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信剛
如果中國和印度因為領土糾紛或是其他原因相互為敵,這兩個亞洲最大和最強的國家和鄰近的其他亞洲國家的人民,都將失去在安定中發(fā)展、在繁榮中生活的機會
印度是一個有5000年文明的古國,人口已經超過12.6億,它是印度教和佛教的發(fā)源地;中國人的信仰以及建筑、雕塑、音樂、舞蹈、武術等都受到印度很大的影響。中國和印度隔著喜馬拉雅山脈,分別是東亞和南亞最大的國家。對這樣一個和中國關系密切的國家,大多數(shù)中國人卻感到陌生甚至神秘。
印度人對自己的文化從來沒有像中國“五四運動”那樣加以否定,對外國習俗的借用也頗有選擇。它不像今天中國的一些“時尚”人物那樣,把一些在西方也不很普及的節(jié)日硬要搬到中國。
19世紀末,印度上層精英從事宗教改革和文學革新蔚然成風,這反而增強了印度人的民族主義。中國知識界大都熟悉的詩人泰戈爾就極力主張汲取其他民族的文化作為印度文化的養(yǎng)分;他認為印度文化有自己的韌性與活力,不會因為與其他文化接觸便要被沖擊到承受不住。這種信念來自他的判斷:印度文化自身有一個拒絕斷裂的傾向。
泰戈爾曾預言,100年后的今天,印度絕沒有因為接受了西方而失去自我。
近幾年來,盡管全球經濟復蘇之路仍不平坦,但印度的國民生產總值(GDP)增長則從2013年的5%,一路攀升到最新財年的7.5%,印度經濟表現(xiàn)出強勁的復蘇勢頭。印度財政部高官杰揚特·辛哈信心滿滿,印度已經準備好從中國手中“接過全球增長的接力棒”;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也預測,印度經濟增速將在2016年超過喜馬拉雅山另一側的中國。
作為經歷痛苦轉型和改革中的中國,當下更需要收拾懷抱,開眼看世界,借鑒一切有利于中國發(fā)展的改革經驗,對世界和自身的發(fā)展路徑保持清醒的周旋和抉擇。
——編者
中國和印度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兩個國家,也是有5000年歷史的古國。中國和印度都不是近代意義上的“民族國家”,而是當今僅有的兩個足以稱為“文明體系”的國家。
幾千年來,盡管隔著喜馬拉雅山,中國和印度的交往不斷。在物質文化上,中國給了印度絲與茶,印度給了中國棉與糖。
在精神文化層面,中國是入超國。印度傳來的佛教影響了1000多年來中國人的宇宙觀和生死觀;各種佛教藝術豐富了中國的建筑、雕塑、繪畫、音樂和舞蹈;印度的各派哲學思想和瑜伽術也滲入了中國的哲學和養(yǎng)生之道。
半個世紀前,英國歷史學家湯因比預見“亞洲世紀”的到來。早于湯因比的預言,印度獨立前夕,賈瓦哈拉爾·尼赫魯在一次獨家訪問中曾對中央社駐新德里的記者說:“印度與中國攜手,未來的亞洲就有了保障?!?949年,印度成為世界上第一個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家。
當年參與決定印度和中國人民命運的甘地、尼赫魯、蔣介石、毛澤東、周恩來等人早已作古;今天分別領導13億與12億人口的中印兩國政府會如何處理彼此的關系呢?
多年來關心中印關系,曾經七次訪問印度的我,于去年12月21日在北京拜會了即將離任的印度駐華大使康特(AshokK.Kantha)先生,談了將近兩小時??堤卮笫故嗄昵皳斡《锐v香港總領事時和我屢有過從,所以這次談話頗為輕松開放,觸及許多話題。他同意由我整理并發(fā)表我們的談話內容;本文是未經康特大使過目的文章。
康特大使和我一開始便同意,要討論中國和印度的關系,必須要有尼赫魯那樣的長遠眼光,認識到中印兩國的關系不只對彼此極為重要,還要看到中印兩國的關系會為整個亞洲的未來定型。
我說,中國和印度是兩個很復雜的龐大國家,因此關系必然是復雜的。一般國家都會把自己的外交政策和行為區(qū)分成對大國的關系和對鄰國的關系,而中國和印度之間的關系則是既屬于大國關系又屬于鄰國關系。
進入21世紀,中國和印度各自在經濟上和文化上快速發(fā)展,成為全世界兩個最重要的發(fā)展中國家。因此,兩國所面對的是一個正在崛起的大國與鄰國。
今后中印之間的關系可能有三種模式:(1)平行發(fā)展——上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西方傳媒就經常討論不相同而又不互相借鑒的中印模式的“競賽”;(2)惡性競爭——因為都是崛起中的大國,就有可能除了想贏,還為了防止對方贏而做損人利己甚至是損人不利己的事;(3)合作互利——應該是對兩個亟待進一步發(fā)展的人口大國最有利的交往模式,在合作中彼此學習,必會出現(xiàn)“1+1>;2”的情況。
兩國的當政者、知識精英和媒體的取向將會決定未來幾十年的中印關系。
康特大使回應說,“彼此隔絕的發(fā)展已經不可能”,“只有多接觸,多聯(lián)系才符合今天全世界供應鏈和市場彼此相連的現(xiàn)實”。他提出要“檢視我們的生產和市場的聯(lián)系是否堅實,是否可以更好地整合并連接雙方的經濟”。
他認為,印度和中國發(fā)展關系的支柱是“發(fā)展”;兩國將為此建立較過去更為緊密的共同發(fā)展伙伴關系。
他還說,“在貿易、吸引投資和尋找國外資源方面有時是會出現(xiàn)競爭的”?!拔覀儍蓢耐瑫r崛起必須是在合作的方式下進行”,“但我們也必須注意對方的利益、關切點和志向”;“這一點很重要,如果我們不這樣做,就很難避免負面態(tài)度的出現(xiàn),因而使我們無法充分發(fā)揮彼此合作的潛力”。
康特大使特別指出,“我們有將近2000公里的邊境”,但是“我們對邊界并沒有一致的看法,這是我們之間不容忽視的歧異”。
在世界歷史上,同時崛起的兩個相鄰的大國有16世紀的西班牙和葡萄牙、16世紀-17世紀的奧斯曼帝國和波斯薩法維帝國,以及18世紀-19世紀的英國和法國。西班牙和葡萄牙競爭的是海外殖民范圍,后來由羅馬天主教教皇為它們做了調解;奧斯曼帝國和波斯薩法維帝國是為了爭奪兩國之間的領土和對伊斯蘭教的主導權,經過幾次戰(zhàn)爭,各有勝負,結果雙方都因受到了歐洲人的侵略而終止彼此對抗;英國和法國的沖突主要也是爭奪海外殖民地,經過幾次海上戰(zhàn)爭后,英國在全球的勢力略勝,法國也沒有大??;后來還是美國的崛起削弱了英國,德國的崛起制衡了法國。
無法想象,中國和印度這兩個擁有核子力量的人口大國如果不合作而起沖突,誰愿意并能夠進行仲裁和制衡?
作為一位老練的外交官,康特大使特別提到了他對未來的正面看法:中國會在亞洲以至全球繼續(xù)擴大影響;印度在許多國家聚焦下也有抱負扮演更大的角色;雙方如果合作,就可以同時繁榮強大。
2005年溫家寶總理訪問印度的前后,康特大使正擔任印度外交部負責東亞事務的司長。他回顧說,當時中方提出來要建立“戰(zhàn)略合作伙伴關系”,印方人員為此展開了辯論?!坝行┤苏f,我們和中國還存在邊界問題,在國防安全方面也有很大的疑慮,怎么可以把我們的關系形容為‘戰(zhàn)略合作伙伴關系呢?”“我們其他一些人則認為,這正是我們用長遠眼光采取戰(zhàn)略觀點的好時刻。注視雙邊關系固然必要,從全球大局看雙邊關系也十分重要。所以我們最后同意在溫家寶總理2005年訪問時建立這樣一個關系?!?/p>
“這個決定后來證明是正確的;我們可以看到最近這七八年來印度和中國的關系是怎么發(fā)展的”,“總的趨勢十分正面,盡管有時還是有些困難”。
目前,中國已經是印度最大的貿易伙伴。
習近平主席2014年9月訪問了印度;莫迪總理在2015年5月也訪問了中國??堤卮笫箖纱味际侵苯訁⑴c其事的印方官員。他說,兩國關系發(fā)展得如此迅速和良好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印度下了決心,“把發(fā)展作為兩國關系中超越一切的優(yōu)先考慮”?!拔覀儑业念I導人認識到,在當今的世界格局里,我們有機會塑造自己的未來。大趨勢是世界的中心向亞太地區(qū)轉移,而中國和印度這兩個曾經在人類歷史中扮演過重要角色的國家同時崛起,標志著新的全球發(fā)展趨勢。中國正在扮演一個較印度更大的角色,而這個角色還會更加重要。而在這個情況下,兩國可以共同示范什么叫做發(fā)展,并且因而帶出21世紀的特色”。
中印兩國之間的交流,既有精神文化交流又有物質文化交流,中國古人從印度學到了印度的哲學、文學、藝術等,豐富了中國的文化內容,促進了中國文化的發(fā)展。與此同時,商貿也豐富了兩國的物質文化,從中國傳入印度的除了絲織品以外,還有鋼、茶、糖、花生、瓷器、桃、梨、石榴等等,從印度傳入中國的則有珠寶、菩提樹、胡椒、茉莉花等。
中印關系雖然如此重要,兩國民眾中關心這個重要關系的人卻很少。兩國人民之間的認識也極為有限,甚至還包括許多謬誤和偏見。
我認為,以中國目前的經濟和文化活力以及對印度關系的重要性和廣泛性來說,中國的印度專家實在太少。以研究印度的歷史、文化、語言、宗教和社會發(fā)展為專業(yè)的人數(shù)恐怕只是日本通或是俄國通人數(shù)的一個零頭。另一方面,在印度的龐大人口中,對中國有深度認識并且通中文的人也是鳳毛麟角。
康特大使也對這個現(xiàn)象感到十分遺憾。然而,他并不悲觀。他的根據(jù)也很務實。
首先是雙方人員的往來(包括游客)正在快速增加。其次,他認為過去阻礙大家往來的一些因素正在消失。再者,印度有許多吸引中國人的特質,包括各地風貌、宗教、藝術、瑜伽等。他說,印度和中國之間的文化交流已經進行得不錯,而且動量正在增加。據(jù)他所知,中國的許多城市里都有瑜伽中心,參加瑜伽班的人數(shù)相當多?!皢问侨ツ?,我們就在27個中國城市舉辦了瑜伽活動的慶典;通過這一類的活動,彼此可以改變過去某些看法?!?/p>
他同時提到,印度政府為了方便中國公民前往印度旅行,已經從2015年7月起接受和發(fā)放電子簽證。申請人不必親身到大使館或是領事館,可以在網上辦理申請。
相信這個方便中國旅客的新做法是對較早前中國釋出善意的回應。去年6月,盡管邊境問題尚未解決,中國宣布開放西藏邊境,便利印度公民前往西藏南境內幾個印度教的圣湖朝圣。國家交往和個人交往很相似,互相釋出善意就會積蓄正能量。
為了積蓄更多的正能量,我建議,除了政府之間的對話,兩國的學者、傳媒、藝術家和其他專業(yè)人員也可以逐漸建立對話與合作機制,創(chuàng)造更多機會使這些民間人士能夠互相認識,互相理解,互相欣賞??堤卮笫故仲澩@個建議。
任何兩個國家之間的穩(wěn)定關系都需要幾根支柱,而其中必不可缺的一根支柱是經貿關系。從中國的角度看,當前中國和印度的經貿關系發(fā)展得頗為理想,中國已是印度最大的貿易伙伴,這是上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從事中印關系工作的人難以想象的大發(fā)展。
然而就在這個良好的勢頭里,也存在著一些棘手的問題??堤卮笫箯娬{,“印度對中國的貿易逆差大于印度對任何其他國家的貿易逆差,而且在逐年增加,這是完全不可持續(xù)的?!蔽蚁?,這種情況應該不是中方刻意造成的,而是由許多主客觀因素形成。盡管如此,對印度來說,這種不平衡的貿易關系的確難以持續(xù),心理上也很難接受。
就人口、資源和經濟發(fā)展層次而言,中國和印度是兩個同質性比較高的國家,互補性并不十分強。另外,中國和印度的人均收入都還不高,所以大部分人口的消費能力偏低。要找到一個縮減中印貿易逆差的方法并不容易。
然而,印度已經在努力發(fā)展制造業(yè),希望讓印度人口的勤勞與能力可以生產出更多更好的產品。“MakeinIndia”(“要在印度造”;不是“MadeinIndia”,即“在印度造的”)是印度本屆政府建立的目標,希望能夠善用印度的人口紅利,讓大量勞動人口學習到適當?shù)募寄埽罅Πl(fā)展印度的制造業(yè)。中國已經是不爭的“世界工廠”,可是中國的勞動成本和生態(tài)環(huán)境使許多傳統(tǒng)制造業(yè)逐漸失去競爭優(yōu)勢。既然印度正在吸引外資,某些中國的制造業(yè)似乎可以轉到印度去??堤卮笫固岬剑坝《葰g迎中國公司到印度開設工廠”。
印度的信息產業(yè)相當發(fā)達,尤其是軟件的開發(fā)。最近印度政府提出來“DigitalIndia”的計劃,希望印度能多制造信息產業(yè)的硬件。這方面又是中國的強項,因此中印兩國在信息產業(yè)上的合作是完全可能的。
過去30年,在中國高速發(fā)展中最明顯的成就之一是基礎設施的增加與改善。從公路、鐵路、海港、飛機場到發(fā)電廠,中國已經積蓄了可貴的人才與經驗。相對于中國,印度的基礎設施要落后許多,因此兩國合作增加與改善印度的基礎設施絕對是一件互利互惠的好事。
此外,我知道,印度12億人服用的藥物主要是在印度制造的,而中國病患最大的負擔往往就是進口藥品的費用,所以這可能是印度一個有潛力的對華外銷行業(yè)。另一方面,印度有不少設備一流,醫(yī)生和護士水平也很高的醫(yī)院,這些醫(yī)院構成印度頗受歡迎的“醫(yī)療旅游業(yè)”。世界各國有不少病人都專門去印度治病,特別是做大手術和進行癌癥治療,因為印度這些高檔次醫(yī)院的費用比歐美國家便宜許多。
基于我在醫(yī)療方面的工作經驗,我提出,印度與中國似乎可以在提供醫(yī)療和保健服務方面加強合作,在藥品研發(fā)和醫(yī)療器械的研制方面互相交流,同時也可以為對方的從業(yè)人員就己方的專長項目提供培訓。
對此,康特大使回應,中國和印度的確應該在這個對兩國都很重要的問題上加強合作。印度的制藥業(yè)相當齊全,有的公司自己研發(fā)新藥(包括許多從傳統(tǒng)的吠陀醫(yī)學藥品中提煉出來的藥物),有的公司得到跨國公司授權生產在印度銷售的藥品,有的從事非專利藥物的生產。這些藥品(包括證明有效而安全的抗癌藥物)都已符合美國FDA和歐盟的標準并且得到了注冊,應該可以很容易就進入中國市場。它們會將有利于降低中國目前高昂的醫(yī)療成本。
但是他惋惜道,“但情形并不是這樣”。他說中國藥品注冊的手續(xù)太過繁復和冗長。
更有甚者,康特大使再度強調,“要想減少目前已經無法維持下去的逐年增加的貿易逆差,盡管兩國的某些行業(yè)有競爭,中國廣大的市場應該對印度的產品和服務更加開放?!?h3>管控邊界問題
中印之間有大約2000公里的共同邊界,分為西、中、東三段;三段都有爭議。西段在新疆和西藏交界的阿克賽欽地區(qū),邊界彼方是印占克什米爾,爭議涉及的領土約3.3萬平方公里(相當于海南?。?,目前幾乎全部由中國控制;中段在西藏的阿里地區(qū),涉及領土約2000平方公里(約兩個香港特區(qū)),目前由印度控制;東段在不丹之東的西藏南部,涉及領土9萬平方公里(約等于兩個半臺灣),目前由印度實際控制,而且印度已經在這里建立了阿魯納恰爾邦(ArunachalPradesh)。
中國主張的邊界是根據(jù)清代新疆和西藏的轄區(qū)界限;印度的根據(jù)是英國統(tǒng)治后期英屬印度的界限(即西段的“約翰遜線”和東段的“麥克馬洪線”;這兩條邊界線是由英國殖民官員當方決定,沒有獲得清政府或民國政府的同意,也從來沒有知會中方)。印度獨立后宣布接收英屬印度的領土,以約翰遜線和麥克馬洪線為界,中華民國政府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對此都拒絕承認。
1962年,中印之間爆發(fā)了為時近一個月的邊境戰(zhàn)爭,中方在全線獲勝;之后中國迅速歸還了印度俘虜和俘獲的武器裝備,并且主動在東段從戰(zhàn)前的邊境后撤20公里,作為軍事緩沖。
半個世紀以來,中印邊界問題始終沒有解決。中印之間的領土糾紛不但是世界上兩個大國的主權之爭,涉及的領土面積也是全世界領土糾紛中最大的。
我和康特大使討論中印關系,自然會觸及這個敏感話題。
我表示,這個問題半個世紀以來都沒能解決,而且當今中印兩國都有許多亟待處理的內政問題,邊界問題如此復雜和困難,似乎不可能在短期內解決。何況,最終方案一定要雙方都做出某些“退讓”,而在兩國都由強勢領袖當政的今天,哪一方會愿意做出“退讓”?
就此康特大使做了宏觀、具體、正面、坦率的表述。為了節(jié)省篇幅,我把他的陳述歸結為以下幾個要點:
首先,邊境問題的解決需要互信。之所以至今仍未解決,顯示互信不足,所以需要雙方多做實質對話,多做戰(zhàn)略溝通。
其次,雙方都做了許多努力,一方面已經同意了達致最終邊境協(xié)議的步驟和方法,另一方面也有協(xié)議,對目前邊界狀態(tài)作具體管控。這包括至今已有的18次談判,同意了有關解決邊境問題“三步走”的過程和五項具體協(xié)議。
其三,對于維護邊境和平與寧靜,已經取得了共同遵守的遭遇準則;這幾年來沒有發(fā)生暴力沖突或是不愉快事件,是令人欣慰的成就。
其四,邊境的和平與寧靜有著深刻的意義,印中兩國如果要發(fā)展,就必須建立合作友好的雙邊關系,也就不能讓邊界事故為雙邊關系帶來負面沖擊。
其五,邊界問題的解決最好快些,不要留給下一代人;一定要努力,即使不成功,無論如何也要保持邊境的和平與寧靜。
康特大使告訴我,上面說到的雙方同意的”三步走”過程已經走了一步半。第一步是雙方同意了解決邊界問題的政治限定和指導原則;第二步是要同意各自需要做出的調整領土的框架;第三步才是達成劃定邊界的協(xié)議。第一步已經取得成功,第二步還沒完成;這項工作目前是由中方的國務委員楊潔篪和印方的國家安全顧問AjitDorval領導,由包括文官、軍人以及其他專家的工作小組進行具體談判協(xié)商。
此外,康特大使透露,雙方都意識到需要節(jié)制前線駐軍的行為。因為雙方士兵都會在己方認定的領土邊境(也就是在對方宣稱的領土之內)經常巡邏,所以必須為雙方軍人面對面遭遇時的應對制定一套“接觸機制”。近年來沒有出現(xiàn)過暴力沖突,說明現(xiàn)有的“接觸機制”是有效的,但是這個機制要不停地改善,以便可以真正地管控已經有70年歷史的邊界爭議。
最后,他樂觀地回應我關于強勢領導人不會愿意做出退讓的看法。他說,既然當今兩國的領導人都很強勢,也許這是解決邊境問題的好機會,因為他們比較有能力作出果斷的決定,“不把這個難題留給下一代”。
中國最近兩年來提出的“一帶一路”戰(zhàn)略是綜合了中國的地理、歷史、國際關系、地緣考慮、經濟發(fā)展等因素的戰(zhàn)略構想,是中國在國際舞臺上用濃墨重彩展現(xiàn)的大手筆!
我曾在本刊發(fā)表《大中亞與新絲綢之路》文章(見2013年9月3日《財經》),提及中國在未來發(fā)展中需要陸上和海上交通并重。不到兩個月,“一帶一路”戰(zhàn)略就問世了,成為兩年多來中國國內和國際上被頻繁使用的新詞匯。
無論是過去或未來,印度的地理位置和文化聯(lián)系都令它是陸上絲綢之路和海上絲綢之路的中間段。因此,印度對“一帶一路”怎么看和怎么想,對這個大戰(zhàn)略的有效展開極為重要(相關報道見《財經》2015年第24期“印度怎樣看‘一帶一路”)。
和康特大使對談時,我特別請他談了對“一帶一路”的觀感。
他說,“我們知道這是一個由習近平親自領導的重要倡議;自從三年前宣布以來,它已經成為中國一個主要而優(yōu)先的外交政策。但是我們的第一個反應是,我們需要有關這個題目的深入對話?!?/p>
基本上,康特大使表示他并不清楚這個倡議的意義是什么,包括些什么?“中國期待印度和其他鄰國以什么角色,做些什么”?“至今為止,我們兩國的政府還沒有關于這個問題舉行過深入的對話。所以我要說,‘一帶一路是中國的倡議;是關于你們接通外部的議事表。印度也有自己接通外部的議事表?!?/p>
但是他認為,“我們應該尋求各自不同的倡議之間的合作,以達到增效作用?!薄拔覀儜撛O法尋求可以共同致力的領域,而不只是找背書。”
“我們采取務實的做法;這已經出成績了。比如說,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AIIB),我們是它的第二大持股人,但是我們并不需要把它視為‘一帶一路下的分支項目。它是有57個國家參與的獨立的機構?!?/p>
“另外,我們已經同意要共同建設一個孟加拉—中國—印度—緬甸(BCIM)經濟走廊;這個計劃比‘一帶一路倡議更早。四國的聯(lián)合論證已經接近完成,那就讓我們把這個經濟走廊的建設分成幾個特定的合作項目,開始建設”。“再說一次,這個項目也不需要成為‘一帶一路的一個分項目,因為它是四個國家的聯(lián)合倡議和共同努力;讓所有權屬于這四個國家”。
康特大使把他和我對談中最重的話留在最后。
“當我們檢視‘一帶一路時,其中有些元素引起我們的關注。中國—巴基斯坦經濟走廊被宣傳為‘一帶一路的重點方向,我們對這條走廊難以接受,因為它觸及我們的主權關注——它會經過印度認為是印度的領土。所以我認為我們需要充分討論這個倡議,看我們在哪些具體領域可以合作。我們會采取務實的態(tài)度,但是我們也需要注意到彼此的敏感性?!?h3>期待亞洲世紀
從19世紀開始,就有一些歐洲學者預言西方終會沒落,一如中世紀之后的中國、印度和阿拉伯各國逐漸被歐洲超越。1950年,美國一國的GDP就占全世界GDP的50%;當時中國和印度還沒有人口和生產額的可靠統(tǒng)計。
另一方面,直到工業(yè)革命前夕,中國和印度一直是全世界最大的兩個經濟體。有學者估算,18世紀以前中印兩國的GDP合占世界GDP總值的60%左右。今天中印兩國的GDP總和只占世界GDP總值的18%,而兩國的人口合占世界人口的35%。
這些數(shù)字表明,歐美雖然已經不再鶴立雞群,獨領風騷,湯因比預言的“亞洲世紀”也還沒有真正誕生。亞洲何時以及是否能夠在科學、技術和社會組織上超過歐美,目前還難下定論??梢源_定的是,亞洲各國和歐美各國的差距正在縮小而不是擴大。
更加可以確定的是,如果中國和印度因為領土糾紛或是任何其他原因相互為敵,這兩個亞洲最大和最強的國家以及和它們鄰近的其他亞洲國家的人民都將失去在安定中發(fā)展、在繁榮中生活的機會。
“印度與中國攜手,未來的亞洲就有了保障?!边@句尼赫魯在1946年說的話確實值得所有印度人和中國人深思,不要讓自己和子孫失去幾百年才來到的機會。
作者為香港城市大學榮休校長,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名譽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