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子
楊 子
1982年4月和6月,在南開大學,大二第二學期,我試著翻譯了十七首葉芝的詩歌,其中一首《白色鳥》發(fā)在我和幾位同學的油印詩集《六弦琴》里。
親愛的,愿我們是白色的鳥兒
在海的泡沫上!
愿我們是流星的火焰的輪子,在它
熄滅逃避的時光;
薄暮藍色星星的火焰,低低
懸在天邊,
已經(jīng)喚醒我們的心靈,我愛,悲哀
不會死亡。
原版葉芝詩集是文科系高級英語班(我和中文系八零級另外兩位同學是該班學員)薛琛老師幫我從圖書館借的,具體哪個版本,我當時沒記下來。比照裘小龍的漢譯,最后兩句應該是譯錯了,后來也沒修訂,這里暫且改為——
已經(jīng)在我們心中喚起,我愛,永不
消亡的悲傷。
還有一首《死之夢》:
我夢見那人在一個奇僻之地死去,
在陌生土地那邊。
他們將棺蓋釘上,遮住她的面龐,
那塊土地上的農民
一邊驚詫,一邊把她安頓進黃土,
在覆蓋她的土堆上
兩塊木板釘成的十字架豎起來,
四周種上青青松柏。
我刻下這些文字,
便扔下她,讓她與高空冷淡的星星在一起:
她比得到你的初愛時更美了,
如今長眠在地下。
可能是1990年,我又翻譯了葉芝的兩首詩,一首是《紀念艾娃·高·布思和貢·馬凱維奇》,另一首是《本·布爾本山下》。這些擱置多年未作修訂的試譯,現(xiàn)在讀來當然稚嫩,卻有一種令我驚詫的神奇的美——
夜的光芒,麗薩黛爾,
巨大的窗戶朝向南方,
兩個女孩身穿絲綢和服,兩個都很美,其中一個像瞪羚。
而咆哮的秋從夏天的花冠上
砍下鮮花;
大的已瀕臨死亡……
……
我不知小的夢見什么——
沒準是模糊的烏托邦……
——《紀念艾娃·高·布思和貢·馬凱維奇》
從大二到大四,除葉芝外,陸續(xù)試譯過《雅歌》、濟慈、華茲華斯、柯勒律治、丁尼生、羅塞蒂兄妹、史文朋、維切爾·林賽(《中國夜鶯》)和麥克里希。這個路徑有點怪,有點搖擺——迷戀濟慈,卻先翻譯了現(xiàn)代主義的葉芝,又從葉芝回到浪漫主義(也譯了幾首年代更久遠的托馬斯·納什和托馬斯·查特頓),再離開浪漫主義,一頭扎進現(xiàn)代主義。
翻譯《中國夜鶯》時,得到我的學年論文導師、中文系教授張鏡潭先生指點。《中國夜鶯》發(fā)表在中文系學生自辦刊物《南開園》上——這是整首《中國夜鶯》第一次也是迄今唯一一次進入中文(趙毅衡的節(jié)譯收在他那部影響極大的《美國現(xiàn)代詩選》里,1985年我才讀到)。同一期上發(fā)表的還有我翻譯的艾米·洛威爾的詩。
大學期間,我寫過三篇有關濟慈的文章,其中一篇就是我的學年論文,可見當時濟慈對我影響之大。但濟慈的詩我譯得最少,三篇文章都是依據(jù)查良錚先生翻譯的《濟慈詩選》寫的,這大約是八十年代中文系本科生普遍存在的問題——沒有嫻熟地閱讀原文的能力。
有時我會逃課去圖書館看本科生不得外借的原版英文詩集,將濟慈詩歌抄在筆記本上。印象很深的,是我借閱的那些原版詩集的借書登記卡上,僅有的借閱者的名字總是查良錚,他的名字后邊一片空白。
張鏡潭先生早年畢業(yè)于南開大學外文系,曾去美國西雅圖留學,建國后在南開外文系執(zhí)教,“文革”中因外文系人事震動轉到中文系,是和查良錚、巫寧坤等一同離開外文系的六位教師之一。張先生對我極友善,愛跟我嘮嗑,愛對他的胖孫子說,要向楊叔叔學習,可能覺得我愛讀書吧,其實我沒那么上進,我的英文在中文系還可以蒙人,其實很一般。有時他會跟我提起七九級一位喜歡外國文學的姓梁的師兄,或許是覺得我跟他有點像。這位永遠笑瞇瞇的先生,在人群里就是一個慈祥的老爺爺,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但我清楚地記得,有一次我去他那兒,給我們教公共英語的倪慶餼先生也在。倪先生告辭的時候向張先生鞠躬,保持鞠躬的姿勢,倒退著出門。這一幕我永遠忘不了——一位畢業(yè)于圣約翰大學的中年教師對一位老先生執(zhí)弟子禮的情形。
我記得,張先生提到他和柳無忌先生的交往,給我送過一部《柳亞子詩選》??箲?zhàn)期間,南開大學遭日軍轟炸,南開中學遷往重慶。在重慶像在天津一樣,張先生是柳無忌的搭檔,他們一起編了幾部英文課本。他給我看過他翻譯的柯勒律治那首未完成的杰作《忽必烈汗》,還手抄了一份送給我。可能因為他譯得少,他的譯詩沒引起我的重視。2017年我從孔網(wǎng)訂購了柳無忌和張先生合編的那本《浪漫主義詩選》(江蘇教育出版社,1992),這才知道我這位老師非常厲害!才恍然醒悟,原來南開大學是英國詩歌翻譯的重鎮(zhèn)之一——朱維之翻譯《失樂園》,查良錚翻譯拜倫、雪萊、濟慈、艾略特、奧登,再往后就是柳無忌和張鏡潭的這項成就——應該是在1980年代后期,柳無忌召集南開大學中文系和外文系幾位教師——多半是他早年在南開任外文系主任時的同事、學生或后來加盟南開的教師,分頭翻譯英國浪漫主義詩歌:曹鴻昭譯華茲華斯,張鏡潭和黃燕生譯柯立奇(柯勒律治),柳無忌譯拜倫,倪慶餼和周永啟譯雪萊和濟慈。巫寧坤是迪蘭·托馬斯詩歌的著名譯者,但不知那幾首是不是他在南開期間所譯。
英國浪漫主義詩歌的譯者,在查良錚之外,還有幾位顯赫人物,大多未能像查先生一樣產(chǎn)生持久影響。柳無忌召集的這支小分隊實際上非常重要。令人吃驚的是,這幾位民國人的譯筆行云流水,沒有任何窒礙,給人一種通透的解放的感覺,讀來非常愉悅??上ё詈笾怀隽诉@一部譯詩集,未能深入下去,擴大戰(zhàn)果。
書中所收張鏡潭譯詩不多,但柯勒律治大名鼎鼎的《忽必烈汗》和《老水手之歌》(《古舟子詠》),就出自他的譯筆!
水,水,到處是水,
所有的木板都萎縮,
水,水,到處是水,
但是一滴也不能喝。
連海都霉爛了:基督啊!
事情竟糟到如此地步!
只看見,在混濁的海水里,
爬行著沾滿泥漿的動物。
前后左右,不停地旋轉,
死亡之火狂舞在夜間,
海水燃燒如女巫之油,
綠色,白色,又一片藍。
……
度過了一些難熬的日子。
人人嗓子冒煙,眼神發(fā)死。
難熬的日子!難熬的日子?。?/p>
人人熬得眼神發(fā)死!
……
——《老水手之歌》
細讀張先生的翻譯,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這就是我熱愛的譯文,這就是我渴望的境界,他是柯勒律治最好的中文譯者之一!這讓我心中涌起極大的歡喜,也讓我感覺到莫名的悲傷和愧悔——大學畢業(yè)后很多年,我一直隱隱約約念叨著,我沒福氣成為查良錚的學生,那無疑是一種做作的妄念。現(xiàn)在我懊悔的是,我本可以更多地向張先生求教,即便在我畢業(yè)以后,那樣多少可以免除日后漫長的停頓和難堪的跛行,但我沒有珍惜已有的福氣。
好像是在大四那年(1983/1984),讀到林以亮編選的《美國詩選》,應該是港版,因為三聯(lián)書店的引進版出版于1989年。毫無疑問,這是大學時代對我影響最大的一部譯詩集——愛倫·坡、阿奇博爾德·麥克里希、康拉德·艾肯等我喜愛的美國現(xiàn)代詩人,都是從這部詩選中第一次讀到。我一下子被這幾位詩人迷住了。我給寫詩的朋友朗讀麥克里希的《不朽的秋》,給艾肯的《空中花園》寫了一篇將近三千字的文章,而坡的《給海倫》、《安娜貝爾麗》、《尤娜路姆》、《大鴉》荒涼海岸鐘聲般的音調,從此在我心間回蕩,只要提起他的名字,這聲音就會立即在我心中響起。
麥克里希和坡都是余光中翻譯的,艾肯的《空中花園》是林以亮翻譯的?!犊罩谢▓@》第一句——“而在那懸在空中的花園里,從午夜/到一點鐘正在下著雨”,讀來非常新鮮,這可能是中文讀者第一次領教一首詩奇崛地以“而”字當頭,可以說是許多專家提到的翻譯可以大大拓展母語的一個小小實例吧。
這部《美國詩選》,加上袁可嘉主編的那套《外國現(xiàn)代派作品選》和愛倫堡的回憶錄《人·歲月·生活》,以及不久以后趙毅衡翻譯的那部《美國現(xiàn)代詩選》,強有力地推動我,讓我暫別浪漫主義(這一別就是三十多年!),一頭扎進外國現(xiàn)代主義詩歌的閱讀和試譯——先譯美國詩人和英國詩人,多年后又從英文轉譯了俄國詩人曼德爾施塔姆、葡萄牙詩人佩索阿、奧地利詩人策蘭和幾個東歐國家的詩歌。從大學畢業(yè)到現(xiàn)在三十多年,我的詩歌翻譯有過長時間的間歇,卻從未放棄,積攢了大量初譯,但因為出版艱難,大部分至今仍未修訂。
九十年代開始,我的譯詩先是發(fā)表在我和幾位朋友編輯的《大鳥》、黃燦然主持的《聲音》等同仁刊物上,接著又陸陸續(xù)續(xù)發(fā)表在《世界文學》、《外國文藝》、《詩潮》、《詩江南》、《詩建設》、《文景》等雜志上。這是一份跨度很大的名單:美國印第安詩人、塔特·休斯、馬克·斯特蘭德、蓋瑞·斯奈德、奧西普·曼德爾施塔姆、費爾南多·佩索阿、查爾斯·西密克、唐納德·賈斯蒂斯、西奧多·羅特克……
2002年,楚塵的“世界詩歌譯叢”項目啟動,以“詩人譯詩”為號召,我有幸一下子與他簽了六部譯詩集的合同。隨后就是在短時間內同時增譯、修訂其中的四部——曼德爾施塔姆、佩索阿、羅特克和斯奈德。我當然不能為最后出版的《曼德爾施塔姆詩選》和《費爾南多·佩索阿詩選》中的很多遺憾找任何借口,但這的確是一次歡喜和痛苦參半的體驗——兩部譯詩集受到大量讀者錯愛,但那些白紙黑字的問題終究揮之不去。現(xiàn)在我寧愿讀者忘掉它們——我相信修訂本會給他們更多的喜悅。
有了這兩本書的教訓,后來出版《蓋瑞·斯奈德詩選》時我慎重多了,無論是對原作的理解還是對文本的推敲,我都盡了努力。顯然,這一部比前兩部好得多,尤其是解決了前兩部一些作品中存在的原文理解、語感乃至節(jié)奏的大問題。
2017年,我用五個月時間完成了《曼德爾施塔姆詩選》的修訂,解決了初版中許多未解決的問題。
翻譯從來都是無底洞,一不留神,我們不是掉進這個洞里,就是卡在那條縫里,大部分譯者或許只能做到大體無礙,而在挑剔的行家眼中,永遠會有這樣那樣的瑕疵。這的確是一個必須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工作,因為陷阱經(jīng)常就在看上去一馬平川盡可放膽馳騁的地方,那些我們以為初學者都懂的字眼,經(jīng)常會出其不意地捉弄我們。很多時候,即便精通外語,也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因為我們面對的是陌生民族及其文化。早年翻譯曼德爾施塔姆的《黑太陽》時,temple一詞我譯成“教堂”。這次修訂,我留意到temple在這首詩里譯成“教堂”是有問題的。曼德爾施塔姆的父母都是猶太人,信奉猶太教。猶太人只有會堂,沒有教堂,這里的temple顯然應該譯為“會堂”。我從書架上找出美國學者撒母耳·S.科亨的《猶太教——一種生活之道》(四川人民出版社,徐新、張利偉等譯,2009),在有關宗教踐行方法那一章讀到這樣一段文字,解決了temple的問題,也加深了對這首詩的理解:
作為一個社區(qū)中心和學校的猶太會堂,首先是一個禮拜場所,猶太會堂因此成為猶太宗教生活的源泉……作為一個精神中心和聚集場所,每個猶太會堂都把它周圍的單個猶太人統(tǒng)一到有著共同理想和目標的群體中,進而把他們與所有以色列人聯(lián)系起來。在它的禮拜活動中,個人把自己與自己的民族聯(lián)系在一起……
中國近代以來翻譯實踐的最高律令“信達雅”,如今已很難完全令人信服。說到詩歌翻譯,我更想將它比作一種演奏——高超的翻譯應該在嚴守本意的同時,完美地呈現(xiàn)原作的音調、色澤、明暗、輕重、姿態(tài)、表情等等,原作里的“新年第一天”不能發(fā)明為“大年初一”,原作里的哥特式教堂不應偷換為大雄寶殿,原作里的基督教牧師不可像中國佛教僧侶。這是一種語言和另一種語言的對位法,一種文化對另一種文化的銜接與進入,盡管我們不得不犧牲那些精微的不可譯的部分,但我們首先不可犧牲的是原作的整體音調和精神,色澤和氣息。
音樂性自古以來就是詩歌的核心特質,無論是希伯來人的圣經(jīng),古希臘的史詩或悲劇,還是中國的詩經(jīng),都將音樂性放在極重要的位置。近代詩人馬拉美更將詩歌的音樂性推至無以復加的高度。墨西哥詩人帕斯說,“詞語經(jīng)過我們的耳朵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傾聽一首詩是用我們的耳朵看這首詩”。俄國小說家普寧同樣深諳“聲音”之重要,“我命中注定是要寫詩的,屠格涅夫也首先是詩人。對他來說,一篇小說中最主要的是聲音,其余都是次要的。對我來說,最主要的是去尋找聲音。一旦找到了聲音,其余的也就水到渠成了”。普寧所說的“聲音”,就是音調,也可以說是飛翔在字面和字面意義上的音樂性。這種音樂性的構成元素中既有純粹的聲音和節(jié)奏,亦有抒情和敘事營造的氛圍,正是它們的完美合成構造了詩歌的音樂織體。這樣的原作對于譯者提出的要求之高可想而知——必須是高超的演繹和演奏,而不是一個字眼一個字眼地翻譯,一個音符一個音符和一個韻腳一個韻腳地搬運,因為絕不可能對詩歌做說明書式的翻譯。
我們的詩歌翻譯之所以會出現(xiàn)令人蹙眉的變形變調和變味,原因不一:或者因為譯者在中文上的無能,只好做僵硬的直譯;或者因為譯者太能,一味炫技,從原意中漫漶出來甚至遠離原意;或者因為譯者誤以為詩人合法地用所謂詩歌的語言說話,于是筆下徒見辭藻,原作慘遭侵蝕。很多時候,優(yōu)秀的散文譯者偶爾翻譯詩歌,也比他們做得好得多,他們只是樸素地翻譯,不增不減,謹守克制美德,絕不虛張聲勢,朱景冬翻譯帕斯詩歌就給人這樣的感覺。
一位外國詩人,只要我們手頭有多個譯本,往往剎那便可判別優(yōu)劣。前幾天,我在一天時間里集中讀了三位翻譯家翻譯的波德萊爾,這里就不提他們的名字了。神奇的是,我恰好先讀到譯得較弱的那位,覺得離波德萊爾有點遠。接著讀到譯得較好的那位,感覺接近波德萊爾了。直到我讀到第三位的翻譯,才體驗到這大約是真正的波德萊爾——漢語里轉換得接近圓滿的波德萊爾。這是一次很有意思的實驗性閱讀,或許以后應該經(jīng)常做這種實驗。當然要付出代價,因為詩人只應讀最好的翻譯,只應讀質地純正的作品。
一個人翻譯散文尚可,翻譯詩歌卻無能到令人震驚的情況,是時有發(fā)生的。一個人一輩子專譯詩歌,也可以一敗涂地。我們有過太多這樣的閱讀經(jīng)驗,翻譯過來的文字可能意思都對,但原作的氣息、音調、色澤、質地,一應俱無,原作的神采蕩然無存——其實不用讀完,讀到第一句,第一節(jié),就可以基本判定我們遇到的是怎樣的翻譯——只能說這是完全失敗的演奏,這是在杰作面前的殘疾。最晦氣的是我們珍愛的詩人被慘不忍睹的翻譯蹂躪。我們總是心有不甘,總會在把它們扔到一邊很久以后又拿起來,試圖在里邊找到珍寶,卻永遠不能如愿。這樣的翻譯只能敗興,不可能給人滋養(yǎng)。布羅茨基的某個譯本是這樣,艾呂雅的某個譯本也是這樣。
譯詩之難,之掙扎,只有翻譯詩歌的人知道。林以亮在《美國詩選》序言里提到的這部優(yōu)秀譯詩集背后的故事告訴我們,詩歌翻譯中永遠有難以完成的任務,至少是這一次難以完成:翻譯這部詩集的時候,余光中的任務之一是狄金森(狄瑾蓀),最后交稿的十三首中,五首換了別的作品,與原定篇目不同,“只好重新申請翻譯的版權”;羅威爾(艾米·洛威爾)最成功的那首《格局》多次修訂,無法滿意,只能割愛;林本人承擔的四首艾略特,他覺得不理想,最后放棄。
譯詩之難,會不會造成這樣的結果——最后的成品給讀者的愉悅遠遠大于譯者?譯者很難一步到位,如果一首詩經(jīng)過多次修訂,那么他在定稿前一遍遍讀到的自己較遜色的譯文,對他難道不是一種折磨嗎?翻譯馬克·斯特蘭德的時候,我能明顯感覺到那種順暢和速度給人的快感,但是一遍遍修訂曼德爾施塔姆,一次次發(fā)現(xiàn)之前的錯誤和不妥,一次次在自以為解決了以后又發(fā)現(xiàn)新問題,的確令人痛苦。但即便如此折磨,在一個個問題解決之后,仍有大快樂。唯有一個個問題解決了,才能找到一點演奏的感覺——這是他的聲音,來自俄國大地和天空的聲音,這是他的音調,曼德爾施塔姆,一個無法歸類的獨創(chuàng)性詩人的音調——不是別雷,也不是帕斯捷爾納克,不是阿赫瑪托娃,也不是赫列勃尼科夫。要在中文中實現(xiàn)這一目標,太難了!或許永遠不可抵達,只能一步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