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涼
劉東為了報答戰(zhàn)友孫大慶的救命之恩,對孫的妻兒很是關照,尤其對恩人的兒子慶慶甚至好過對自己的親兒子東東。東東不高興了,報恩是大人之間的事,是上代人的事,干嗎要犧牲我的利益?東東的觀點,得到了媽媽蔣玉蘭的支持,家庭矛盾日益惡化。2017年11月2日,哈爾濱一起命案,帶給我們關于報恩這個話題的沉重反思——
“劉東,你給我回來!馬上!”2017年11月2日上午,哈爾濱的劉東正在雙鴨山出差,忽然接到妻子蔣玉蘭的電話,她歇斯底里的聲音,聽上去很可怕。劉東預感這與老戰(zhàn)友孫大慶妻子劉潔有關,急忙開車往回趕。
劉東,41歲,黑龍江省哈爾濱市佳佳連鎖超市的老板,是一名退伍軍人。退役前的一次訓練中,他失手將手榴彈甩在離自己只有4米遠的地方,爆炸的瞬間,班長孫大慶飛身趴在他身上。結(jié)果,他輕傷,班長犧牲。
孫大慶不僅僅是劉東的班長,還是他的老鄉(xiāng)、好友,他比劉東大一歲,老家在佳木斯市。平時每次回去探親,哥倆都結(jié)伴而歸,回到黑龍江后,兩個家庭都要聚一聚。劉東的妻子蔣玉蘭,與孫大慶妻子劉潔,關系也很好。劉東的兒子東東,比孫大慶兒子慶慶小1歲,兩個孩子也玩得來。出事的第二年,轉(zhuǎn)業(yè)后,劉東帶著報恩班長的念頭,回到哈爾濱,進到妻子蔣玉蘭工作的私企上班。他轉(zhuǎn)業(y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妻子說起好哥們孫大慶為救自己犧牲的事,明確表示要照顧好恩人的妻兒。蔣玉蘭非常理解。劉東兌現(xiàn)諾言,經(jīng)常去佳木斯看望劉潔和慶慶,主動承擔一些慶慶的撫養(yǎng)費。后來,劉東夫妻倆工作的企業(yè)倒閉,兩口子一合計,貸款開了一家佳佳超市。這時,劉東征得蔣玉蘭同意,將劉潔和慶慶接到了哈爾濱,給他們租了房,把劉潔安排到自家超市做收銀員,讓慶慶就近上小學,與東東同校。
劉東自此視慶慶如親生兒子,甚至對他更好。一天,慶慶過生日,劉東給他買了一雙兩千多元的耐克運動鞋。慶慶穿到學校,立刻引起同學們的羨慕。東東帶著委屈,放學回到家里,脫掉鞋子扔給父親:“爸爸,我也要慶慶那樣的名牌鞋!”得知原委的蔣玉蘭,馬上撂下臉對丈夫說:“你報答恩人,我從來支持是吧,可至少,東東與慶慶也該平等對待吧?”劉東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沖蔣玉蘭大嚷:“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慶慶爸為了我命都豁出去了,我給他兒子買個生日禮物不應該嗎?”這樣的話,丈夫說過一百遍了,蔣玉蘭當然覺得應該,但夫妻吵架,哪有中途“認慫”的道理?她狡辯道:“你給慶慶買禮物我沒意見,可你為什么不能給東東也買一雙同樣的鞋?”
這事發(fā)生后,劉東仍然偏愛慶慶,只不過會注意分寸??墒菚r間久了,難免又會露出馬腳,有時被東東發(fā)現(xiàn),就嘟囔幾句,蔣玉蘭也因此不時與他吵上幾句。
2012年,慶慶已經(jīng)讀五年級了。這年暑假,學校組織上海夏令營,每人需要交三千元費用。當時,劉東和蔣玉蘭正在擴大經(jīng)營,投資第三個連鎖店,資金緊張。但劉東還是毫不猶豫給慶慶交了營費。
實際上,東東的班級也在晚些時候安排了夏令營,可劉東卻勸說兒子明年再去參加。東東說什么也不干了:“為什么慶慶能去,我不能?”劉東解釋道:“兒子,慶慶是小學的最后一次機會了,到了六年級就沒有夏令營了,而你,至少還有兩次機會。再說,慶慶沒有爸爸,多可憐,你就不能讓著他點嗎?”又是老生常談,東東不愛聽,提高聲音:“我不管,我只知道你是我的爸爸,報恩是你們大人之間的事,干嗎老要傷害我的利益?”蔣玉蘭覺得兒子的觀點沒毛病,上代人的恩情上代人報,干嗎要下代人蒙受損失?所以這一次,她又是毫不猶豫地站在兒子這邊,與劉東吵起來。
劉東其實也很理解兒子的感受,可恩還得報啊,東東和慶慶都上了初中后,學校離家較遠,蔣玉蘭擔心兒子騎自行車有危險,每天就開著車接送兒子。這事又觸動了劉東那顆報恩的心,他對蔣玉蘭說,一個也是送,兩個也是送,不如也捎上慶慶吧。這樣的事,蔣玉蘭當然不介意,但是她也說了客觀原因,慶慶家住在離他們家較遠的平房區(qū),而且胡同狹窄進不去車,不方便同行,她建議劉東給慶慶買一輛好點的自行車。此時,劉東和蔣玉蘭已經(jīng)有4家連鎖店,資產(chǎn)近千萬,蔣玉蘭絕不在意一輛自行車錢。劉東就花兩千多元給慶慶買了一輛山地自行車,結(jié)實,輕便,好操作。怕東東鬧事,這次他還主動給東東也買了一輛。
可不久發(fā)生了一件事,讓劉東很后悔。一天早上,劉東剛上班就接到劉潔電話,劉潔哭著跟劉東說,慶慶住院了,需要一萬元押金,她手里僅有一千多元,不夠。原來,前一天松北區(qū)下了一場暴雨,慶慶家的平房區(qū)附近遭水淹,當時分不清路面還是壕溝,慶慶騎著自行車回家,不慎連車帶人栽進了壕溝,一只小腿骨折。劉東得知消息,急忙趕到醫(yī)院,交了押金。他囑咐劉潔,孩子出院后,不要急著上班,借機報個駕校,他要給劉潔買一臺轎車,以免再發(fā)生慶慶騎車出危險的事。慶慶半個月后出院回家靜養(yǎng),醫(yī)囑說,骨折主要是靠養(yǎng),不需要媽媽一直陪在身邊,劉潔可以一邊上班一邊照顧兒子。劉潔聽從劉東安排,借護理兒子的機會開始學車。幾個月后,劉潔一拿到駕照,就開上了車,一輛紅色現(xiàn)代,非常漂亮。蔣玉蘭很納悶,據(jù)案發(fā)后蔣玉蘭閨蜜王丹說,蔣玉蘭當時不相信劉潔會有20萬買車,因為劉潔的工資僅僅夠維持生活之用,哪來錢買車?她想來想去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自己的丈夫劉東買的。
當晚,在孩子睡下后,蔣玉蘭直截了當?shù)貑杽|:“劉潔的車是不是你給買的?”劉東知道無法瞞下去,承認了。蔣玉蘭大聲問:“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商量,這到底為什么?”也許是因為事業(yè)有成,劉東的脾氣,不再像以前那么好了,看見妻子哭,他并沒有軟下來哄她,反而大聲責問蔣玉蘭:“當初我讓你順便接送慶慶上下學,你不同意,結(jié)果,慶慶騎自行車上學摔傷了,你知道我多愧疚嗎?我有責備過你嗎?我在老孫墓前許過諾的,要照顧好慶慶,你不同意接送慶慶,我只好給劉潔買一臺車,讓她接送慶慶?!薄盎闹?!”蔣玉蘭冷笑一聲,大聲反駁,“所有學生都由家長開車接送嗎?大多數(shù)孩子不都是騎自行車甚至步行上學嗎?什么條件什么活法,她劉潔沒條件裝什么大蔥呀?”劉東聽著這話不快,提高了聲音:“老孫要是活著,劉潔也許就有這個條件!”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都覺得自己有理,都覺得對方過分,吵了一宿,誰也說服不了誰。自從東東發(fā)現(xiàn)爸爸對慶慶比對自己還好,心情始終不快,學習也沒有勁頭,學習成績從上初中開始下滑。
2017年初,劉東的連鎖店已經(jīng)發(fā)展到6家,成為名副其實的千萬富豪。他的大男子主義,也體現(xiàn)得越來越嚴重。3月,他在松北區(qū)買了一套220平米的大房子。辦完手續(xù)的當晚,他跟妻子蔣玉蘭提出,要給劉潔母子也買一處面積小一點的房子。他說,自己住得如此豪華,而劉潔母子還在租房住,這實在說不過去,不僅無法跟地下的救命恩人孫大慶交代,也無法面對其他活著的戰(zhàn)友。蔣玉蘭不同意:“這么多年,咱家對劉潔母子照顧得也算周到了,而且剛剛給劉潔買了二十萬的轎車,還想怎么著?報恩也不能無盡無休吧?再說,當年老孫救你,并不是你要求他做的,而是他自愿的,我看咱也做得可以了?!眲|對妻子后半句話非常吃驚,不禁大吼起來:“你說的是人話嗎?人家自愿救你,就是應該的,活該的,是嗎?”
兩人聲音比較大,他們大吵的內(nèi)容,完全被臥室里的兒子東東聽見了。東東禁不住跑出來,質(zhì)問劉東:“爸爸,你給慶慶家買了車,又要買房子,下一步是買什么呀?你眼里只有慶慶,考慮我的存在了嗎?”劉東正在氣頭上,隨手狠狠給了東東一耳光,大吼:“滾,還輪不到你說話的份!”蔣玉蘭頓時急了,沖上去和劉東撕扯。劉東把她推倒在地上,不顧妻兒的哭聲,摔門而出。第二天,劉東讓財務支出26萬,給劉潔做首付,按揭買了一套房。
客觀地說,蔣玉蘭還算理智和大度,既然丈夫已經(jīng)把事情做了,她也認了,但是警告劉東:“你給劉潔買了車,又買了房,人一生中比較大的兩件事你都給她做了,我希望你到此為止。你如果再往前走,那對不起,我可能就會懷疑點什么了,咱倆就離婚?!眲|覺得妻子小題大做,沒有放在心上。
2017年9月,慶慶考上了北京師范大學。劉東陪慶慶母子去了北京報到,玩了幾天,又和劉潔一起回來。哪知,這么平常的事,卻變了味,幾天后,員工里面就傳出爆炸性流言,說劉東和劉潔關系不清,甚至傳言慶慶是劉東與劉潔的私生子。蔣玉蘭盡管并不相信,但這件事令她特別心堵,心里更加排斥慶慶母子了,難免在工作中表現(xiàn)出來。劉潔對蔣玉蘭的冷淡很不適應,她暗地里跟劉東反映,表示想離開劉家的超市。劉東為了大局,只好在朋友的企業(yè)給劉潔找了新的工作。東東得知劉潔離開了,和媽媽一樣,都特開心。之前東東聽說爸爸與劉潔關系不清,甚至慶慶是爸爸與劉潔的私生子,他不僅心理上無法接受,更擔心,如果慶慶真的是爸爸的私生子,那說不定將來爸爸的家產(chǎn),也會有慶慶的份。東東感到害怕,并將自己的擔心告訴了母親。兒子的話,讓蔣玉蘭提心吊膽,唯一讓她慶幸的是,劉潔離開了,也許就不會纏著劉東,家里就會安寧,兒子的利益也不會受到威脅。
可是事情沒這么簡單。11月2日這天上午,蔣玉蘭無意中在會計那里看到了劉東留下的46萬元沒有來得及處理的欠條。蔣玉蘭想來想去,覺得還是跟劉潔有關,于是她悄悄去劉潔貸款的銀行了解情況,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劉潔于幾天前已經(jīng)全額還清了貸款。蔣玉蘭這才明白,當初劉東公開找會計借款26萬給劉潔做首付,不過是故意做給她看的。蔣玉蘭怒火中燒。此時,劉東在雙鴨山出差,忍無可忍的她給劉東打了電話。于是出現(xiàn)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劉東并不怕妻子,但他怕妻子在單位鬧,丟他的臉,丟劉潔的臉。本來已經(jīng)傳過他和劉潔的事,要是妻子再鬧,真就沒法收拾了。劉東急忙趕回去,到家已是傍晚。蔣玉蘭早已等在客廳。此時東東還沒有放學。劉東剛一進屋,屁股還沒有坐穩(wěn),蔣玉蘭就大吼:“那46萬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你真的跟劉潔有一腿?你到底想怎么樣,給個痛快話,別這樣折磨我和兒子了!”說著,伏在沙發(fā)背上大哭。劉東不以為然地說:“我是只想付了首付就不管的,可每月劉潔要還利息兩三千元,而她在新單位的月工資僅有兩千二百多元,去掉還貸,他和兒子連最起碼的生活費都沒有了,你讓他們怎么活?所以我才決定給她全額還了貸款?!?/p>
蔣玉蘭怒吼:“她母子以后還會有更多的困難,慶慶要讀大學讀研,要找工作,要娶媳婦……你都要管嗎?”說著,蔣玉蘭哭聲更大了。劉東不屈服,懟她:“你提醒得對,看來我報恩的路任重道遠啊?!?/p>
蔣玉蘭痛心疾首:“我終于相信傳言了,慶慶肯定是你私生子,我要做親子鑒定!”劉東大吼:“你瘋了?老孫與我過命交情,別說給他妻兒點幫助,就算把咱家的連鎖店給慶慶一半股份也不過啊!”
“你終于現(xiàn)原形了!”蔣玉蘭說著撲上去,朝著劉東的臉猛撓一通。劉東頓時感到臉部火辣辣的,接著竟有血滴濺到了胸前衣服上。他當即失去理智,伸出雙手掐住蔣玉蘭脖子,一直掐,不松手……
直到蔣玉蘭癱軟在地,劉東這才知道闖大禍了,用手試了試蔣玉蘭的鼻息,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死亡。劉東癱坐在地上,默默地流了好久的眼淚,然后掏出手機,自己撥打了報警電話。哈爾濱市公安局松北區(qū)分局民警接警后趕到現(xiàn)場,將劉東帶走。劉東剛被帶走,東東就放學歸來,得知情況,他蹲在門口嚎啕大哭,后被鄰居拉走。記者在辦案人員那里了解到,此案還在進一步偵辦中,但可以肯定一點,劉東與劉潔關系正常。目前此案在進一步審理中。
[編后]中國是禮儀之邦,自古有“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的傳統(tǒng)。劉東報答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的戰(zhàn)友,對其妻兒施以關照,是毫無爭議的美德,要頌揚!唯一的爭論在于孩子的觀點?!吧洗说亩髑樯洗藞?,干嗎要下代人蒙受損失”這種說辭,到底有沒有道理?客觀地說,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畢竟有句民間俗語:一輩不管二輩事。東東在父親報恩過程中,感受到了父愛和家產(chǎn)嚴重流失的危機感,從而發(fā)出抗議,應該被視為是一個孩子正常的心理。母親保護兒子利益,對抗丈夫也算是人之常情。那么,到底該怎么在恩情和親情當中尋找到一種兩全其美的法子呢?歡迎讀者朋友發(fā)表高見,并對本案提出自己的看法。
編輯/李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