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建臣
很少面對一棵樹,只是會經(jīng)常從它們的身邊走過。就像兩個相識不相識的路人,相遇了,點點頭,或者只是相互對望一下,然后離開。然而認真地面對一棵樹,卻一下子感覺到了它豐富的內容,并一下一下地走進了它的內心。
那只是一棵普通的樹,和其他所有的樹一樣,它也是在歲月中長出一樹葉子,再把一樹的葉子落下去,下一年繼續(xù)長出一樹的葉子。在外人看來,它和其他的樹沒有區(qū)別,但當面對它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那真的是一棵與眾不同的樹。當面對任何一棵樹的時候,都會發(fā)現(xiàn),每一棵樹其實都是與眾不同的。
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我面對了那棵樹。
在路的邊緣,我休息的時候或者有別的要做的事情,就與那棵樹相對了。我從來沒有認真地面對過一棵樹,然而在那一刻,我停下來審視起那棵樹。我看到了我以前從來沒有注意到的東西,一個一個深深淺淺的疤,一條一條新新舊舊的痕,那是那棵樹真實的存在狀態(tài)。面對那棵樹,看著它身上各種各樣的圖案,我感覺到樹的無奈,感受到樹的疼痛。我從來沒有想到過一棵樹的生存狀態(tài)竟然是那樣的。樹上有很多劃痕,那是一些人無聊的杰作。世界討厭無聊,但世界無法消除無聊。比如樹,它們更愿意在自己的天空里自由地生長,它們也更愿意與鳥同眠、與風共舞。但面對無聊,它們無法拒絕。“某某到此一游”,在這棵樹上,諸如此類的刻痕不少。還有一些歪七扭八的刻痕,是一條豎線一條橫線,或者兩條三條胡亂刻劃的痕跡。因為無法拒絕,樹包容了這些東西,并在成長的過程中,把這些東西深深地嵌進自己的身體。這些刻痕,有的可能是無意的,但別人的無意并不能消除對樹的傷害。無意的傷害也是一種災難,正如誰無意中傷害了一個人,被傷害的人可能不說,但不等于他不痛。想起了自己也曾傷害過一棵樹,或者好多樹。那時候似乎是無聊,似乎是有東西堵在心里,總想伸出一把刀子去切割什么,于是就把自己的鋒利刺向一棵樹。那時候似乎并不是要有意去傷害一棵樹,但刀子一旦伸出去了,就會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痕跡??踢^了,自己忘記了,但樹不會忘記,也不可能忘記。
成長也會留下疼痛的記憶。在樹的成長過程中,有一些東西會被砍去,一棵樹旁枝太多,會分散養(yǎng)分,于是樹會經(jīng)歷無數(shù)次被砍的過程??呈菫榱烁欣诔砷L,但每一次被砍的過程,都是一次受難過程;每一次受難,都會留下無法愈合的傷痕。面對一棵樹,我看到了它身上的許多傷痕,那傷痕不會再流出什么,卻記錄著樹許多次的受難過程。在一次一次的受難過程中,樹也在一點一點地長大。
面對一棵樹,面對它那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痕,我總在想:我們怎樣才能減少對一棵樹的傷害?
選自《經(jīng)典美文文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