;柳生經(jīng)歷人生幻滅悲苦以守墳為生，終于盼來小姐還魂的夜夜相會，當小姐正在新生不久將生還人世的零星希冀時，被柳生打開墳冢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導致無法生還的悲劇。小說在遺憾的戛然而止中透露出自由、愛情、人性被泯滅的潛含意蘊，這是人的主觀訴求與客觀現(xiàn)實相背離而導致精神撕裂的殘酷，小說抽去才子佳人文類中忠孝、愛情的道德倫理精髓，只模仿傳統(tǒng)小說的程式與情節(jié)，讀者接收到敘述形式的抽象、新奇與內質的虛幻，以此消解傳統(tǒng)小說模式。

《鮮血梅花》《古典愛情》等五篇小說是余華“文學經(jīng)歷中異想天開的旅程，或者說我的敘述在想象的催眠里前行”，“仿佛夢游一樣，所見所聞飄忽不定，人物命運也是來去無蹤?！盵2]《古典愛情》是借鑒中國式傳統(tǒng)敘事模式與古典審美情趣建構的仿夢小說，受卡夫卡創(chuàng)作風格影響，余華的小說存在荒誕與現(xiàn)實結合、形式與想象共存的模式，在中國現(xiàn)實中展開精神幻想游歷的過程。當柳生走入深宅大院的后花園時，虛幻想象的夢境便不再遵從常規(guī)時空敘事邏輯，打破生與死、存在與虛無的界限，符合先鋒小說的敘事與意蘊建構原則?！豆诺鋹矍椤放c《鮮血梅花》對傳統(tǒng)小說模式的戲仿表現(xiàn)出后現(xiàn)代主義顛覆文類與主題的特征。20世紀下半葉的后現(xiàn)代主義小說擅長虛構現(xiàn)實，使真實失去客觀性，一切存在都是符號的形式，是失去所指的能指。后現(xiàn)代主義對傳統(tǒng)小說形式的徹底解構、戲仿與顛覆在余華這兩篇先鋒作品中得以實現(xiàn)，如《鮮血梅花》中以“父仇子報”的傳統(tǒng)倫理道德結構故事起因，而阮海闊在母親自焚的壓力下開始的報仇、漫游并未表現(xiàn)出以復仇為己任，而是遵從人性散漫隨性的自由狀態(tài)，失去行動的目的。

二、重復敘事的音樂性

美國當代批評家J. 希利斯·米勒認為，重復的藝術存在兩種不同的形式：“從細小處著眼，我們可以看到言語成分的重復：詞、修辭格、外形或內在情態(tài)的描繪”;從大處看，則有“事件或場景”在文本中的復制、“由一個情節(jié)或人物衍生的主題在同一文本的另一處復現(xiàn)”和“重復他其他小說中的動機、主題、人物或事件”[3]。重復的敘事藝術是余華寫作的典型特性與風格，營造重復的氛圍是小說節(jié)奏感的重要根源。如果說其后期的長篇小說《許三觀賣血記》中十二次賣血的情節(jié)重復是重復敘事的典型品格，前期作品《古代愛情》與《鮮血梅花》中重復手法的運用則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余華作為實驗文本的無意識嘗試。古代章回小說通常以百余回將全書分為若干章節(jié)，每回獨立敘述相對完整的故事片段。余華小說的重復敘事一方面源于古典章回體小說結構回環(huán)的藝術，使小說獨具形式的往復感，同時受故鄉(xiāng)地方戲越劇的民間敘事藝術影響，余華曾表示“決定我今后生活道路和寫作方向的主要因素在海鹽時已經(jīng)完成了”，“我過去的靈感都來自于那里，今后的靈感也會從那里產(chǎn)生。”[4]越劇通過擅于抒情的唱調與回環(huán)的句式實現(xiàn)流連往復的藝術效果，從而提升審美效應，營造濃厚的藝術氛圍?！豆诺鋹矍椤放c《鮮血梅花》中重復的音樂美表現(xiàn)在語詞意象的重復、情節(jié)場景的重復以及整體旋律意蘊的重復中。

首先，小說語言擅于采用語詞和意象的復現(xiàn)。意境是中國古典文論發(fā)展的產(chǎn)物，童慶炳對意境的界定為：“意境就是情景交融、虛實相生的能誘發(fā)和開拓出豐富的審美想象空間的整體意象?！盵5]小說的抒情意象富于古典意蘊，趨于古今融合，在古典意象后潛藏著現(xiàn)代意識。而語句的重復則使小說產(chǎn)生回環(huán)復沓的效果，如《古典愛情》中“母親布機的沉重聲響”在柳生初次赴京趕考、體驗街市人流熙攘與自身寂寞的反差時似心頭之警鐘般如影隨形。特定意象復現(xiàn)的設定既像音樂篇章的休止符，獨具回環(huán)的旋律美，又因小說基調情感對意象的寄托在特定情境中發(fā)揮作用，“黃色大道”“包袱里筆桿敲打硯臺的孤單聲響”的重復出現(xiàn)既奠定了小說悲劇色彩的基調，也預示金榜題名與抱得美人歸的曲折。作為一種特殊的符號系統(tǒng)，重復句式與特殊的語音結構對小說的語調、節(jié)奏、韻律的強化有內在的規(guī)定作用，創(chuàng)造了如音樂一般流淌的作品。同時，回環(huán)重復營造的樂感與1993年后“余華迅猛地熱愛上了音樂”后接觸到的西方古典音樂中的節(jié)奏美不謀而合，正如肖斯塔科維奇的《第七交響曲》中以“著名的侵略插部，侵略者的腳步在小鼓中以175次的重復壓迫著我的內心”[6]，緊鑼密鼓的夸張式重復成為樂章中的重要旋律，展現(xiàn)出單純敘事與重復的巨大力量。

其次，情節(jié)、場景在文本中的復現(xiàn)也是意義增值與強化的過程。余華以重復的手段有節(jié)制地將敘事結構層層推進，使情節(jié)的展開始終圍繞主旋律，從而產(chǎn)生強大的藝術張力?！鄂r血梅花》中是阮海闊路經(jīng)胭脂女與黑針大俠的居所，找到青云道長覓得殺父之仇的謎底后再次回歸的場景重現(xiàn)。而《古典愛情》中則重復敘述了柳生三次赴京的經(jīng)歷，路邊景致變化與重疊的回環(huán)往復、夢境對往日景象的重現(xiàn)等，重現(xiàn)包含著變化，變化與重復融為一體，相似情節(jié)的復現(xiàn)使小說形成跌宕起伏的發(fā)展曲線，構成抒情的旋律感、情感的節(jié)奏性，類似于音樂表情達意的方式，由此形成特殊的敘述品格。小說結構整體采用線性敘事，但如同以樂章為間隔的協(xié)奏曲，故事時空具有鮮明的時段性，以柳生的行蹤為支點，“數(shù)月后，柳生落榜歸來”，“三年后，柳生再度赴京趕考”，小說敘事產(chǎn)生鮮明的間離感與節(jié)奏感，在從家到京城的地點轉換之間展開不同的人物命運。柳生的三次赴京經(jīng)歷中，第一次趕考肩負養(yǎng)家糊口的重任，自身狀態(tài)的風餐露宿與路途風景的秀麗、廟宇的富麗堂皇、酒店伙計的熱情招徠、富人的衣冠富足形成對比鮮明的凄然;三年后再度赴京趕考時柳生已喪失意氣，同樣的景致已是殘垣斷壁、蒼涼頹敗;而三度赴京時又復歸繁華構成了世事輪回的循環(huán)，小說場景與情節(jié)再現(xiàn)并非機械地重復，而有情節(jié)推動與對比、強化的功效。

中國戲曲與西方音樂均將重復藝術作為敘事與情感表達的手段，西方古典音樂為余華的創(chuàng)作帶來靈感，傳統(tǒng)地域文化的旋律與韻味也為其創(chuàng)作提供基石?！豆诺鋹矍椤分兄貜偷男韶灤┤?，小說敘事風格單純寧靜而注重細部雕琢，與其敘事張力構成獨特的藝術形式，呈現(xiàn)出韻律起伏的情感。小說中場景、情節(jié)與語詞的重復使散亂的片段式書寫與主題情節(jié)的陪襯編織為相互勾連的網(wǎng)絡，如同交響樂的主旋律般，使小說蘊含單純而深厚的藝術力量。

三、先鋒意識下的現(xiàn)實觀照

受傳統(tǒng)章回體小說影響，兩篇小說的敘事模式運用豐滿的細部描寫與全知全能的敘述視角?！豆诺鋹矍椤放c《鮮血梅花》均采用第三人稱的客觀敘述方式，即“無我的敘述方式”，以冷漠的陌生者姿態(tài)，甚至對復仇本身、傳統(tǒng)舊社會的吃人現(xiàn)象都剝離了敘述情感，波瀾不驚地描述暴力、死亡與血腥，作者所展現(xiàn)的是人的丑惡本性與血腥泛濫的世界，通過黑暗世界的客觀呈現(xiàn)讓讀者觸及人性的真實，以豐富的語言與細節(jié)描寫結構全篇。如《鮮血梅花》的語言表達已極盡絢爛，阮進武之妻“首次用自己的目光撫摸兒子”，黑針大俠“頭上的黑發(fā)開始顯出了荒涼的景致”，阮海闊在客店醒來后看到“月光透過窗柩流淌在他的床上”，《古典愛情》中柳生耳中肢解活人的“聲音如手指一般短，一截一截十分整齊地從他身旁迅速飛過”，柳生贖回小姐的斷腿時“小姐的聲音已先自死去了”，諸如此類的通感修辭帶來的“間離”效果在武俠小說的通俗化語言中構成了陌生化手法，緩慢的敘述節(jié)奏、精致的細部描寫賦予讀者殘酷的距離感。

小說對古典敘事藝術的承繼蘊含有濃郁的先鋒性?！豆诺鋹矍椤分兄苯颖砺侗┝σ蛩?，家道中落的小姐惠淪落為“菜人”，血腥暴力的“人吃人”場面在極端的敘述中揭露人性的殘暴，余華真實地再現(xiàn)了中國歷史上饑饉之年民眾相食的事實，血腥暴力場景與人性欲望的貪婪共存下對理性的顛覆與啟蒙的召喚?！俺匀恕笔录c五四時期的啟蒙文學構成跨時代的共鳴，這是對魯迅《狂人日記》的一種當代解構，由魯迅筆下的臆想轉為現(xiàn)實的殘酷。余華的特殊之處在于其筆下對意象的冷靜敘述，也正是冷漠的零度敘事狀態(tài)使小說主題獲得銳利的批判鋒芒。而《鮮血梅花》對暴力的表現(xiàn)極為含蓄隱晦，梅花劍上紅色的渲染是對暴力的隱喻，梅花劍上最終沒能新添一朵梅花而銹跡斑斑表明對暴力的否定和生存的缺憾，余華將暴力血腥因素轉向幕后敘述，隱晦地暴露人性的冷酷，這也是余華創(chuàng)作風格轉型前的過渡。

先鋒具有尖銳的徹底的文化批判精神，它始終保持著對于主流文化的挑戰(zhàn)者姿態(tài)，對一切現(xiàn)成的理性邏輯和社會秩序都抱懷疑態(tài)度[7]。在暴力形式之外，先鋒意識常受虛無主義支配而反叛一切傳統(tǒng)文化觀念，先鋒小說打破傳統(tǒng)文學格局，在思想上以“后現(xiàn)代之行”行“現(xiàn)實性之實”，以激進的解構對傳統(tǒng)、歷史和現(xiàn)實進行否定，披揭存在的荒誕現(xiàn)實和荒誕人生的焦慮與無奈?！鄂r血梅花》中有復仇情節(jié)卻無仇恨的情感，有尋找的目的卻失去了復仇的對象主體，只有武俠小說的模式卻消解了愛恨情仇的意義，外在形式的存在最終指向的是對自身的否定。而《古典愛情》中柳生傾慕愛戀惠小姐，在她被砍斷玉腿時傾囊保全她的肢體，而她新生時又無意中破壞其生還的機遇，這是對人物自身否定之否定的循環(huán)。歷史與現(xiàn)實的價值、崇高、理想等終極話語都由先鋒小說消解甚至徹底顛覆，因而顯露出虛無的內質。兩篇小說結尾的收束方式都是主題意義的驟然消解而產(chǎn)生虛無感，《古典愛情》本是柳生為陪伴孤寂的小姐惠而守墳的浪漫愛情，在守候小姐還魂、人鬼再續(xù)前緣的關口卻落得自掘墳墓而無法生還人世的悲劇性結局，柳生再次復歸一無所有的否定意味，愛情主題被超出期待視野的荒誕感消解?！鄂r血梅花》中阮海闊的復仇使命受惠于兩位武林高手胭脂女和黑針大俠，在漫游中偶遇青云道長時幫他們尋得仇人之所，同時也助自己完成了復仇使命。結局處仇人已死的答案是他三年后在白雨瀟處得知的，復仇的間接實現(xiàn)也使其意義訇然消解，遁入虛無的荒誕境界。

余華早期小說將苦難、絕望隱匿于血腥殘暴的視覺表達中，受西方存在主義影響，以暴力解讀苦難，以此反映作者對生存與人性的思考，在敘事表層下蘊育著現(xiàn)實內涵?！坝嗳A小說的變化只是表現(xiàn)形式的不同，而表現(xiàn)內容在本質上仍然故我，關心的仍然是人的生命，仍然是人的存在的價值和意義?！盵7]347暴力、死亡等是人性苦難的集中表現(xiàn)，兩篇小說透露出余華的宿命意識，人的生存就是要承受生活的苦難，以及世界的陰謀、荒誕、殺戮、暴力，承受隔膜的傷害、親情的淪喪、美好人性的扭曲，余華將現(xiàn)實中的苦難寄托于主人公飽受摧殘的內心世界，反映了作者對生存之痛的咀嚼與思考。源于對現(xiàn)實與思維間緊張關系的認知，“不難感到在平靜得近乎冷漠的敘述底層洶涌著一股心靈的潛流。呼之欲出，卻又無以名之。這股心靈的潛流無疑是余華所發(fā)掘的人類特有的情感世界?！盵8]柳生在荒年時偶遇深宅大院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管家，席地坐在酒店柜臺外，討得柳生施舍的幾文錢后精神煥發(fā)，“站起把錢拍在柜臺上，要了一碗水酒，一飲而盡”，其頹敗形象與《孔乙己》中的落魄書生孔乙己產(chǎn)生跨越時代的共鳴，既是對文人式國民劣根性的揭露與批判，也有在人文主義光環(huán)下民間悲苦的啟蒙與關懷。

四、結語

總之，《古典愛情》與《鮮血梅花》兩部作品是余華前期小說創(chuàng)作中熔古典、先鋒于一爐的經(jīng)典之作，代表其富于形式創(chuàng)新的文本類別。本文通過分析小說外在的古典形式與內核的先鋒性表達，在小說對文類的顛覆、重復敘事藝術的解讀中發(fā)掘其先鋒性和對現(xiàn)實人性的反思與咀嚼，從而闡釋《古典愛情》與《鮮血梅花》的文學史價值與現(xiàn)世意義。余華正是在消解、顛覆與重建的形式探索過程中完成了先鋒性的創(chuàng)造，也用他的悲憫之心尋找對生命與存在苦難的救贖，這不僅得益于作者在人文主義光環(huán)下對生命的尊重與觀照，也歸功于他對先鋒的創(chuàng)新形式與話語潛在力量游刃有余的發(fā)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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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assical Factors and Pioneer Consciousness in Yu Huas Novels：

Take Blood Plum Blossom and Classical Love as an Example

WEI Linlin

（School of Liberal Arts，Liaoning Normal University，Dalian Liaoning116081，China）

Abstract：As a famous pioneer literary writer of Chinese contemporary literature，Yu Huas early masterpiece Blood Plum Blossom and Classical Love not only have the external form of Chinese classical literature and maintain blood relationship with traditional literature ， but also endow them with the vanguard consciousness of reflecting on human nature and humanistic concern， so as to realize the isomorphism between classical factors and vanguard consciousness. From the aspects of parody and subversion of classical literature， musicality of repeated narration， vanguard consciousness and realistic care under classical form， this paper tries to explore the coexistence art of classical forms and avant?garde endoplasm in the two novels， so that to explore typical vanguard color and deep concern for human nature of Yu Huas earlier novels.

Key words： ?Yu Hua;classical allusion;vanguard;Blood Plum Blossom;Classical 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