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菜
貓族為什么迷人呢,它們長著小孩兒一樣圓溜溜的雙眸,純凈迷茫,無知而好奇,不講道理;臉頰上長著胡子,像個固執(zhí)的老人,什么都聽不進去;身材像女人般曲線玲瓏,熟諳瑜伽各種體式,精通古老的媚術(shù);邁著優(yōu)雅的貓步,又能像男人一樣揮舞利爪,撕咬獵物。
它們總是終日睡著,爬起來伸個懶腰,您就巴結(jié)著送上美餐;它們喵一聲,整個世界就美爆了———建金字塔那伙人把貓當作神明供奉也不無道理。
喵,讀到這里我猜你是喜歡貓的……
黃大咪駕到時,我家早已經(jīng)從北五環(huán)搬到離市中心更遙遠的昌平區(qū),鄰居們都自稱“昌平國”人。上下班的時間更長,房子寬敞了,小區(qū)環(huán)境好了一些。八九年的時間里,小區(qū)里的樹木長成,梧桐樹、大楊樹枝葉密實,樓與樓之間留著綠油油的草坪,夜里遛彎兒、跑步都是極好的。那時村上春樹的《當我談跑步時我談些什么》正暢銷,跑步忽然成了很洋氣的事兒。我可不想錯過這撥“洋氣”。
跑了半個月就不能跑了,因為自行車棚那邊有兩只貓,楊樹院墻下有三只貓,停車場的某輛車上臥著四只貓,冬青樹叢里也總會冒出一只貓,在每個節(jié)點都和它們打個招呼的話,跑不了兩分鐘就得停下來。一個月之后,更跑不起來了,因為兜里要裝一大把貓糧,還有一瓶水。這水不是我喝,是給貓喝的。
養(yǎng)狗和養(yǎng)貓完全不同,養(yǎng)狗的人覺得自己的狗是全世界;養(yǎng)貓的人,覺得全世界的貓都是自己的。他們甚至不好意思說“養(yǎng)貓”,而說家里“有”貓。家里有貓,我就不能看別的貓受苦,外面的貓比我家大咪聰明,惹人憐愛,對我的態(tài)度也熱情。尤其是住在自行車棚里的倆貓,一唱一和可神了。令人感慨的是,它倆出盡百寶賣弄風(fēng)情博人眼球,卻是在搭伴兒討飯。
這時候,我認識了給小區(qū)里流浪貓送飯的丁大姐和黑貓妹,她倆悄悄告訴我貓大概住在什么地方,飯碗和水碗放在什么地方,那些碗都要在樹窠里隱蔽好了,要不然保潔員會給扔掉。
車棚里那倆貓,一只是長毛貍花,一只是長毛黑白貓,丁大姐見多識廣,說:“這個,和這個,都是絕育的公貓,估計是誰家扔出來的,在小區(qū)里混,饑一頓飽一頓,怪可憐的,眼看要入冬了,要遭的罪還多著呢……”我有點兒文藝,既然摸了頭,捏了下巴,順便就給它倆取了名字,花大衣的個子特壯實,就叫“胖三兒”吧;黑白大衣的那位面目憨厚,白臉膛頂著鍋蓋一樣的黑毛,干脆叫它“老鍋”。老鍋每晚繞著腿想吃口飽飯,胖三兒呢,心思深沉,欲求更多。
有時候,妙鮮包倒在碗里,胖三兒聞聞竟然不吃,躲到一邊看老鍋吃。世界上沒有流浪貓能拒絕妙鮮包,對吧?
老鍋把臉杵在碗里呼哧呼哧地,胖三兒卻默默地蹲在一邊,又讓又躲的,它和老鍋向來有飯同吃不分彼此,我有點緊張,莫不是病了?大膽摸摸它的毛和鼻尖,不熱也不干。難道是季節(jié)性抑郁癥?看它沒事兒我就走了,夜里有點冷。忽然,胖三兒從后面追上來了,在我腳下繞來繞去,我快走,它就開始追;我去看垃圾桶,它跟著;我走到樓道門口,它跟著;我繞回大路,它還跟著;我在小道上跑,它也跟著跑。我可從來沒被一只貓這么追著,從來沒有。
然后我把它往回送,帶它回車棚里去。它半路停下,坐在一堆樹葉上,我穿得少,不能跟它耗,一路央告它:“你是個帥貓,但是你不能跟我回家,因為你不能跟我回家……”好話說盡它還是跟著,周旋了十分鐘吧,我一狠心跑進單元門,大門關(guān)得鐵緊。好了,胖三兒一屁股坐在門口扯著嗓子嚎開了,我不忍心聽,快速跑上樓。
兩個月以來,夜里只要是我在小區(qū)里給貓送飯,胖三兒都跟著我,它喜歡晚一點兒,最好九點以后,等遛狗的都回了家,我也一樣。
我倆總是從停車場走到車棚,然后沿著甬路轉(zhuǎn)兩圈,我快它就快,我慢它就慢;有時候它跑到頭里先等著,有時候落后很遠再前爪搭后爪地追過來,這貓很喜歡沖刺感。一般來說它會跟我走到單元門口,我關(guān)門時它必定嚎幾聲。也有的時候它半路閃了,在樹窠里找別的貓玩去了。
上個周末,我竟然看見胖三兒在路邊和一個中年男人腳前腳后地黏糊著,那個男的穿著棉服,手里提個大包,像個賣保險的。天快黑了,我擔心他把胖三兒裝包里帶走,站在遠處悄悄看著。那個男的不是偷貓的,他摸摸胖三兒的頭笑著走了,從背影都能看出來他很開心。
25日早上八點半,我已經(jīng)出小區(qū)上大路拐上立交橋,丁大姐電話打來說鄰居在停車場發(fā)現(xiàn)有只貓死了,她沒在家讓我去瞧瞧是哪一只,又說毛色兒有點像……“像誰???”“像胖三兒!”我在電話里就哭出來啦,實在忍不住。掉頭回小區(qū),進了停車場,找到院墻邊楊樹底下,胖三兒在那兒靜靜地躺著,一身毛都裹著土,眼睛沒合上。這貓是個大塊頭,白肚皮,嘴瓣兒上有塊花斑,肚子上有個大洞,一看就是攮子或刀捅的,皮肉翻著露著骨頭!胖三兒你怎么了?這是誰干的?這是為什么?我蹲下就哭,根本控制不住。
光哭不行,找物業(yè)去,黑貓妹也被我吆喝起來,去物業(yè)跟我會合。物業(yè)經(jīng)理從來沒見過,進門問“誰是物業(yè)經(jīng)理”,然后就哽咽得說不出話來,物業(yè)經(jīng)理驚疑得連站都不肯站起來。
我實在說不出話,嗓子全堵住了,別過臉平靜半天才說:“停車場的貓、有只貓、貓死了……被人打死的?!?/p>
后來的事不用說大家也知道,物業(yè)對這種事毫無辦法,物業(yè)經(jīng)理尷尬地笑著,保安隊長被叫來問情況,當然,什么情況也沒有。保安隊長是個小年輕,他說保安們跟這只貓很熟,挺好的一只貓,夜里巡邏,這貓老陪著,一圈一圈地走,實在不知道咋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