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珺琳+邱小輝
生在農村,對農村人的乘涼方式記憶猶新。雖然日子樸素而平淡,但乘涼的情節(jié)卻搖曳多姿,像河畔的狗尾巴草,散發(fā)著獨特的芬芳,迷人而清麗。
夏夜,山峰隱藏了所有的夕陽,暮色展開了夜晚的篇幅,農村人也卸下了一天的勞作,蹲在自家曬場上享受一下這個夜晚的寧謐和悠遠。燥熱正在遠去,隨著那最后一縷夕陽的背影。農村的燥熱是很快就能降下來的,因為泥土的吸附,因為有鋪天蓋地的枝葉的前遮后擋,尤其是房前屋后有河,夜風徐徐吹來,涼爽也悠悠趴伏皮膚,心很快涼潤起來。
蹲在屋外和室內又是一番迥異的天地,室內雖然免遭陽光的炙烤,當陽光褪去,燥熱遠去,屋內的燥熱還盤踞不散,而室外,一陣輕風,燥熱就如遠天的云,說散就散了,只有夜晚的清涼如花卉的芬芳滲透在每一縷空氣里。
大多村民將晚餐擺在露天下。高遠的天空作幕,星星做那執(zhí)燈人,三菜四碟就擱在竹床上,男人赤膊,婦人簡單衣著,各蹲一頭,吃那日落而息后緊趕慢趕燒好的飯菜。男人還要一杯散裝的白酒或是低檔的啤酒,驅散一天的勞累,享取片刻的悠閑。小孩們嘰嘰喳喳,或是拽一小凳坐下來,或是就擁在媽媽一側搛菜吃飯。爸爸的一旁一般不敢坐,除非爸爸心情好,有意招呼過去,否則是遭橫眼的,重的就是一耳刮子。媽媽有時被擠得沒法就自顧端碗到一旁去了,任小孩作為。
晚飯后,就是大片的時光供消遣。屋里照樣不能待,繼續(xù)在屋外享受天地的曠遠和夏夜的涼爽。涼床照樣是主戰(zhàn)場,不過成了小孩的天地,在上面大鬧天宮,男人呢自覺幫婦人屋里屋外忙乎一陣,洗腳或是洗澡。到村前的河里泡一個澡是很愜意的事,一天的勞乏就被泡得隨水而去了。當一切停當,夜晚安靜下來,就可懷抱夜的涼爽而眠。小孩照例在竹床上享受夏夜的清涼,大人則是搬一躺椅或是另一張竹床。
蚊子也悄然而至。在人忙碌時,蚊子不得近身,一旦人消停下來,蚊子也乘機而動。如果蚊子如轟炸機在旁轟鳴,我想這個夜晚無論如何都安歇不下來,除非你特困,象征性揮舞幾下就任蚊子作為,否則只有將蚊子趕得遠遠的,夢才能安然棲落。用芭蕉扇或是麥稈扇啪啪驅蚊是常見的情景。邊搖,清風徐來,蚊子也趔趄不得近身,瞌睡就慢慢爬上眼皮。沒有扇到的身體部位,蚊子就會見縫插針,叮上一口,人會陡然一驚,扇子跟著而來,“啪”的一聲打在皮膚上,也將蚊子拍得魂飛魄散。故而,時不時拍扇聲將夜攪得漣漪輕漾,如小石子入水。
將蚊子趕得遠離夢的疆域,鄉(xiāng)村有一個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燒草。事先在安睡的地方架一堆草木,讓其慢慢燃燒,濃煙然后淡煙徐徐不斷,蚊子就匿跡隱蹤,這樣人就可以安眠到天明。雖然聞著輕煙不如呼吸自然空氣肺腑通暢,但久之就無所謂了,并且聞著輕煙還可細細感受一股稻禾的味道,這是自然的呼吸,很能溫慰精神。還有一種辣椒草燃之,就有點嗆鼻了,久久都不散,當然蚊蟲都遠遁了。不過這種效果最顯明,蚊蟲是一個影子都不敢留下,夢可圓潤。
夏夜當然也有在橋洞或是橋上乘涼的。趁著洗澡的當口,就趟水來到橋下,將涼過的身子斜倚在洞壁的石階上,躺臥也可,關鍵是不能長久。一長久,涼氣浸入,往往要得病的。故而稍涼就起身,將夢安放在家里。在橋上則不同,可以盡情陪夜晚一道滑向黎明。當然不是真睡,在橋上是沒有躺臥的地方,只有斜倚欄桿或靜坐其上,聽人絮語,談天南地北的新聞,間或也插上一兩句,或只是聆聽。夜?jié)u深,語聲漸稀,瞌睡漸濃,就可半寐半醒間將夜晚的燥熱徐徐趕走,直到夜闌人靜,才愜意回家。許多時候,我在睡夢中,依稀聽見離家不遠的橋上還傳來碎碎的人語。
鄉(xiāng)村的夏日夜晚很迷人,如覆蓋其上的美麗夜空,深不可測,卻流淌著濃情蜜意,如睡熟時朦朧聽見母親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扇子替我驅蚊,在凌晨醒來發(fā)現(xiàn)是躺在自家的床上,而不是入睡時的竹床,肯定媽媽半夜將我抱上床。
夏日的夜晚總是有許多故事,總是有許多溫暖的情節(jié),我們在夏日的夜晚無憂無慮如風成長。夏日的夜晚供我們馳騁記憶,供我們品味農村的甘甜。
如今確實有許多場景、故事只能在記憶里打撈,無法在現(xiàn)實中演繹。即使農村,現(xiàn)在大多用上了空調,最不濟的也有電風扇晝夜不停地驅趕炎熱,那種裸露在星空下,用手搖的樸素扇子驅趕蚊蟲和炎熱,我想很難再見到了。即使用上這古樸遙遠的東西,我想許多炎熱還是濃重包圍著你的,因為周圍的水泥路面,因為被砍伐的裸露山崗,因為日漸見底的河床,誰將那份蔭涼攜來?
夜風徐徐,打開那份記憶,也打開一份不能復制的美麗畫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