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輝
追憶新灘,就是在尋找我的童年。
我記憶中的新灘,只是些片段了。但這些片段,幾十年來總在我腦海里閃現(xiàn)。自從那年新灘古鎮(zhèn)坍塌,我對新灘的思念就開始強(qiáng)烈;46年后的新灘同窗聚會,讓我的思念燃燒的更加強(qiáng)烈。我以為,沒有新灘那段歲月,我的成長之路興許是另一個樣子的。但我不后悔。新灘賦予我的人生經(jīng)歷刻骨銘心,童年的思考或許就是我成就的開端。
追憶新灘,覓回童年,夕陽的人生會再一次燃燒。
那年在新灘登岸時,我不滿7歲。那是一個蒼白的日子,我不知道為什么離開親爹親娘,投靠有外祖母、外祖父在的新灘?
童年無忌。小鎮(zhèn)給我的新鮮好奇,讓我很快融入了一座美麗的小鎮(zhèn),融入了一段讓我啟蒙人生的歲月。
到新灘鎮(zhèn)小學(xué)報名上學(xué)時,我很時尚。剛從城市來的我,穿著好像與同學(xué)們不大相同,有登草絨夾克,有系皮帶的卡幾褲,有毛線衣……,又講著與大伙不一樣的腔調(diào)。但樸實(shí)的同學(xué)們并不認(rèn)同我。我好像是稀有品種。
我的啟蒙老師姓鄭。新灘姓鄭姓杜的多,號稱“南岸三鄭,北岸三杜”。鄭老師的名字,我至今沒忘,也永遠(yuǎn)不會忘。女性,不高的個子,大大眼睛,牙齒微突。她像嬸嬸,像媽媽,也像大姐姐。聽說如今鄭老師還健在,我就很想找到她,報答啟蒙之恩。
我在新灘外祖母、外祖父家,共5口人一起生活,有我小姨,還有我舅舅。我們家租住的房子叫“喳喳屋”,不知是說它破舊,還是指大屋中有天井敞開著。反正全新灘人都這么叫?!霸荨崩镒≈脦讘羧思?0多口人。剛到“喳喳屋”的時候,外祖母牽著我給大家介紹,讓我叫這個婆婆,那個爺爺,這個大姑,那個二姑,這個某某爹,那個某某叔,還有姐呀妹呀,哥啊弟的……好像全屋人都是我親戚。后來上街才知道,全新灘人都這么稱呼人,好像全鎮(zhèn)人都是親戚。
“喳喳屋”里的往事,在我腦子里很多都模糊了,只記得些像什么撿水柴呀;背煤炭推煤炭呀;這家里打了懶豆腐,一定給每家每戶端一碗去;那屋里有了點(diǎn)新鮮好吃的東西,肯定給各家各戶嘗一嘗……諸如此類。但有一件啟蒙我的事,我至今沒忘。
那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住在大屋頭一家的杜姓大哥約來幾個弟兄,搬出一些工具,在大屋進(jìn)門的空地上玩起了一個“游戲”。他們用兩個木盒子裝上河里的濕沙,并把盒子的濕沙撐緊。先在一個盒子的沙中間平放一枚零錢(硬幣),再把另一個裝滿濕沙的盒子扣在放好零錢的盒子上,然后翻開上面的盒子,摳出零錢。一枚零錢的凹凸形狀,清晰的嵌在了兩個盒子的兩個沙面上。這時,他們把早已煉熬好的錫水倒進(jìn)一個盒子凹凸形狀的沙上,趁熱將另一個盒子也合上。過了好一會兒,翻開上面的盒子,一枚可以亂真的零錢呈現(xiàn)在大伙兒眼前。哇,太神奇了!我不眨眼的目睹了這一過程,就感覺這杜姓大哥們太了不起了,讓我敬佩的五體投地?,F(xiàn)在想來,杜姓大哥們的“翻零錢”之作,不正是給予了我對科技知識認(rèn)知的最初思想啟蒙嗎?
很快,冬天來了。冬季新灘的江兩岸開始繁華。北岸魚市,南岸絞灘。兩大景觀撐開了我的眼界。
先是聽伙伴們和大人們聊,說那魚市,實(shí)際上就是一群舀魚賣魚的人與一群守著買魚的人,再加上一群打鬧玩耍的孩子們,在江灘上掀起的另一種新灘樂趣。買魚的嫂子聊舀魚的男人,舀魚的男人逗買魚的嫂子,但魚錢一分也不能少。那時少有個體經(jīng)濟(jì),舀魚的是鎮(zhèn)上組織的漁業(yè)社。賣魚掙的錢是集體的經(jīng)濟(jì),要養(yǎng)活漁業(yè)社的人,還要上繳鎮(zhèn)上,哪能馬虎?但也不乏賣魚的看見漂亮的嫂子,把個秤桿翹得高高的,獻(xiàn)媚一番!
后來有一個禮拜天,尊外祖母令,我第一次到上灘河魚市上買魚。手里捏緊著外祖母給的幾角買魚的錢,沒敢和伙伴們?nèi)ゴ螋[玩耍,守著魚灘排著隊,就發(fā)現(xiàn)灘上的魚真多,舀魚的往往一舀子下去,拖攏來,滿舀子的魚,拽不動,潑回一些魚到江里,只舀上半舀或大半舀子魚上來。舀上來的魚多,交易自然也快。記得那時是8分還是1毛幾買1斤魚,稱上幾斤魚,我很快就離開了魚市。
上岸的路上,我回頭望江上,就看見一艘寫有“民來號”的客輪從下游的北岸沿航道駛向南岸。行到魚市灘前的對岸,“民來號”的煙囪上冒起大煙,想是加足了馬力,可仍行不動。穩(wěn)住在急流灘上,就有一小機(jī)動船拖著鋼纜從上向下靠向“民來號”?!懊駚硖枴焙孟袷菑男C(jī)動船上接過粗粗的鋼纜,綁在了自己的身上,就鳴笛,就好像在對上游兩艘絞灘的船說,我準(zhǔn)備好了,你拽我吧!上游絞灘的船也鳴笛,也好像在通知它,我絞了??!接著,“民來號”在絞灘船鋼纜繩的拖拽下,沒幾分鐘就駛?cè)肓松嫌纹骄彽慕嫔?。“民來號”松下纜繩,鳴笛致謝;絞灘船也鳴笛致敬,目送“民來號”駛向了兵書寶劍峽。
那時江上行駛的輪船不多,客輪就更少,不是民字號,就是江字號,像什么“民由”“民來”“民武”“江峽”“江陵”“江津”……一天僅能見上三兩艘。這是我完整看到的一次絞灘全過程。它讓我見識了江灘的險惡,帶我開啟了對這種船過險灘方式的思索。
很快,我在新灘剛上完了小學(xué)一年級,卻要被送往秭歸城關(guān)跟隨姨媽姨爹生活,去那里續(xù)讀小學(xué)。又是一個蒼白的日子,又是因一個我至今都覺得沒有道理的原因,我在新灘上灘河碼頭離岸上船,告別新灘,去了長江邊的另一座小鎮(zhèn)。
感謝新灘!啟蒙了我意識的人生,開啟了我思想的動力。
責(zé)任編輯:肖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