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色風景

警車呼嘯著將老爸載走時，阿布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最近，天馬小鎮(zhèn)上的一座高樓倒塌了，而當時距離竣工才不過半年。很明顯，那是豆腐渣工程的產(chǎn)物。

雖然沒有死人，但這起事故還是給許多民眾帶來了損失。氣急敗壞的居民們順藤摸瓜，一查就查到了阿布的老爸頭上，加上唯恐天下不亂的媒體抓住機會大做文章，阿布才知道，老爸迄今蓋過的房子都存在質(zhì)量問題，不是已經(jīng)倒塌，就是正走在倒塌的路上。對阿布來說，這個真相實在太殘酷了。

守著老爸留下的建筑公司，阿布只覺得身上貼了一個恥辱的標簽。盡管阿布還沒有指揮過一個工程，但他知道，因為老爸的緣故，自己永遠沒有成功的機會了。

短短幾天內(nèi)，公司走到了破產(chǎn)邊緣。東西基本都讓討債的人拿走了，員工被抓的被抓、辭職的辭職。身為現(xiàn)任老板的阿布一蹶不振。

是一個胖子的到來，令阿布和公司起死回生。

“老板！你們老板在嗎？”胖子一進門就嚷嚷。

趴在唯一一張沒被搬走的辦公桌上的阿布懶洋洋地說：“我就是老板，您有何貴干？”

“來建筑公司還能干什么？我要委托你們一個工程項目！”

“哈，”阿布笑了，“這位客人，您是不知道我們這家公司的丑聞吧？”

“很可惜。我不但知道，并且還是專程慕名而來的?！迸肿訉Υ鹑缌?。

阿布開始覺得眼前的人腦子有點兒不正常了：“這家公司的老板本來是我老爸，他因為經(jīng)手了太多豆腐渣工程，現(xiàn)在正坐牢呢！”

“我知道啊，本來可以的話，我還想把這工作委托給你老爸的，既然他不在，我就只能找你了?！?/p>

“你……”阿布思考著，“你是我爸的朋友？知道我們現(xiàn)在很困難所以想幫幫我們？對不起，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能接受你的好意——事實上，我的所有建筑學知識都是老爸教的，直到他戴上了手銬我才知道——那些知識只能夠用來搞豆腐渣工程呀！”

“我要你搞的就是豆腐渣工程！”

這斬釘截鐵卻喪盡天良的話把阿布給震住了：“你……你想干什么？吃回扣？告訴你，我是不會再走老爸那條路的……”

胖子爽朗地大笑起來。他拍著阿布的肩膀：“小伙子我來問你，你老爸蓋過的房子，堅持最久的是多長時間？”

阿布想也不想就回答：“兩年！”這些信息，他前陣子接觸得太多了。

“最短的呢？”

“四個月就倒掉了！”

“為什么同樣是豆腐渣工程，有的倒得快，有的倒得慢？”

“那當然是因為偷工減料的程度不同啊?！卑⒉疾荒蜔┑卣f，“針對一座建筑的結(jié)構(gòu)和面積，巧妙地在材料和工序上注入‘水分。水分越多，倒得就越快；水分較少，倒得就慢點。”

“那，”胖子抖了抖一身的肥肉，“如果精確地計算你所謂的‘水分，是不是有可能精準地掌握一座建筑的倒塌時間？”

阿布愣了一下，他從來沒想過這種問題，但他很快地回答：“理論上，當然可以！”

“好極了！”胖子拍著手說，“我要你幫忙建一百座房子，條件是一個月之后，它們必須全部倒塌！”

阿布嚇了一大跳：“你錢多得沒處花嗎？！”

“恰恰相反，我是為了省錢?！迸肿舆f給阿布一張名片，“其實我是市長的秘書。再過一段時間就要舉辦名為‘城市博覽會——簡稱‘市博——的盛會了，身為主辦城市的我們特別辟出了一塊開闊的土地充當‘市博園。問題是所有展館在一個月之后就會被拆除，這是多么浪費而無奈的事情呀。我就想，如果有人能建出壽命正好只有一個月的房子，豈不是又能節(jié)省經(jīng)費，又不耽誤盛事嗎？”

阿布被這大膽的構(gòu)想驚得說不出話來。

胖子向阿布伸出手：“經(jīng)過篩選，我發(fā)現(xiàn)你的父親是最偉大的豆腐渣工程師，因為他總能在偷工減料的同時保證建筑本身的質(zhì)感以掩人耳目……簡單說就是可以做到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啦。而現(xiàn)在，我相信你也具備同樣的實力！”

阿布不知道胖子這話算不算夸獎，他猶豫著該不該握這個手。

“阿布同學，你父親的行為是不可饒恕的，因為他損害了許多人的利益。但，只要能將才華運用在正確的方面，豆腐渣工程也并不是一無是處的！”

阿布大喊一聲：“我接受了！”

從這天起，阿布就變了一個人。他勤洗澡勤換衣勤剪指甲把個邋里邋遢的外形收拾得清爽精干，他東奔西跑費盡口舌用盡誠意尋找能一起進行工程合作的精英，他熬夜畫圖演算查資料實地走訪一絲不茍以盡善盡美為最高宗旨……

打著明目張膽的“豆腐渣工程師”的旗號，阿布和他的團隊進駐了市博園，開始了起早貪黑廢寢忘食精益求精的奮斗。就連睡夢中，阿布都在思考如何控制建筑物的強度與韌度達到一個完美的平衡值，同時又能令這些優(yōu)點在一個月后化為烏有……

雖然很難，但也只能說“功夫不負有心人”。市博會開幕的那天，阿布準時呈現(xiàn)出了一百個令人滿意的展館。

胖子秘書與阿布緊緊握手，以示祝賀。

“不過，一個月之后……”胖子欲言又止。

“您就瞧好吧！”阿布自信地說。

一個月之后，市博園內(nèi)的所有建筑整齊劃一地出現(xiàn)了裂紋，然后爭先恐后迫不及待地倒塌成一片廢墟。由于市政府一早就已經(jīng)組織疏散，因此市博園里一個人都沒有。而這些景象通過事先安排好的攝像機傳遞給千家萬戶之后，去過市博的人怎么也不相信，他們曾經(jīng)盡情觀賞、交口稱贊過的展館，本質(zhì)竟是巧奪天工的豆腐渣工程！

阿布和他的“豆腐渣工程隊”一炮打響！不斷有客戶前來阿布的公司洽談合作。

這天上門的，是個操著一口外語的卷發(fā)黑人。阿布認出這是個全球聞名的電影導演。

“您知道的，在拍電影的時候，經(jīng)常需要摧毀一些房屋。尤其是那些災難戲、爆破戲。雖然這些現(xiàn)在都可以借助電腦來完成，可是成本不但高，而且總少了一份栩栩如生的逼真……可真的摧毀一座房子那又太浪費了，單純用布景的話又缺乏誠意……”endprint

阿布明白導演要他做什么了，他用流利的外語說：“沒問題，我可以為你建造一座會自動分崩離析的房子，什么時候崩塌由你決定！”

“我就是知道您可以自由指定一座房子能存在多久才來的?！睂а蒉壑戆l(fā)，“但我想增加一個條件：除了控制時間外，你能不能控制細節(jié)？”

“控制細節(jié)？”

“比如，我希望一座房子的崩塌順序是這樣的：屋頂上先出現(xiàn)一個洞，然后墻壁上爬滿裂紋，然后窗框松動、玻璃一片片掉下來，然后……”

“明白了！一定不會讓您失望！”

阿布又陷入了暗無天日兢兢業(yè)業(yè)的操勞中。

這一次的工作，難度顯然比市博那會兒大大提高，但這也是一種挑戰(zhàn)。阿布反復琢磨著，怎樣把“豆腐渣”的屬性按照不同比例分配給建筑物的每一個細節(jié)，從而讓它們的崩壞時間錯落有致……

雖然很難，但也只能說“有志者事竟成”。到了跟導演約定交貨的時間，阿布在指定的片場打造出了一片壯觀的建筑群。

影片的男女主角和飾演大壞蛋的演員們依次進入片場，開始拍攝一場追殺的戲。大壞蛋們舉起機關(guān)槍射呀射，男女主角邊逃跑邊還擊……用的當然都是假槍，子彈打在墻壁上本來也不會造成任何效果，可是奇妙的是，隨著槍聲的響起，建筑物的墻皮開始剝落，開始掉粉、龜裂，看上去就好像真是強大火力所造成的一樣！當一個只有光和聲音卻沒有填充任何火藥的道具炸彈爆炸后，男女主角所置身的那棟房子真的絲絲入扣地搖晃起來，天花板變成了天女散花板……而在男女主角安全撤離之后，整棟房子才開始像沙堡一樣土崩瓦解，全程有驚無險……

那當然都是阿布的杰作，經(jīng)過再三的設(shè)計，他已經(jīng)能讓每座“豆腐渣工程”的崩壞順序與影片進度搭配得天衣無縫！

影片的拍攝取得了極大成功！上映之后，票房直沖云霄不說，阿布還特別獲得“最佳道具獎”、“環(huán)保獎”、“精打細算獎”……

豆腐渣工程師阿布從此成為了影視界的寵兒。

就在阿布越來越忙碌的時候，新的生意又上門了。

“阿布先生，我是天馬博物館的負責人?！?/p>

“那博物館好像還沒蓋起來吧？”

“是的，我們想請您來操刀?！?/p>

“不行不行。我只會搞豆腐渣工程，可博物館是供大眾參觀的地方……”

“阿布先生，您誤會了。我們是想請您用豆腐渣工程技術(shù)蓋一座假的博物館，因為我們要抓到神偷唐不甩——毫無疑問，一旦我們小鎮(zhèn)上有了博物館，這家伙一定會來把值錢的東西偷光光。在抓到他之前，真正的博物館都不敢動工呀！”

“讓我想一想……”

兩個月后，天馬博物館舉行了盛大的落成儀式。負責人宣布，不日將開放給大眾欣賞。

夜深人靜的時候，神偷唐不甩真的來了。

他悄無聲息地潛進博物館，發(fā)現(xiàn)竟然一個警衛(wèi)、一個警報器都沒有。

“真是愚蠢的博物館，防守這么不嚴?！碧撇凰εd奮地偷了一大堆古董。

正當他將八達國第一任國王陛下的皇冠塞進包袱時，事情發(fā)生了！

唐不甩腳下的地板突然裂開了！猝不及防的他，一下子掉了下去，掉進一個早已準備好的鐵籠子里！

唐不甩傻眼了，他都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抓了。

籠子外出現(xiàn)了博物館負責人和阿布的身影。“唐先生，可算抓到你了?！?/p>

“可惡！原來這博物館有機關(guān)！”唐不甩大罵。

“不是什么機關(guān)，只是豆腐渣工程而已。”阿布笑著說。

唐不甩認出了阿布，他感到迷惑：“我聽說你能控制建筑物在指定的時間里崩塌，或者是控制建筑物按指定的細節(jié)崩塌……可你怎么知道我會站在剛才的位置、又是什么時候會站上去呢？”

“我不需要知道呀。”阿布說，“我只是將這座博物館所有的地板都設(shè)計得異常脆弱——超過一定的重量就會因為無法承受而崩裂——沒辦法，豆腐渣工程嘛。唐先生，你一個人走進博物館的時候，地板不會有問題，可是當你偷了一大堆東西再來走，地板當然就……這是只針對你而設(shè)計的陷阱！”

唐不甩頹然低下了頭。

幾天后，這座“捉賊博物館”自動夷為了平地，而真正的博物館熱熱鬧鬧地開始建設(shè)。神偷已經(jīng)落網(wǎng)，天馬小鎮(zhèn)的居民可以放心地來參觀啦。

關(guān)于豆腐渣工程師阿布所創(chuàng)造的奇跡，真是數(shù)也數(shù)不清。尤其是，他還在不斷地超越自己。現(xiàn)在，阿布的建筑公司已經(jīng)舉世聞名，還開了很多家分公司呢！

許多年過去了。一天，阿布開車去天馬監(jiān)獄。

這天是爸爸出獄的日子。

走出監(jiān)獄的爸爸，樣子比實際年齡還要蒼老。他的罪行太重，法庭判決他不能跟外界有任何接觸，阿布已經(jīng)有十年沒見過他了。

坐在最高級的跑車里，阿布的老爸像在做夢。對，就像是當年他坐在警車里時，阿布的感覺一樣。

“阿布，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呢？”老爸問。

“還是搞建筑?！?/p>

“是嗎？挺好的?！崩习滞葱募彩椎卣f，“阿布，你可不要學我。這十年來，老爸最后悔的事情是把你培養(yǎng)成了一個豆腐渣工程師?，F(xiàn)在我已經(jīng)得到了教訓，你千萬不能走我的老路。”

“老爸，我想請你來我的公司上班，好嗎？”

“好呀，不過，你要給我一點時間，我要從頭學起，不是偷工減料的技術(shù)，而是真材實料的……”

“老爸，我就是要你的偷工減料技術(shù)?！卑⒉颊f，“我的公司所聘請的，全部都是豆腐渣工程師。我在將他們導向正途。老爸，我想告訴你……”

阿布說出很多年前，那個拯救了他的胖子秘書說過的話：“只要能將才華運用在正確的方面，豆腐渣工程也并不是一無是處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