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玉林 魏巍
摘要:《沙門空海之大唐鬼宴》是日本科幻作家夢枕貘(原名米山峰夫)耗費十七年心血和兩千六百頁稿紙完成的一部四卷本的歷史傳奇小說。小說以日本文化史上的傳奇——“弘法大師”,空海和尚為主人公;描述其于中唐德宗治世隨遣唐使入大唐留學其間經(jīng)歷一系列詭異事件,并通過發(fā)現(xiàn)楊貴妃的死因而破解所有秘密拯救大唐的傳奇故事。小說于不久之前被著名導演陳凱歌改編成電影《妖貓傳》。本文認為,小說對于咒語的描述體現(xiàn)出了席勒的美學思想:以游戲沖動來調和形式?jīng)_動和感性沖動之間的沖突,以審美探尋真理獲取自由??蘸5挠螒驔_動寓于語言之中,認為語言可以操縱世界,語言背后是人心。而世間的本質就是大日如來??蘸K?,即是讓自己成為音符,將無形的大日如來轉譯成語言,教化人心。這與席勒的審美教化不謀而合。
關鍵詞:空海;席勒;游戲:審美
中圖分類號:B83-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18)08-0067-02
夢枕貘耗費了十七年心血寫就《沙門空海之大唐鬼宴》(以下簡稱《鬼宴》)。故事以日本文化史上的傳奇人物,留學大唐求密宗佛法的高僧空海為主角,并輔以一系列中唐傳奇人物,如橘逸事,白居易,柳宗元,韓愈等,以《長恨歌》為線索,通過對馬嵬驛楊貴妃死亡真相的探尋,打造了一場宏大的歷史幻象的極樂盛宴。陳凱歌初次讀完小說后,即有拍成電影的打算。在歷時五年耗費數(shù)億之后,其精心打造的改編電影《妖貓傳》于17年底在國內上映。然而遺憾的是,《妖貓傳》的敘事是基于原著的再創(chuàng)作,只是與原著共享了部分情節(jié)與人物而己。本文認為,如果說陳凱歌的《妖貓傳》的核心是幻象的盛宴的話,那么,原著《鬼宴》的主題則是咒語的游戲。通過主人公空海親歷的種種咒語,夢枕貘指出語言就是世界,通過咒語控制語言進而就能控制世界。語言的背后則是人心,而世間的本質就是大日如來(佛教中的普遍真理)??蘸K螅词亲屪约撼蔀橐舴?,將無形的大日如來轉譯成語言,教化人心。這與德國美學家席勒的“審美教育”的思想有共通之處。據(jù)此,本文將以咒語為切入口,探析小說中的席勒美學。
小說第一卷中首次登場的咒語是丹翁賣瓜的咒語。空??闯龅の藤u瓜其實賣的是法術,即通過咒語來引導路人看到幻象,認為西瓜是憑空所得;在丹翁第二次表演種瓜時,空海通過反咒,來幫助橘逸事看到丹翁法術的真相。然而在與丹翁交談之后,空海才發(fā)覺自己其實自始至終也被咒語所蒙蔽。不禁感嘆“所謂知識,委實恐怖?!?,“知識可以使人明理,相反的,也可以讓人盲目。若不懂唐語,就不會中術。不知道撒種、萌芽、開花、結果這些道理,也不會中術?!?/p>
在這場咒術中,語言就是判斷事物的尺度,左右事物的真假。而語言背后則是人心,人心卻并非真理。人心往往受制于席勒筆下的兩種沖動:形式?jīng)_動(理性),感性沖動。丹翁此時施咒,源于其形式?jīng)_動。因為他已知曉白龍通過種種法術以喚他出來的目的,其遂往長安行,在此地賣瓜施咒或是出于觀察。路人中術,多是因為內心相信咒語為真,也就相信幻象為真;空海開始認為自己沒有中術,因為知曉這是咒語,認為其是假的,這是形式?jīng)_動;隨后第二次依然認為自己沒有中術,因為認為自己的判斷是真的,這是感性沖動,沒有重新審視丹翁的所有舉動。逸事一開始中術,中的其實是空海轉譯成日語的術,隨后再次中術,則是因為感性地相信空海所說皆是真,前后兩次都是感性沖動。席勒認為人的感性沖動和形式?jīng)_動是人的最基本的兩種對立的本能沖動,只有他命名的“游戲沖動”才能夠調和感性沖動和形式?jīng)_動直接的沖突,將二者有機統(tǒng)一:感性沖動的對象是最廣義的生命,形式?jīng)_動的對象是本義和轉義的對象,游戲沖動的對象是活的形象,亦即最廣義的美。游戲沖動是感性沖動與形式?jīng)_動之間的集合體,是實在與形式、偶然與必然、受動與自由等的統(tǒng)一;這樣的統(tǒng)一使人性得以圓滿完成,使人的感性和理性的雙重天性同時得到發(fā)揮,而人性的圓滿完成就是美。這樣的美是理性提出的要求,這個要求只有當人游戲時才能完成。所以人同美只能游戲,人只是同美游戲;只有當人是完全意義上的人,他才游戲,只有當人游戲時,他才是人。
席勒的游戲說“帶有濃厚的先驗色彩,認為美源于人心理上的游戲沖動,而游戲沖動是先驗調和的產物。”這與空海隨后面對咒語時的狀態(tài)不謀而合。四卷本的原著里,自賣瓜中術后,空海就再沒有中過咒語,并且反之對馬嵬驛懸案的當事人進行施咒。不僅讓真相大白,恩怨化解,也達到了自己“盜取”密宗提前回國的目的。似乎自入唐前,空海就懂得了游戲沖動去調和形式和感性兩沖動之間的沖突,如“(空海)因為渴望女人的肉體,臥倒在山野里,牙齒咬得吱吱作響的夜晚也不知有多少次了。懷抱著這深不可測的強烈欲望,翻讀到那經(jīng)典(《理趣經(jīng)》)的瞬間,強烈的欲望一轉而為令人炫目的光輝。原來自己這般的人,好像可以完全替代這些經(jīng)句?!边@顯然就是席勒口中的“我們必須從人性的這些個體的和可變的現(xiàn)象方式中揭示出絕對和永存的東西,并努力通過拋棄一切偶然的局限來把握人性存在的各種必要條件……我們的確是為尋求一個什么也動搖不了的,堅實的認識基礎而努力……贏得真理?!笨蘸T缫延煞鸾?jīng),將自己變成絕對存在(即神)與有限存在(即人)直接的媒介。正如他留學大唐的目的“我想把日本變成佛教凈土……我想用密教對日本下咒?!?,“如果我是美妙的樂音,惟有以樂音的方式奏鳴,或以琴弦的顫抖,將教義傳授眾生?!笨蘸UJ為“宇宙的中心是‘大日如來,……此宇宙的所有一切,不過是表現(xiàn)出‘大日如來的原理之一而已……世上絕無不變的事物……然而,空海對此,并不認為那就是‘空虛……如果沒有人世,那所謂的‘密—猶如寶物的宇宙思想,也就不會誕生出來?!睋?jù)此,可以看出空海熟諳“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道理,正如慧果大師對他的最后教誨:
下探人心深處,在其底層之更底處一自我不見了,言語也消失了,僅剩下火、水、土、生命等,這些已無法命名的元素在活動著……想抵達那地方,惟有穿過心的通路才能抵達?!?,不,許多人以言語、知識、儀式、書籍及教誨,將它玷污了……可是,言語是必要的。儀式、經(jīng)典、教誨、道具也都是必要的?!恢荒_在圣界,一只腳在俗界一然后,必須以兩腳支撐所謂自己的中心。
然而,并不能說空海只是通過研讀佛經(jīng)(游戲沖動)實現(xiàn)完整的人格與神性的并存。因為書中交待空海有與生俱來的“器”(其為密宗大師不空轉世)以及因修行得來的器(研讀佛經(jīng))。因此,空海本身就是先驗的存在。也就是說,空海應該被看成是審美教化的結果,而非過程。
在小說的高潮——那場鬼宴中,空海的咒語跟小說最初丹翁賣瓜的咒語并沒有什么不同——無非是以部分實在(馬嵬驛事件當時的始作俑者)來喚起眾人的幻象(大唐曾經(jīng)的極樂之宴以及當事人之間的情感聯(lián)系),然而結果卻大相徑庭。丹翁只是讓眾人得到部分實在,空海則透過實在與幻象的融合,讓鬼宴的“賓客”看到真理——彼此之間愛恨情仇的因果聯(lián)系,讓恩怨得到宣泄和消解。這正是席勒所說的:“絕對的實在性,即要使理性形式獲得感性內容……(以及)絕對的形式性,要使感性內容或物質世界獲得理性形式,使千變萬化的現(xiàn)象顯示出一體性,顯示出和諧與規(guī)則。
是的,小說最終以“和諧”為自我指歸,這也是席勒美學的最終目的。夢枕貘曾說:“如果有一個可以讓時間倒轉的機器,可以讓人在他最向往的地方停留一小時,那我選擇去大唐時代的長安參加一個特殊的宴會,里面有玄宗皇帝、楊貴妃、李白、杜甫??礂钯F妃起舞,聽李龜年伴奏,飲酒作詩?!边@或許就是陳凱歌將小說改編成極樂之宴而非鬼宴的原因之一。似乎夢枕貘對自己也對讀者下了這極樂之宴的咒。
★基金項目:本文為上海杉達學院2017年度科研基金項目“席勒美育研究在中國:2007-2017”(項目編號:2017ZZ12)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