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 旭

探訪瓦美那：與叢林原始部落零距離接觸

□ 謝 旭

剛剛完成新書的寫作，我便攜家人及朋友一行五人匆匆踏上了探尋原始部落之旅。我們這次旅行的目的地是位于印度尼西亞版圖的最東端，與巴布亞新幾內亞相鄰的巴布亞省。據說，在這個省中部幾乎與世隔絕的山谷中，仍有一個處于新石器時代的原始人類群落。我選擇這次旅行的目的主要是為了滿足女兒對原始熱帶雨林的好奇心。而對于我，能夠離開多日繁復的思考和寫作，也算是一種暫時的解脫。

回歸人類的原始狀態(tài)

從北京出發(fā)，途經吉隆坡、雅加達、查亞普拉（巴布亞省府所在城市），經過兩整天的周折，四次轉機，我們最終被“空投”在了一個叫“瓦美那”的小鎮(zhèn)。透過飛機的舷窗向外眺望，整個瓦美那地區(qū)幾乎全部被茂密的原始森林所覆蓋，看不見任何道路、房屋和農田。此時我們才明白，這里為什么會與世隔絕，因為除了飛機，人們很難從陸地進入這片溝壑縱橫的山巒。

巴布亞省歷史上屬于荷蘭的殖民地，只是到了20世紀60年代才劃歸印尼所有。由于種種原因，同印尼融合后的幾十年中，當地原住民的生活形態(tài)并沒有太大的變化，仍保持著自給自足的原始狀態(tài)。而瓦美那地區(qū)則更是由于地理原因，幾乎還保持著新石器時代人類文明的形態(tài)。

從這里開始，我們才算真正開啟徒步探險之旅——背著行囊翻山越嶺、探訪傳說中的原始部落、領略大自然之美……

徒步旅行的艱辛是我們最初沒有想到的：沒有公路、沒有旅店、沒有自來水，甚至沒有電！剛開始聽說導游給我們五個人配備了十個背夫還覺得有些小題大做。然而在真正踏入山區(qū)的那一刻，我開始慶幸我們做出選擇向導和背夫這個決定了。

盡管出發(fā)之前我們已經對這次旅行做足了功課，有充分的心理準備，然而當我們從現代化的大城市突然降臨到一個幾近原始社會的部落時，仍然會驚嘆于這種仿佛穿越了千萬年時空，又回到了人類文明起源時代的感覺。

瓦美那的熱帶雨林生機盎然，在云霧籠罩中的綠色山巒中，動植物種類異常豐富，幾內亞島是世界上生態(tài)最豐饒的地區(qū)之一，也是少數幾個還不斷有新物種被發(fā)現的地區(qū)。

與現代社會的人類生活相比，這里人們的生活看起來很貧乏。由于不通公路，外面的人很難進入，因此這里幾近維持著原始社會的狀態(tài)：人們住在茅草棚中，主要以甜薯和放養(yǎng)的山豬為食。年齡稍長一些的人仍然固執(zhí)地保持著傳統(tǒng)的服飾習慣：男人幾乎全裸，女人則僅以草裙遮住下體。然而，當我們真正接近他們的生活時，每天卻都被他們快樂的情緒所感染。

在幾天的背包徒步旅行中，我時常陷入這樣一個思考：現代社會的高度競爭機制和追求所謂精致生活的欲望，使多數人陷入無法擺脫的精神壓力之中。傲慢、貪婪、嫉妒之情越來越多地吞噬著我們的精神世界，人類也許正在喪失快樂的本能！

如果說漫長的農業(yè)文明、工業(yè)文明和信息社會已經大大地改變了人類的習性和心智，將我們每個人帶入了一種自己無法選擇的生活形態(tài)。那么，探尋人類起源的本能或許能夠帶我們找到一些快樂和幸福的本質。

我們這次旅行的七天時間都是在巴列姆山谷翠綠的崇山峻嶺之中度過的。每一天我都被這綠的世界所感染、感動。

清晨，當密林中的小鳥清脆的叫聲將我們喚醒的時候，鉆出帳篷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滿眼的綠。放眼望去，各種郁郁蔥蔥的樹木、植被將整個巴列姆山谷完全染成了綠色。

有水的綠才算是真正的綠。巴列姆山谷蜿蜒流淌著數百里川流不息的巴列姆河，河水來源于起伏山巒中的無數的山泉和自上而下奔流的小溪。這自然形成的水系，千百年來滋潤出了巴列姆青翠的山林之綠。

這里泉水的純凈超出我們的想象。出發(fā)之前我們曾為飲水問題擔憂，以我們的以往旅行的經驗推測，沒有自來水和開水，我們至少需要背夠七天的飲用水，甚至我們還帶上了凈水過濾裝置和藥物。然而事實證明這一切都是多余的：山里的每一處泉水都清澈無比，你只需像當地人一樣，折一片翠綠的葉子，將山泉汩汩的流水接入杯子，然后一飲而盡，便能感受這甘露沁人心田的美妙。七天之中，我們沒有喝一口自來水和礦泉水，竟沒有一個人出現不適。至此我們恍然大悟：原來真正的天然之水是無需凈化的，需要反復加工的或許只是那些環(huán)境已經被我們嚴重破壞了的水源。

這里人們的日常生活也酷愛綠色。不僅他們的居所掩映在綠樹之中，而且食物也多以綠葉承托，連農耕社會中司空見慣的器皿和鍋灶在這里都極少看到。

感受原始部落的盛宴

在巴列姆山谷中世代生活的是傳說中的食人族部落——達尼人、亞力人和拉尼人。旅途中，我們曾專門拜訪了一個達尼人部落并參加了一次他們的盛宴。以往我曾參加過無數宴會，品嘗過各種美味佳肴，然而這次達尼人的盛宴卻讓我感到震撼，他們鄭重而簡約的飲食方式，令人終生難忘。

當我們一行人剛剛走近達尼人村寨時，一個頭領模樣的達尼男人便敏捷地爬上了村寨門前的一棵瞭望樹。隨著一聲類似動物聲音的長嘯，從周圍不知什么地方迅速地集聚了一群手持弓箭和長矛的達尼武士。面對周圍手持武器不停躍動的武士，聽著各種奇怪的呼叫，我們的心開始劇烈地跳動。幸好導游熟悉本地習俗，他悄悄告訴我們不用擔心，這是達尼人為歡迎我們特地舉行的一個儀式，一場模仿部落間戰(zhàn)爭的舞蹈。

原來達尼人非?？粗孛看尉鄄停ㄎ覀児们覍⑦@種聚餐叫做“盛宴”），一有重大的事情，便以這種盛宴的方式進行慶祝。對于鮮有訪客的達尼人來說，我們的出現顯然成為了他們的“大日子”，傳統(tǒng)的舞蹈當然是不能缺少的程序。

舞蹈是在村寨外面的空地上開始的，全部由裸體男人組成的武士隊伍被分成了兩個陣營，反復地表演著進攻與防守的動作場面。我在想，這種在村寨外迎接外來者的儀式，除了表達歡迎之意，恐怕也隱含炫耀武力和震懾那些可能不懷好意的入侵者的作用吧。

領略過男人們原始的舞蹈之后，我們才被允許進入他們的村寨。女人和孩子早已等候在各自的門前了，女人們上身沒有穿衣服，下身圍著草裙，孩子則更是全身赤裸。漸漸地，隨著我們主動地示好和彼此的接近，戒備的氣氛首先被女人和孩子打破了。我們五個到訪者被圍在旋轉奔跑、歡叫的人群中間，新奇而刺激。盡管語言不通，但我們一樣興奮地尖叫，儼然變成了他們中的一部分。

歡慶儀式之后，宰殺牲畜的時刻到了：一個強壯的女人抱來了一頭拼命嘶叫的豬，不太大，只有七、八十斤重。據說這里的豬完全散養(yǎng)，全靠它們自己在山上找食吃，不需喂食任何飼料，因此長得很慢，需要三年的時間才能長到現在的樣子。

宰殺的方式原始且簡單：一名武士拉滿弓箭，對準豬的心臟一箭穿心。殺死后的豬也無需放血，據說這樣能夠最大程度地保持豬肉的營養(yǎng)和美味。豬肉的分解方式也很奇特，不用任何鐵器或刀具，一個專門負責屠宰牲畜的男人僅用一片竹子制作的小刀，在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內，就完成了對整只豬的分解。

宰殺之后，真正的烹飪開始了。烹飪所用的物料非常簡單，只有兩樣東西：柴火和石頭。更令人意外的是，這里的人們居然還保留著鉆木取火的生火方式！

人們在引燃的柴火上放上一塊塊拳頭大小的石頭，慢慢燒得滾燙。然后將這些滾燙的石塊投進一個在事先挖好的坑內，石頭上鋪上各種青翠的植物葉子，在上面分層依次擺放上當地種植的一種甜薯，還有就是剛剛宰殺的新鮮豬肉，再用葉子和青草蓋在上面密封，一頓大餐就在期待中了。據說將精心選擇的植物葉子鋪在石頭上面，除了起到提供蒸烤所需的水分的作用之外，更主要的是萃取植物中的精華，使食物增加自然的味道。

至此我們才明白，原來達尼人所謂的“盛宴”如此簡單，只有兩樣食物，甜薯和豬肉。與我們中國人精心制作的食物和宴會相比，眼前的炊食實在算不得宴會。然而由于饑腸轆轆，所以雖然略感失望之余，卻讓我們愈發(fā)增加了對那石頭上炙烤著的豬肉的期待。

大約過了兩個小時，密閉在坑口的青草蓋子被一層層地揭開了，頃刻間，陣陣肉香夾雜著植物葉子特有的氣息撲鼻而來。此時，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都興奮起來了，我們更是早已垂涎欲滴。然而這里的人們卻極有秩序，沒有一個人（甚至孩子）上前搶奪食物。人們或圍在一起，或坐在自家草屋門前，等待著部落里的長者將烤熟的食物平均地分給每個人。

作為到訪的客人，我們同樣有份，圍坐在達尼人中間，很快便大快朵頤起來。要問味道如何？我敢說這是我有生以來吃到的最好吃的豬肉，沒有任何佐料，甚至連鹽也不用，卻鮮香無比。一口咬下去，沒有一點肥膘的精肉竟然柔嫩得如同豆腐，緊接著一股奇特的植物清香和微甜的肉香瞬間就充滿了口齒之間并蔓延到全身。不一會，一大塊豬肉就被我吃得只剩下了光光的骨頭了。就連我們常吃的甜薯，此刻也散發(fā)出神奇的青草鮮香和濃郁的薯香，令我們贊不絕口。

此刻，我似乎有些醒悟了：原來人類的食物可以如此簡單而美味。當我們不惜繁復的勞作、加工以獲得舌尖上一點點美味的時候，當我們不惜重金追求奢華的飲食時尚的時候，當我們的味覺和健康被越來越多的人造添加劑漸漸損傷的時候，我們是否想到，也許培養(yǎng)簡約健康的飲食習慣，不僅同樣可以滿足人類的口腹之欲，而且將大大節(jié)約整個社會的經濟成本，降低人類對自然的無休止索取和肆意破壞！

部落家庭的溫馨夜晚

想象一下，現在如果你沒有電視、沒有手機、沒有任何家用電器，甚至沒有電，你將怎樣打發(fā)晚間的時光？我們這七天的晚上便是在這樣沒有任何電器和通訊信息的環(huán)境下度過的。然而，我想告訴你的是，在那原始部落寧靜的夜晚，仰望著繁星點點的夜空，傾聽著親人和友人間彼此的心聲，我們體驗、度過了一段無比溫暖、快樂的時光。

那一晚，我們借宿在原始部落里的一戶人家。沒有電的山谷似乎天也黑得特別早，還不到7點，屋內就已經漆黑一片了。由于無事可干，在女主人點亮了一盞油燈之后，我們五人便和他們一家人（一個男人、兩個女人，兩個十來歲的男孩和一個懷中的嬰兒）圍坐起來聊天。

說是聊天，其實語言根本不通，然而透過他們的眼神，我們能夠了解到他們的友善和希望交流的心情。兒童的天真和聰慧是最直接的，我們依靠手勢首先與兩個男孩交流了起來，他們開始高興地爭相為我們唱起歌來。慢慢地，借助導游的翻譯，我們也逐漸與家里的大人聊了起來。再后來，也許被孩子們的高興氣氛感染了，家里的大人連同我們客人也一起唱了起來。

沒有相同的語言、沒有現代化的音響設備、甚至沒有統(tǒng)一的音調，然而那一刻我聽到了所有唱和者內心的真誠與愉悅！我們大家猶如一個完整、和諧的大家庭。

那一晚我們無法各自回房間看電視，沒有手機信號也無需承受與外界接受和發(fā)送信息的壓力，大家圍坐在一起，全身心地感受著父母與兒女之間、朋友之間甚至剛剛結識的陌生人之間的情感。沒有戒備、沒有隔閡，我們了解彼此的感覺，我們能夠因為感知他人的愉悅而歡快。回來后，妻子、女兒和友人都說，那一晚我們過得從沒有過的充實與快樂。

第二天早上準備出發(fā)的時候，那家大一點的男孩怯生生地走到我面前，似乎要表達什么，眼中透出一種渴望。幾番手勢之后，我突然明白，他想得到一個我昨晚用過的手搖發(fā)電式的小手電。當我滿足了他的要求之后，孩子立刻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然而，當我行走在離開的路上時，一種悵惘的心情卻始終在心頭揮之不去：這孩子或許能夠用這小手電在晚間獲得短暫的人造光明，或許不久的將來他也會有電視和手機（據說大概十年之后，這里的原始生活形態(tài)就將永久消失了），但是誰能保證他不會如我們一樣，晚上或是因為迷失于酒店、歌廳和各種社交應酬之間而忽略了家人，或是因為繁瑣的現代生活所累而加班加點，漸漸淡忘了往日純真的幸福時光呢。

圖為原始部落達尼武士

尾聲

七天的原始部落之旅恍如隔世，轉眼間就結束了。當我們走出山谷，轉乘飛機到達印尼首都雅加達的時候，似乎又回到了現實社會。飛機剛一落地，我便如往常一樣趕緊打開手機，一條短信赫然映入眼簾：

北京霧霾嚴重，PM2.5嚴重超標，已連續(xù)5天發(fā)布紅色預警……

一路下來我們曾經為一個問題爭論不休：現代物質文明與原始文明孰優(yōu)孰劣？當我們再次回到那由水泥，鋼鐵構建的高樓和被五顏六色的廣告牌渲染得色彩斑斕的現代化大城市，呼吸著充滿汽車尾氣味道的空氣時，似乎找到了一點答案：大自然為我們奉獻的綠色雖然略顯單一，卻曾經帶給我們真實的健康與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