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正菊
摘要:本文針對張愛玲小說創(chuàng)作當中的色彩描寫進行研究,主要采用文本分析的方式探本溯源。張愛玲的小說當中擁有大量的色彩描寫,其中的環(huán)境色彩描寫蘊含著獨特的靜態(tài)美和動態(tài)美,服飾色彩描寫具有“對照”與“和諧”的特征。同時色彩描寫在小說的發(fā)展歷程中起著重要作用且?guī)в絮r明的象征性與主觀性,而張愛玲之所以如此重視色彩描寫根源在于她的女性意識。以上這些文本特征使得她的小說讀來別具味道,她也樹立起了小說創(chuàng)作的一面大旗,成為那個時代一位特立獨行、獨步高峰的文學“畫家”。
關(guān)鍵詞:環(huán)境色彩特征;服飾色彩特征;色彩描寫;女性意識
張愛玲是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上極具特色的作家,小說成就之高自是不言而喻。她的小說以色彩描寫見長,隨之而來的針對其小說色彩描寫分析的文本也應(yīng)運而生。錢理群、溫儒敏、昊福輝等人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三十年》中對張愛玲的小說成就加以肯定,以及后來中國臺灣作家水晶在20世紀30年代發(fā)表的《張愛玲的小說藝術(shù)》、夏志清的《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俞斌的《張愛玲傳》等作品中都有對于張愛玲小說色彩描寫的關(guān)注以及評價。本文旨在通過解讀張愛玲的小說文本來認識其中的色彩描寫特征及功能,并探究她重視色彩描寫的根源,真正領(lǐng)會到為何稱她為“洋場仕女世界的丹青好手”[1]。
一、張愛玲小說創(chuàng)作的色彩描寫特征
“沒顏落色的時候是凄慘的,有了個顏色在那里了,使人安心?!盵2]張愛玲對于色彩的愛,是深沉、濃厚、與生俱來的,顏色就是她的生命。母親深厚的繪畫素養(yǎng)使得她自幼得到色彩文化的熏陶,她的好朋友蘇青也曾盛贊她的繪畫天賦[3]。她也將自己的色彩天賦渾然天成地運用到了作品中的環(huán)境描寫與服飾描寫當中,使得環(huán)境色彩與服飾色彩具有獨特的審美意蘊和情致,作品從而具有生動的色彩特質(zhì)。
(一)環(huán)境色彩特征
1.環(huán)境色彩富有動態(tài)美
《茉莉香片》中的一段景物描寫:“崖腳下的松濤,奔騰澎湃,更有一種耐冷的樹,葉子一面兒綠一面兒白。滿山的葉子掀騰翻覆,只看見點點銀光四濺。白蒼蒼的天與海在丹朱身后張開了云母石屏風?!盵4]奔騰澎湃的松濤、掀騰翻覆的漫山樹葉、緩緩張開的云母石屏風等構(gòu)成了靈動狂野的背景,仿佛一幅油畫,又好似一幅中國畫。整個畫面有油畫的濃墨重彩,也有中國畫的清新淡雅之味道,其中更是蘊含著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意境美。色彩不斷流動,從一處到另一處,從一面到另一面。環(huán)境色彩的類別、深淺等方面的不停變換與對比,與幻變的自然環(huán)境結(jié)合營造出了動態(tài)的神韻和魅力,從而彰顯了環(huán)境色彩的動感美。
2.環(huán)境色彩蘊含靜態(tài)美
作為一個冷冷看世界的旁觀者,張愛玲的人生觀和價值觀都是悲戚而蒼涼的,她將這樣的人生態(tài)度浸泡在自己的小說里,苦澀、微涼、冷靜。筆調(diào)的蒼涼、悲戚、冷靜以致于世人看來有些冷漠的元素融入她的色彩世界里,這樣的性格特征及文本風格使得她的小說世界必然有寧靜美的一面。
《心經(jīng)》中這樣寫道:“背后是空曠的藍綠色的天,藍得一點渣子也沒有。黑漆漆,亮閃閃,煙烘烘,鬧嚷嚷的一片——那就是上海?!盵4]藍、藍綠、黑等使人安靜的冷色,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沉淀,冷冷的,幽幽的。冷色美的小寒,懷著多么寂靜的悲傷!這樣的冷色調(diào)讓人沉淀下來、讓環(huán)境冷寂下來,連小寒的悲傷都是安安靜靜的,一切都在冷冷的色彩里寧靜、冷卻,極具靜態(tài)美。
(二)服飾色彩特征
張愛玲曾說:“用粗淺的看法,對照便是紅與綠,和諧便是綠與綠。[5]她所崇尚的“對照”與“和諧”在服飾色彩中自然也是得到彰顯的,一字一句渾然天成自然貼切,色彩或是精雕細琢,或是大筆涂抹,或是儒雅,或是刻薄。盡情展現(xiàn)著令人驚嘆的色彩藝術(shù),修飾著她眼中的服飾文化。
1.對照
典型的對照體現(xiàn)在“蔥綠配桃紅”?!都t玫瑰與白玫瑰》里王嬌蕊的服飾描寫:“仿佛她剛才所占有的空氣上便留了個綠跡子……用綠緞帶十字交叉一路絡(luò)了起來,露出里面的深粉紅的襯裙?!盵4]綠色不斷在沉淀、浸染,染得整個人都是嫩嫩的綠色,讀者原以為展現(xiàn)在面前的僅僅是那新生的女性的服飾生命,然而這鮮綠的環(huán)境里驟然出現(xiàn)一抹惹眼的桃紅,異樣的強烈的視覺對比刺激,才引得振保沾上了她。單調(diào)的綠中隨意一抹大膽的紅,這便是張愛玲筆墨色彩的大膽之處,恣意揮灑、大筆涂抹中蘊含著夸張而不失格調(diào)的色彩對照,最終打磨出的是異樣色彩下的勃勃生機。
2.和諧
《半生緣》中描寫曼禎的一處穿著中寫到:“圍著一條紅藍格子的小圍巾,襯著深藍色的罩袍,藍色罩袍已經(jīng)洗得軟兜兜的泛了灰白……像一種線裝書的暗藍色封面?!盵4]藍色的漸變之中透露出曼禎溫雅可人的氣質(zhì),和諧的色彩里走出了一個溫文爾雅的女性形象。
又比如張愛玲這樣描述過一塊花布:“初夏的池塘,水上結(jié)了一層綠膜,漂著浮萍和斷梗的紫的白的丁香……還有一種絲質(zhì)的日本料子,淡湖色,鐵劃銀鉤?!眱H僅是一塊喜愛的花布,她卻將其描繪得如詩如畫,朦朦朧朧的紅棕色的熱帶,綠的紫的白的渾然天成貼合在其中。這其實是一種對照中的和諧,顏色的對照之中洋溢著恍若天成的淡湖色的美。
張愛玲以其獨特的審美感受,通過新穎獨創(chuàng)的“對照”與“和諧”,展現(xiàn)了燈紅酒綠、光怪陸離的世界,各式各樣的人。她以“對照”體現(xiàn)雅致與新穎,以“和諧”積淀人生,使得小說內(nèi)容別具一格,小說人物和主題清冽而苦澀。
二、色彩描寫的功能
在張愛玲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色彩描寫對于文本的作用自然是不容小覷的,用色彩推動著小說三要素的發(fā)展與成熟,參與小說發(fā)展的各個環(huán)節(jié),用色彩的濃烈、斑斕來述說一個衰敗、頹廢的世界,即參與小說的發(fā)展歷程,同時紛繁的色彩還帶有鮮明的主觀性與象征性。
(一)參與小說的發(fā)展歷程
張愛玲有意識地運用色彩涂抹整個環(huán)境,訴說人物內(nèi)心的悲喜,色彩成為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的催化劑,從而使得小說敘事達到了很好的效果。
色彩參與小說發(fā)展歷程,色彩的起落述說著人物的命運?!冻料阈肌谝粻t香》中,葛薇龍一出場,是這樣的場景:“滿山轟轟烈烈開著野杜鵑,那灼灼的紅色,一路摧枯拉朽燒下山坡子去了。”[4]這“海市蜃樓”迷離而誘人,充滿野性的誘惑,薇龍一腳踏人這就被深深吸引。原始而富有野性的張力,火紅色的欲望一直燒向葛薇龍生命的盡頭。后來的她果然成為一朵凋零的火紅色的花,成為風塵中一朵哭泣的野玫瑰。她的這一生由大紅色而起,也由火紅色而滅,終于不過是名利場的裝飾品而已。起起落落的一生在野性的色彩里顛沛流離,終于冷寂。
(二)象征性
《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的白玫瑰就具有雙重象征的性質(zhì)。白玫瑰被比作“床前明月光”及“白飯粒”,月光圣潔而飯粒平淡,白玫瑰對于佟振保具有不可或缺的重大意義。張愛玲作品中的月亮附著的色彩也具有深刻的象征意味。《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燒糊了一小片”的黃黃的月亮,象征一種溫暖、朦朧的愛意;流蘇發(fā)覺范柳原對她有野心時看到的霜花似的月亮,象征一種冰冷、肅殺的愛。月亮的顏色在不停地變換,人物的情感也在不斷變化,曲曲折折的色彩調(diào)和象征著流蘇和范柳原在那個烽火硝煙的城市情感的坎坷歷程。裹挾的象征意義給小說帶來了深刻的內(nèi)涵和豐富的審美意趣,小說從而具有了氣韻生動的生命,同時賦予了讀者二度創(chuàng)造的機會。
(三)主觀性
黑格爾也曾強調(diào)過顏色的觀念性[6]。張愛玲筆下的色彩是個性化、主體性的色彩,她在描摹著自己的顏色、自己的人生。
《茉莉香片》中,“‘她是繡在屏風上的鳥’——悒郁的紫色緞子屏風上,織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鳥。”[4]冷色的死寂的白書寫著一顆心灰意冷的女人心[7]。這樣的一個女性令人恐懼!這樣的女性人物絕對不同于張愛玲筆下的葛薇龍那般具有奶白色的生機與活力;不若曼禎那般具有淡藍色的溫文爾雅、書香氣息;不同于紫薇那暗黑色的咄咄逼人的張力。她是一個靈魂已死的女人,早已經(jīng)成為霉黑色的僵尸,失去了女性的美。人物活在張愛玲的情緒里,她的主觀情緒流淌在筆尖的色彩里,色彩從而具有了主體性特征。
三、張愛玲重視色彩描寫的根源
陳若曦在《張愛玲一瞥》中描述到:“她也是一個純女性化的女人,對服裝、發(fā)式、衣料、色彩等,見解獨到?!盵8]張愛玲作為一個最女性化的女子,她探破了世間的人,世間的女性。她用女性的畫筆繪畫著女性的悲戚與無奈,她在女性意識下流淌著奇異的色彩[9]。用色彩書寫著人心到達不了的角落,關(guān)懷著那一時代的女性[6]
《色戒》開頭的描述:“電藍水漬紋緞齊膝旗袍,小圓角衣領(lǐng)只半寸高,像洋服一樣。領(lǐng)口一只別針,與碎鉆鑲藍寶石的‘紐扣’耳環(huán)成套?!毙≌f一開頭,張愛玲就給了王佳芝一段苛刻得透心涼的時裝秀[1]。極盡渲染的冷色在述說一場燦爛卻也冷寂的故事,張愛玲站在女性的立場畫著一個冷靜悲涼華麗的女人,流淌著女性華麗與悲涼的涼薄色彩,體現(xiàn)出女性的柔弱、女性命運的悲劇以及女性對于愛情的渴望。對女性的關(guān)懷,特別是對女性柔弱的書寫正是女性意識的彰顯[10]。
四、結(jié)束語
色彩對于張愛玲來說是生命、靈魂,她用自己的筆墨書寫世間所沒有的顏色。我們可以看到,張愛玲筆下的環(huán)境色彩與服飾色彩,是一個有著厚重的生活底蘊的作家情感和心靈的外化,她的女性意識自然流露,浸染在色彩里,使得色彩具有了靈性、審美價值與功能,這也正是張愛玲及其小說在現(xiàn)代文學史上具有頗高地位的原因。同時本文對于張愛玲色彩描寫的根源探究還遠遠不夠,還需豐富自己的見識,深度挖掘其中豐富的內(nèi)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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