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寶章
淑春園是北京西郊的一座重要的著名皇家園林,有清代重要人物居住于此,有一些具有一定影響力的政治活動。春熙院作為淑春園的一部分,曾經改作圓明園五園之一的御園,實際存在的時間不足二十年,但卻是皇帝和大臣涉足之地。
淑春園改為春熙院
一、大學士傅恒春和園
乾隆二十八年,大學士傅恒入住淑春園北半部,命名為春和園,傅恒,滿族鑲黃旗人,富察氏,號春和。在乾隆朝是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他的姐姐是乾隆帝的孝賢皇后富察氏,而弘歷又將皇四女和碩和嘉公主下嫁孝賢皇后之侄、傅恒次子福隆安。這親上加親,使傅恒受到皇帝格外的寵信和重用。在乾隆朝前期,訥親是“本朝受恩第一人”,那第二人便是傅恒。傅恒最初授予侍衛(wèi),在六年之間,累進總管內務府大臣、戶部右侍郎、軍機處行走、內大臣、戶部尚書、會典館總裁、侍衛(wèi)內大臣、保和殿大學士、首席軍機大臣。這時傅恒不過四十歲,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真宰相。
在國家圖書館善本特藏部,收藏有多幅《春和園地盤畫樣》和《春和園略節(jié)》,使我們得以窺見春和園的真貌。春和園在山環(huán)水繞之中。園址呈扁方形,西北隅圍墻為弧形。東西長360米,南北寬210米,占地面積約七公頃。園大門懸“春和園”匾額,四周圍墻內有一道環(huán)狀假山。中部和西部為溪湖所環(huán)繞,形成一座大島。大島上有三組建筑,是為中所、東所、西所。中所最南邊的建筑是三間樂靜堂。西邊順山房懸“春和堂”匾額。往北是五間正房。東所是一座巨大宅院,三間門房懸“春和別業(yè)”匾額。正廳五間有“恩輝余慶”匾額。廳后為三間抱廈房“澄懷擷秀”。庭院內有數(shù)十間游廊將廳堂聯(lián)結起來。東北土山上建有方亭一座。西所也是一座宅院,五間正廳名益思堂。春和園東部為服務區(qū),建有廚房、馬圈和幾座值房。
傅恒于乾隆三十五年去世,在春和園度過了八個春秋。
二、淑春園北半部改為春熙院
乾隆四十五年,淑春園發(fā)生了兩件事,一件是在圓明園總管園務大臣屬下,設置春熙院八品院副一人,管理此園事務,后在四十七年“奉旨:淑春園改為春熙院”。一件是淑春園賜予和珅。即淑春園即賜予和珅,同時又改為春熙院。這只是一種合理的解釋,即乾隆帝將淑春園一分為二,將南半部賜予和珅,仍然稱作淑春園;將北半部即原春和園園域改為春熙院,成為圓明五園之一。事實也正是如此。
清代的官方文獻《欽定總管內務府現(xiàn)行則例·圓明園卷》記載:“(乾?。┧氖吣暾路钪迹菏绱簣@改為春熙院。欽此?!贝何踉菏窃谇∷氖吣辏?782年)正式命名的。但是在乾隆四十五年就有了“春熙院”的正式官方名稱,并且設置了管理官員和園戶,開始了建園工作。
乾隆四十七年正月,春熙院內各座殿堂及設施已經修繕完畢。弘歷在上元節(jié)前即蒞園游賞,寫下了關于鶴來軒、納翠軒、暢襟樓、韻松軒、披襟樓的詩。這年二月三日至三月十日,弘歷為春熙院各座殿堂御筆題寫字對、橫批、字條和字斗共十六幅(張)。弘歷還降諭如意館,指名倭深、袁瑛、弘旿等六位畫家,繪制圖畫、畫條、畫橫披和畫冊頁,并且限定畫山水,花草和人物。弘歷還降旨,將畫好的十四幅(冊)精品懸掛在指定的殿堂里。
這年二月弘歷又來春熙院游覽。他來到湖邊的春潤堂,放眼望去,前有宮門一座三間,兩邊朝房兩座十間,湖北岸點景樓一座二間,點景房一座三間,敞廳一座三間。殿內懸掛楊大章、袁瑛所繪畫對一幅。賞畫之后,吟出一首《題春潤堂》詩:“冬季春之孟,駢讀雪澤加。潤情欣土脈,韶景助年華。律暖近融冶,園芳益鬯嘉。尚思膏雨繼,毋乃望過奢?!焙霘v來到靜娟齋院內的一片竹林前,殿堂的兩側有穿堂二座,計六間,附近有四方亭、八方亭兩座。殿內也懸有楊大章、袁瑛所繪畫對一幅,弘歷有《靜娟齋》一詩:“幾個修篁一彎月,偶來恰值映虛齋。拈毫對彼娟娟者,起愛都因與靜皆?!彼@天還寫了關于真賞室、融綠堂等處的詩。
弘歷從春熙院建成后,幾次臨幸此園,而且每次都是正月上元節(jié)前來園,只有一次是正月來后二月又來,來即有詩,并且詩不離“春”字。他曾經寫過二首《題春熙院》詩,乾隆五十一年正月的一首寫道:“萬物到春來,而不具熙意。此院獨擅名,享帚因名字。然吾此偶臨,弗喜以愁對。向隅古有言,況向隅奚啻。湖北及安徽,淮陽遭旱匱。清口倒灌黃,以致淤去歲。雖極力賑蠲,詎普蒙實惠。吾民豈盡熙,顧名廑弗置?!?/p>
三、春熙院是水景園
清代皇家在今北大校園內修建了春熙院這座水景園。有的學者認為北大位于海淀臺地,沒有條件建成水景園春熙院。其實,此地在歷史上的皇家園林和私家園林都是水景園。
有的學者強調,長春園北有大片稻田,水量充沛,那里才是修建春熙院最合適的地方。文中寫道:“乾隆四十七年,將原淑春園改為御園的春熙院,是一個水景園,其所在位置靠近河流、內聚湖泊的低洼之地。它與位于海淀臺地的和珅‘淑春園,不僅存在時間有別,且地理環(huán)境大不相同?!辈⒂纱艘瓿龃何踉何挥陂L春園北的結論。
我們從樣式雷圖文檔案和其他歷史資料得知,此地在明末清初就有大面積水田,而且是萬泉河流經的多水地域,位于北京大學南部的古代園林也都是水景園。明代米萬鐘的勺園“園僅百畝,一望盡水”(孫承澤《春明夢余錄》)??滴醯劬烁讣嬖栏纲S佟氏園,“萬泉莊活水初達御園(按即暢春園),次即公園,一泓澄碧,視他園尤清,地可數(shù)百畝?!保ㄥX金甫《佟園記》)北大校園東南部的蘇大人園(侗將軍園),也有一座地縱南北的荷花湖,湖水北岸有龍王廟,湖南岸是曲水流觴亭(據(jù)樣式雷《海淀蘇大人園全底樣》)。
由此可知,原北大校園內溪湖縱橫,以水成景正是園林景觀的特色。以缺少水源和缺少稻田作為不能修建水景園春熙院的理由是沒有根據(jù)的。
四、尋找春熙院景觀
在有關古籍中,記載著一些零星的春熙院的建筑景觀。如果能在相關的園林中尋覓到對應的建筑物,那就能夠幫助我們確定真實的春熙院所在的位置。
原淑春園北半部傳承下來的春和園、西段鳴鶴園、中段朗潤園、東段鏡春園的樣式雷圖文史料,對查找春熙院園林景觀有很大幫助。春熙院的基本面貌,在其后的年代里雖然多次更換主人,也有重修和改建,但是保留了原有的山水溪湖以及堤岸橋梁的原狀,對主要建筑景觀也只是修繕和部分新建。恭親王奕?將春和園改建成朗潤園時,“軒墀高榭,凸山凹地,悉仍其舊”,“非創(chuàng)也,蓋因也?!保ㄞ?《朗潤園記》)惠親王綿愉住進鳴鶴園時,也是“不加修飾,任其樸素”。(奕?《鳴鶴園記》)這一客觀現(xiàn)實,為我們在北大校園北部尋找春熙院的景觀提供了可靠的依據(jù)。
例一,故宮出版社《清宮內務府奏銷檔》第149冊載:“乾隆五十二年五月十一日,管理圓明園等處事務大臣和珅曾奏報:春熙院東河泡三間樓殿內遺失黃緞座褥、銅爐等項陳設十六件。后雖追回部分贓物,但盜竊正犯始終未獲。為此同年十一月春熙院奉旨‘著添園戶頭目一名,以加強巡防力量?!边@里關鍵是“東河泡三間樓”。東河泡,應當在春熙院東段,即后來的鏡春園。我查閱到樣式雷檔案史料中道光年間的記載:“鏡春園……共大小房一百三十間,樓十一間,平臺游廊十間,廟一間,房一間?!边@份材料證明園中有樓。我又查到一幅《鏡春園地盤畫樣》。園內正中是鏡春園的主要建筑群,西面和南面是較大湖水,東面和北面由河泡環(huán)繞,這就是《奏銷檔》中的“東河泡”了。畫樣顯示兩層院落,二進院北部正中是一座五楹二層樓,兩側各有一座三楹二層樓,是為東配樓和西配樓。這東西配樓就是《奏銷檔》中的“三間樓”了。樣式雷圖文史料清楚地表明,乾隆五十二年五月所發(fā)生的春熙院“東河泡三間樓”殿內的十六件陳設遺失事件的地點,就是在今北大校園北部春熙院東段正院二進院主樓旁的東西配樓里。
例二,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檔案史料——圓明園》載:“春熙院南門三孔板橋一座,挑換承重、鋪板,拆安掛檐板、地伏,欄桿找補油飾?!薄澳祥T西邊三孔板橋一座?!苯洸?,道光年間的樣式雷《綺春園前春和園畫樣》,春和園的園門位于中段南側東南方,門楣懸“春和園”匾額。這里也就是原春熙院的宮門即南門。進門后沿墻內土山西行,便是環(huán)繞在主要建筑群四周的湖水和溪流。在南部河泡的中間,便是三孔橋板。過橋后迎面即是中所的三間廳堂樂靜堂。奕?在咸豐元年在春和園的基礎上修建朗潤園時,也曾重修這座三孔板橋。樣式雷《朗潤園略節(jié)》記載:“添修三孔石板橋一座”。這里所記載的就是《圓明園》一書所記錄的春熙院南門內西邊的那座三孔板橋。
例三,《清代檔案史料——圓明園》載:“春熙院外圍西北二面成砌坍塌大墻,湊長二十六丈四尺五寸,并等處撈堆山石泊岸、云步、碼頭等項,用過工料銀二百十兩八錢一厘?!边@里說的內容就是園西北隅、紅橋東南方那段虎皮石圍墻。西面之墻指園角南北走向之墻,北面之墻指東西走向之墻。其他項目都是園內常見的修葺工程。
以上所列這三項春熙院的園林景觀,都能在北大校園北部、原淑春園北部的傳承園林中找到對應的園林建筑。這進一步證明了春熙院就是淑春園的北半部改建成的,春熙院就在北京大學校園的北部。
福長安住進春熙院
在嘉慶初年,和珅的同黨福長安住進了春熙院。據(jù)故宮博物院《史料旬刊》第六期《嘉慶誅和珅案》載:“上諭,嘉慶四年二月十六日奉旨:福長安園內中段西段著賞儀親王永璇;……福長安園內東段著賞奕純?!庇黎膬x親王園位于今北京大學北部,即鳴鶴園和朗潤園的位置,是當年春熙院的中段和西段;賜予奕純的“福長安園東段”,即今鏡春園的位置,是當年春熙院的東段。這道諭旨,實際上是將原春熙院分成兩部分,分賜給永璇和奕純。由此可知,在嘉慶四年前的某個時候,皇帝將春熙院賜給了福長安。
福長安是何時住進春熙院的?首先要明確,他沒在春和園居住過。當他的父親傅恒從路北綺春園內的春和園遷居到路南的春和園時,隨同傅恒共同居住的是他的三子??蛋病钦駰А娥B(yǎng)吉齋叢錄》記載:“綺春園在圓明園東,有復道相屬。舊為大學士傅恒及其子大學士??蛋操n園?!备缸佣擞忠煌w入新的賜園。
在乾隆四十七年建立春熙院并劃歸圓明園時,并沒有進行大規(guī)模的改建,也沒設計和新建大型的建筑景觀。據(jù)《內務府造辦處各作成做活計清檔》所提供的資料,從乾隆四十五年到嘉慶初年,涉及到春熙院修繕建設的工程只有十幾次,凈銷銀最多的一次也只有六百余兩。乾隆五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和珅等的奏折寫到:“春熙院內春潤堂宮門一座二間……銷算工料銀六百十一兩三錢九分三厘。”
乾隆帝游覽春熙院并寫詩也只有幾次。從乾隆五十三年來園寫過一首《鶴來軒》詩以后,即建成春熙院六年以后,就再也見不到他來園的蹤跡了。另外,查遍嘉慶帝作皇子時的《味余書屋全集》和《御制詩全集》,也沒查到他寫春熙院的詩??梢哉J為,從乾隆五十三年以后,春熙院便成為一座被閑置起來的御園。
當時主管圓明園、春熙院和其他皇家園林的官員,正是兼任總管內務府大臣的和珅和福長安等人。內務府關于修繕圓明園和春熙院的奏折,大多是由此二人領銜署名并報皇帝批準的。在嘉慶初年依然如此。此二人正是乾隆帝最為信任和依靠的朝廷大臣。福長安的姑母還是乾隆帝寵愛的嫡妻孝賢皇后。即使弘歷作太上皇時,仍然掌控著朝廷大權。顒琰雖然早就識破了和珅貪腐的真面目,卻采取欲擒故縱的策略,任命他為首席軍機大臣,晉封一等中襄公。在這種形勢下,由太上皇傳諭將空閑多年的春熙院賜予權臣福長安,或由嘉慶帝降旨賜園于福長安,那都是合情合理的。但是究竟是哪年將春熙院賜予福長安的,尚需確鑿的材料來證明。
乾隆帝于嘉慶四年正月初三病逝以后,嘉慶帝親政,正月初八將和珅逮捕下刑部獄,抄家籍產,宣布和珅二十大罪狀并賜自盡。同時又將福長安革職籍產,并傳諭:“和珅現(xiàn)已從寬賜令自盡,福長安亦著從寬改應斬監(jiān)候秋后處決,并著監(jiān)提福長安前往和珅監(jiān)所,跪視和珅自盡后,再回本獄監(jiān)禁。”福長安就這樣罪有應得地離開了人間。
莊靜固倫公主鏡春園
春熙院的東段,在嘉慶七年賜予皇四女莊靜固倫公主后,更名鏡春園。
有的學者在談到春熙院的沿革時寫道:“嘉慶時期的御園春熙院,到嘉慶七年(1802)‘奉旨賞給莊敬固倫公主后,其名稱始終沒有改變”,進而得出固倫公主居住在長春園北的論斷。也有人說:“莊敬固倫公主身后,春熙院似乎再未賜予他人?!?/p>
這里首先要說明的是,春熙院“嘉慶七年賜予莊敬固倫公主”,是不符合歷史事實的。莊敬不是“固倫”公主,而是“和碩”公主;春熙院沒有賞給莊敬“固倫”公主,而是賞給了莊靜固倫公主。這條引文是源自《清代檔案史料——圓明園》P990的原文:“春熙院著賞給莊敬固倫公主居住。”此書P1664還注明引文出自《欽定總管內務府現(xiàn)行則例》。這條原文本身就是錯誤的。將這條錯誤記述引用到不適宜的地方,就得出了莊敬固倫公主的賜居地在長春園的錯誤結論。檢查起來,我也引用過這條錯誤的記述,盲目相信“春熙院賞給莊敬固倫公主”,還引出莊敬公主住過春熙院前身春和園的錯誤推論。教訓是深刻的。
真實的歷史是,嘉慶帝第三女莊敬和碩公主為庶妃劉佳氏所生,在嘉慶六年二十一歲時下嫁給蒙古科爾沁博爾濟錦氏郡王索特納木多布濟,賜居綺春園內的含暉園?;仕呐f靜固倫公主為孝淑?;屎笏?,與道光帝是親姐弟,是嘉慶帝諸多女兒中惟一的嫡生女,深得皇父的鐘愛恩寵,賜號莊靜固倫公主?;矢柑暨x蒙古土默特博爾濟錦氏貝子瑪尼巴達喇為額駙,并賜居春熙院。
《大清會典事例》1172卷《內務府》載:“嘉慶七年奉旨:春熙院賞給莊靜固倫公主居住。”如果說春熙院在長春園北,那莊靜固倫公主就要到僻遠的地方去住了。這與莊敬和碩公主居住的綺春園是無法相比的。嘉慶帝絕不會把這位爵職最高的嫡女安排得如此不合情理。這位莊靜固倫公主實際是賜于綺春園南側僅一路之隔的春熙院。這就合情合理又恰如其分了。
莊靜固倫公主的賜園就在春熙院的東段,入住后改名鏡春園。侯仁之教授在《燕園史話》中寫道:“春熙院又被分作東西兩部,東部較小,賜給了嘉慶帝第四女莊靜公主,改稱鏡春園,時在嘉慶七年(1802),(《欽定總管內務府現(xiàn)行則例》,抄本,‘圓明園項下,嘉慶七年條。)這是鏡春園得名之始?!?/p>
此后,春熙院也不是“再未賜予他人”。東段鏡春園的主人曾是睿親王淳穎之子裕恩、道光年間惠親王綿愉和壽安固倫公主。春熙院中段嘉道咸年間曾是永璘慶郡王國、恭親王奕?朗潤園。春熙院西段曾是永璇儀親王園、惠親王綿愉鳴鶴園。圓明園五園之一的春熙院,又回歸為皇子和公主輪番居住的皇家賜園。
淑春園是北京西郊的一座重要的著名皇家園林,有清代重要人物居住于此,有一些具有一定影響力的政治活動。春熙院作為淑春園的一部分,曾經改作圓明園五園之一的御園,實際存在的時間不足二十年,但卻是皇帝和大臣涉足之地。人們對這座園林的建園地址、始建年代、沿革傳承、園林主人和園林景觀等,還沒有較詳細準確的統(tǒng)一認識。這需要大家團結一致,共同努力,認真討論,切磋研究,多方深入挖掘新的歷史資料,逐步認識它的真實面貌。
(完)
(作者系北京市海淀區(qū)政協(xié)原主席、著名史地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