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樹

我這個人有各種各樣的弱項，而弱項之最卻是儀式、致辭和派對。如果這三者聯(lián)袂而至（它們往往會聯(lián)袂而至），那簡直就成了噩夢一場。

當(dāng)然，我也是個堂堂正正的大人，而且基本已經(jīng)社會化，如果非做不可的話，那么出席個儀式，三言兩語地做個致辭，在派對上平平常常地與人談笑，這些我也能做到。然而它們?nèi)耘f是我的弱項，這一點并不會改變。硬要勉為其難的話，事后疲勞感便會噴涌而出，往往一時半日無法著手工作。所以我盡量避免在各種場合拋頭露面。

有時會因此顯得不近人情。但我認(rèn)為，躲在安安靜靜的地方安安靜靜地寫作，才是小說家的本分，此外的功能和行為說到底不過是錦上添花。不可能對所有的人都笑臉相迎，這是我人生的一大原則。對作家而言，最重要的是讀者。一旦決心將自己最好的臉奉獻給讀者，除此之外就只好道一聲“對不起”，棄之不顧了。

我也不出席婚禮。從前偶爾也出席，可自從三十歲過后，親戚的也罷，友人的也罷，一律拒不參加。假如能在邏輯上證明，因為我在婚禮上露了面，新人此后的婚姻生活就會圓圓滿滿，我大概也會勉強為之，盡量出席。然而似乎沒有這等美事，所以我都細加說明，婉言謝絕。不搞特殊，這是謝絕此類邀請最為穩(wěn)妥的訣竅。

我曾努力回憶，試圖在迄今為止的人生中找出參加過派對的愉快經(jīng)歷，遺憾的是，連一次也找不到。反倒是不愉快的派對經(jīng)歷要多少有多少。尤其是文壇的派對，大抵都乏味透頂。有時我甚至覺得，與其如此，我寧可在昏暗潮濕的洞穴中和巨大的獨角仙徒手格斗。

我認(rèn)為最理想的派對應(yīng)該是這樣：人數(shù)在十到十五人之間，人人悄聲交談;大家都不交換什么名片，也不談?wù)摴ぷ?房間的一角，弦樂四重奏規(guī)規(guī)矩矩地演奏著莫扎特的樂曲;不怕人的暹羅貓愜意地睡在沙發(fā)上;美味的黑比諾葡萄酒已經(jīng)打開瓶蓋;從露臺上可以眺望夜幕下的大海，海面上浮著半輪琥珀色的月亮;微風(fēng)帶來無限芬芳，身著絲絨晚禮服、睿智而美麗的中年女子親切地向我詳細解釋鴕鳥的飼養(yǎng)方法。

“要想在家里飼養(yǎng)一對鴕鳥的話，村上先生，那至少需要一塊五百平方米的地皮。圍墻非得有兩米高才行。鴕鳥是長壽的動物，有的壽命甚至?xí)^八十歲……”

聽她娓娓道來，我漸漸地萌生出這樣的想法：“在家里養(yǎng)一對鴕鳥也不賴嘛。”

若是這樣的派對，倒也不妨去看一看?？赡艿脑挘袥]有哪位開一場試試？

（張秋偉摘自南海出版公司《大蘿卜和難挑的鱷梨》一書，杜鳳寶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