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藍(lán)

1 “你就不能生一次氣嗎？”午休時間，教室里彌漫著好聞的橘香，周安安用筆戳了下背《新概念英語》的秦柏。

秦柏咽了咽嗓子，沒搭理他。

于是不出意外地，周安安又拍了他一下，央求道：“你就生氣吧！”

“我為什么要生氣？”秦柏終于轉(zhuǎn)過頭，用看神經(jīng)病的神情望著周安安，其實他挺生氣的，但又沒法對女孩子怎樣。

周安安撇撇嘴：“你都沒生過氣。你真的不會生氣嗎？可書上說，脾氣很好的人只是把氣鎖了起來，時間久了會撐爆的?！?/p>

“那你還逼我？”秦柏好氣又好笑。

秦柏不明白，世界上為什么會有周安安這種生物，以打擾人為樂，看見什么都要湊熱鬧，時不時冒出些神經(jīng)病想法，好像一點(diǎn)兒家教都沒有。可偏偏這樣的她，和班上每個人都熟絡(luò)得很。

不是表里不一的，秦柏親耳聽過許多次，他們帶了什么好吃好玩兒的，都會說等安安來，讓她試一試，所以自己大概是全班唯一一個討厭她的人。

秦柏很頭疼，據(jù)說會和周安安同桌，是她主動找了班主任。

2

“秦柏，一起去食堂？”邵勇滿頭大汗將球丟進(jìn)座位。秦柏站起身，大步朝門口走去，甚至有點(diǎn)兒落荒而逃的姿態(tài)。

“3、2、1，”秦柏在心里數(shù)，果然，兩只腳都要踏出教室門時，周安安高聲大喊：“幫我?guī)О砥?！”邵勇抬手比劃了個“OK”。

想著能躲一會兒是一會兒，結(jié)果秦柏還被邵勇拉去當(dāng)顧問：“安安喜歡吃什么口味的？”

“我哪知道。”

“你和她同桌快一個月了，怎么還什么都不知道？”在邵勇譴責(zé)的目光下，秦柏指指燒烤和八寶味，又指了下原味，“她都吃?！?/p>

“你還是挺關(guān)心她的?！鄙塾略掞L(fēng)一變，秦柏哭笑不得，如果這個世界上他第二討厭的是周安安，那第一討厭的，就是周安安吃薯片。

她可以一天吃三袋都不口渴，還專挑上課的時候吃，把聲音控制在老師恰好聽不見的度。

“咔嚓、略吱吱！”害得秦柏最近總是做家里來了老鼠的噩夢。

光這樣就好了，偏偏周安安一接過薯片，“嘩啦！”撕開后的第一片，總往他嘴里塞。 “我從小就不吃薯片?！鼻匕囟惚苤?，恨不得鉆進(jìn)桌洞里，“你媽沒告訴過你，薯片是垃圾食品嗎？”

“呸！”周安安用捏過薯片的手拍到他頭上，“薯片又香又脆又好吃?！?/p>

3

秦柏竟然咽了下口水，當(dāng)然是悄無聲息的，還做賊心虛地喝了口水，面紅耳赤地想，自己怎么了？

一定是周安安，她啃青菜都能啃出滿漢全席的感覺，不是自己貪吃。秦柏放下心，認(rèn)真聽課，突然“嘭！”一聲巨響。

周安安又把水杯打翻了，在老師如狼似虎的目光下訕笑了一番后，開始胡亂翻座位找紙巾。但周安安的座位是個亂七八糟的百寶袋了，秦柏注視著她先后翻出了訂書機(jī)、小說、餅干盒等一系列東西，然后一把將薯片塞進(jìn)了他的座位，結(jié)果還是一無所獲。

秦柏只得將握在手里多時的紙巾遞給她，周安安轉(zhuǎn)頭，露出一個很燦爛的笑。

一瞬間，秦柏想起了古靈精怪的兔子，還有太陽、小賣部里的辣條，以及班上的經(jīng)典語錄：近墨者黑，近周安安者無厘頭。

“喂，你還有紙巾嗎？”英語課風(fēng)波過去，周安安難得安靜了不少。秦柏樂得清閑，只是晚自習(xí)時，周安安抬起頭，秦柏又開始糾結(jié)了，還不如搞怪呢。

看著紅眼睛的周安安，秦柏手忙腳亂，“你怎么……”

“你看?！敝馨舶材贸龊懿畹呐琶?，憑借著小聰明，她每門課成績都還不錯，只是語文拖了很粗壯的后腿。

“50分？你怎么做到的？”秦柏想到自己光作文就得到57分，前桌女生來借練習(xí)冊，周安安突然一眨眼睛。

把東西借出去后，周安安揮揮手，“我好了！”完全沒有掩飾的樣子，剛才有多傷心，此刻就有多快樂。

秦柏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真的要精神失常了。

4

事實上也的確是。

周安安把薯片丟給秦柏后，忘了拿走，大課間時又跑去買了一袋，看起來絕對不會問他要了。

值日完的秦柏又累又餓，想到回家就要立刻練鋼琴，食堂已經(jīng)關(guān)門，身上又只有校園卡能用，從出生到現(xiàn)在1 5年沒吃過薯片乃至一切零食的他，鬼使神差地撕開了袋子。

“咔嚓！”一聲脆響，秦柏的味蕾被打開了，孜然、燒烤混著香脆的薯片，真好吃??！

一口氣吃完，秦柏?fù)P起頭準(zhǔn)備把碎渣倒進(jìn)嘴巴，門突然被推開，周安安旋風(fēng)一樣跑來：“忘帶試卷了，明天霸主的課不敢不交，苦命啊?！?/p>

薯片渣撒了一地，秦柏被嗆得劇烈咳嗽。周安安倒了杯水給他，又突然疑惑：“你在吃我的薯片啊，不是不吃嗎？”

秦柏不言語，板著臉重新掃地，周安安眼睛滴溜溜轉(zhuǎn)：“薯片好吃嗎？”

“我餓了而已，”秦柏突然大聲解釋，“我媽不準(zhǔn)我晚上八點(diǎn)后吃飯，說對胃不好……”

“你那么激動干什么？”周安安莫名其妙。

“你能不能別告訴別人？”

“?。俊敝馨舶惨汇?，看秦柏的表情太過認(rèn)真，狡黠一笑，“看你表現(xiàn)嘍！”

5

一晚上，秦柏都有些坐立不安，鋼琴連連彈錯，被媽媽訓(xùn)斥得頭疼不已。

萬分暴躁之際，他很想大吼著頂嘴，一抬頭看到媽媽疲憊的面孔，就把話咽進(jìn)了肚子里。 這天晚上，秦柏夢到周安安對同學(xué)大談特談：“告訴你哦，昨天秦柏竟然躲在教室偷吃我的薯片。” 一時間，帶著質(zhì)疑和鄙視的目光紛紛射來，“男生還那么貪吃！”“太丟人了！”

張開嘴想狼狽地辯解，秦柏醒了，坐在床上緩了半天，踩著鈴聲到校，沒坐穩(wěn)就撞上周安安若有所思的神情，心頭猛地一緊。

“早??！”周安安說，“還記得昨晚嗎？今天周五，沒晚自習(xí)，陪我去個地方唄？”

秦柏涼涼地答應(yīng)了，第一次撒謊，打電話回家，說快分班考了，數(shù)學(xué)老師要留他和幾個同學(xué)做提高卷。

一直忐忑到放學(xué)，被周安安拉到商場的秦柏，心才放回肚子，周安安不像會逼他請吃飯的樣子，那無非就是陪她逛會兒，沒想到周安安輕車熟路把他帶去了電玩城。

打怪的槍聲和恭喜嘆氣聲混雜在一起。

秦柏皺眉：“這么大人了還玩這個？” “別廢話！”周安安去兌了50塊錢游戲幣，“全部玩兒掉就放你走。”

6

秦柏一路狂奔回家時，已經(jīng)七點(diǎn)半了，開門的媽媽鐵青著臉。

桌上的飯菜已經(jīng)沒有一絲熱氣，秦柏心里有點(diǎn)內(nèi)疚，雖然和周安安一起吃了KFC的全家桶，還是勉強(qiáng)坐在桌前。

“你沒留下來補(bǔ)習(xí)?！?/p>

秦柏被涼冰冰的話嚇了一跳：“什么？”

“我打過電話了，你去干什么了，你從來沒騙過我?！眿寢屵瓦捅迫?。秦柏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猶豫了下，他繼續(xù)說謊：“我同桌非讓我給她講題目，講完就一起寫了作業(yè)，周末兩天沒什么事，大概能把你買的題海寫完?！?/p>

“好?！眿寢岦c(diǎn)點(diǎn)頭，“你回屋吧?！?/p>

還沉浸在電玩的興奮里，秦柏沒法立刻投入，活動了會兒，突然聽到媽媽打電話的聲音：“你好，周安安是嗎？我是秦柏的媽媽?！?/p>

秦柏難得快樂火熱的心一下熄滅了，媽媽還在喋喋不休，“我知道他不會拒絕，但學(xué)習(xí)畢竟是自己的事……哎，帶病考試少了一門還130名啊……偶爾互相切磋也可以?！?/p>

秦柏第一次“嘭！”地打開門：“你是嫌我還不夠丟人嗎？”

7

從小就很聽話，春游時同學(xué)都帶了大包小包的零食，媽媽只給塞了科普書和家里的茶葉蛋;1 0歲時的男生都臭美，鼓足勇氣想要一件襯衫，被一句“別比吃穿”堵了回來;后來大家都騎“死飛”，滿大街五顏六色，秦柏還在等公交。

所以并非是不想要、不喜歡，甚至連朋友，每一位都會被媽媽拿來和自己比較。

熬過周末，秦柏垂頭喪氣來到教室，不敢看周安安，突然靠近腦袋的窗一開，兩杯甜豆?jié){從天而降。

周安安說：“喏，你的，上周連累你了，不好意思呀，中午陪我去找新開的書吧。”

她說得那么自然，日光下，帶著點(diǎn)兒金色軟軟絨毛的面頰比水蜜桃還甜，沒有流言和嘲笑。秦柏毫不猶豫地點(diǎn)頭，這次無關(guān)把柄，周安安真的很好，秦柏靠近她，會覺得世界都變成了彩色。

一整周過去，秦柏悄悄問爸爸要了零用錢，和周安安玩兒了VR，跑去小清吧聽民謠，周安安點(diǎn)了杯“莫吉托”，秦柏沒敢，要了西瓜汁，結(jié)果被周安安搶去了：“薄荷味太辣，還是果汁好喝?！?/p>

于是秦柏第一次嘗到了刺激舌尖的感受，有點(diǎn)兒苦，不好喝，卻是很難得的體驗，秦柏想。

還有摩天輪、鬼屋，還吃了必勝客和麥當(dāng)勞。把冰涼的面包誘惑和燒烤搭配起來吃到爽的那天，秦柏肚子疼了一下午，但他特別開心，買了一把精致的小梳子送給周安安。

周安安吐舌頭：“說吧，有什么請求？無事獻(xiàn)殷勤，非奸即盜?！?/p>

秦柏笑了：“謝謝你讓我這么開心?！?/p>

8

就像你抱怨天上落著雨，抬起頭的時刻看見了彩虹，那一刻卻會喜歡上天空。

一起滑旱冰的時候，秦柏借機(jī)緊緊牽著周安安的手，卻突然被一股力量分開，場館負(fù)責(zé)人喊起來：“你怎么不換冰鞋跑進(jìn)去？！”

秦柏抬頭看見爸媽，猛地抽手，周安安狠狠跌了一大跤。

但周安安怎么會計較這種小事兒，她拿著張破破爛爛的紙在辦公室替秦柏打抱不平。秦柏震驚了一下，心想可太丟人了。

秦柏是不寫日記的，但周安安說得對，不爆炸的話，他也要自己找出口。某個被考試壓得想哭的晚自習(xí)，他密密麻麻寫了一大堆話，又在放學(xué)時丟進(jìn)了垃圾桶，結(jié)果命中率太差，被周安安撿去了。

但秦柏的媽媽一點(diǎn)兒都不在意這些，什么壓力大，什么可望而不可得，還有什么想跟普通人一樣的破話。她當(dāng)場表示，要秦柏立刻換座位，還要把他轉(zhuǎn)去封閉式的學(xué)校。

9

她也這么做了，托人花錢找關(guān)系，沒幾天，秦柏找周安安道別，周安安捂著臉，抱歉得要命：“我太自以為是了，想讓你開心一點(diǎn)兒，結(jié)果這么折騰你?！?/p>

秦柏?fù)u搖頭：“本來高三就要去的，提前了一年而已。”猶豫了下，他問，“你是因為可憐我，才主動和我同桌帶我玩兒？”

周安安瞪大眼。

秦柏繼續(xù)說，“沒關(guān)系，不管什么理由，我真的開心了一場?！?/p>

“啪！”一聲，周安安又打了秦柏的頭：“明明是我覺得你安安靜靜坐在那兒，很特別，像偶像劇男主好不好！不過，”周安安小狐貍似的撇嘴，“作為交換，跟你說件事吧。”

不知道為什么，秦柏又緊張害怕起來。 “其實我語文考砸那次，是因為前一晚爸媽吵架太鬧騰，我一夜沒睡，撐著考到下午睡著了?！庇匕伢@訝的目光，周安安染上一絲得逞的笑，語氣卻是真實的沉悶，“那天我真的很難過?！?/p>

風(fēng)一吹，初開的合歡落了一地。周安安望著臉憋得很紅的秦柏：“別勉強(qiáng)安慰我啦，一想到你比我更倒霉一點(diǎn)兒，我就不想計較了。不過，大人真的很難改變吧？”

秦柏點(diǎn)點(diǎn)頭，竟然覺得嘲笑他的周安安超可愛：“不知道未來會怎樣？” “那，一路順風(fēng)！”周安安丟給秦柏一包薯片，沖他做了個鬼臉，有一片花瓣沾在她的馬尾辮上。

秦柏心里，又涌上第一天和周安安同桌時的想法，她真可愛爛漫??！我有點(diǎn)兒羨慕她！她也很討厭，讓我觸碰到了短暫的、快樂的溫度。

編輯/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