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張麗娜

我的同事，呼格案報道者、新華社記者湯計素描

□ 文/張麗娜

編者按：湯計認為記者大體有三類：一類是以新聞專業(yè)謀生的記者；一類是以新聞專業(yè)獲取私利的記者；一類是以天下興亡為己任，把話語權還給人民群眾的記者。為什么選擇記者這一職業(yè)？你的初心是什么？這是當下每一個新聞人都應該思考的問題。作為一位從業(yè)三十多年的資深記者，湯計用他的作品給出了答案。

隨著呼格吉勒圖案（簡稱呼格案）再審，湯計“走紅”了，微信朋友圈不斷被“新華社記者湯計”刷屏。他是我的部門主任，也是我的老師，近十年的相處，我覺得他的“走紅”是“實至名歸”。

和今天一些記者相比，湯計顯得有些“老派”：嫉惡如仇，懲惡毫不手軟；而又時刻不忘揚善，歌頌美好。他為今天如何當記者，樹立了典范。

▲ 湯計在呼格案再審結(jié)果宣判現(xiàn)場。（張麗娜現(xiàn)場抓拍）

懲惡，毫不手軟：9年5篇參考報道，推動呼格案重審

2014年11月20日上午，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高級人民法院立案一庭庭長暴巴圖在呼格吉勒圖父母家，代表法院宣讀立案再審文書后，呼格的父母與湯計相擁而泣。作為追蹤呼格案真相的記者，這個“好日子”來得太慢，來得太晚！

事情還要從頭說起。1996年4月9日晚8時，呼和浩特第一毛紡廠家屬院（俗稱毛紡大院）女廁所內(nèi)，24歲女青年楊煥枝被人奸殺。呼格吉勒圖（第一毛紡廠職工子女），窺探女廁所時發(fā)現(xiàn)女尸并報案，隨后卻被警方當作流氓殺人犯逮捕，62天后執(zhí)行槍決。

李三仁夫婦始終不相信18歲的兒子殺人，但他們又拿不出證據(jù)，“渾身是嘴說不清”。到2005年，事情突然發(fā)生轉(zhuǎn)折。這年10月，呼和浩特市公安局抓住一名作案27起、連奪10條人命的強奸、搶劫、盜竊犯趙志紅。趙志紅在供述中承認毛紡大院奸殺案也是自己干的。為了核實，警方先后3次帶趙志紅去毛紡大院指認作案現(xiàn)場，并向毛紡大院住戶了解當年命案情況。

李三仁夫婦得知這一情況后，先找公安局，無人搭理；又找呼和浩特市的律師，律師不敢接案。經(jīng)人指點，他們找到新華社內(nèi)蒙古分社，湯計作為分管政法口的記者接待了他們，并開始了為他們長達九年的“吶喊”。

湯計通過深入到呼和浩特“系列殺人案”兇手趙志紅的專案組采訪，寫出第一篇參考報道《內(nèi)蒙古一死刑犯父母呼吁警方盡快澄清十年前冤案》。這篇報道披露雖然自治區(qū)公安廳已經(jīng)成立“4·09”專案組，專門復核呼格案，但當時呼市公安局個別領導表示不愿再翻這起陳年舊案，阻力很大。這篇參考報道引起了中央有關領導的高度關注，要求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政法委組成案件復核組，全面了解當年的“4·09”案件偵破審理情況。

2006年3月，由自治區(qū)政法委負責組織的復核工作全面展開，復查組經(jīng)過半年調(diào)查取證，得出結(jié)論是該案證據(jù)嚴重不足，屬于一起錯捕錯訴錯判的冤案。自治區(qū)公安廳認為當年確實是錯了，自治區(qū)檢察院也認為當年起訴呼格吉勒圖的證據(jù)不足，屬于錯案。但呼和浩特市中級人民法院和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高級人民法院認為沒有物證，僅憑殺人犯趙志紅的口供，不能斷定毛紡大院兇殺案是趙志紅所為，也就不能排除呼格吉勒圖是兇手。所以，不能立案再審呼格吉勒圖。

“4·09”案還沒有結(jié)果，而趙志紅羈押期已到。2006年11月28日，呼和浩特市中級人民法院不公開審理趙志紅殺人案，公訴機關對趙志紅以9條人命起訴，唯獨遺漏了毛紡大院女廁所的命案。參加庭審的辦案民警很氣憤，紛紛打電話給湯計，請求新華社向中央反映這一重大命案。他們說，如果殺了趙志紅這個關鍵“證人”，呼格案會永久成謎。

經(jīng)過調(diào)查，湯計再次秉筆直書，于2006年12月8日寫了第二篇參考報道：《 呼市“系列殺人案”尚有一起命案未起訴令人質(zhì)疑》。稿件披露了一位老刑警的感言：“趙志紅是我審的?！?·09’命案的現(xiàn)場我復查了三次。呼格吉勒圖沒有作案時間，前后差了將近一小時。呼格吉勒圖說的細節(jié)明顯有差錯，在當時能見度比較低的情況下，趙志紅的表述、過程說的都與作案現(xiàn)場相符，包括受害女性的身高、頭發(fā)、著裝也都對。”

這篇參考報道寫出后第8天，湯計又通過內(nèi)部渠道獲得一封趙志紅從監(jiān)獄遞出來的“償命申請書”復印件。湯計趕緊把這封“償命申請書”一字不改地發(fā)了一篇參考報道：《殺人狂魔”趙志紅從獄中遞出“償命”申請》。

在新華社總社領導的支持下，湯計的第二篇、第三篇參考報道很快刊發(fā)。在中央領導、最高檢和最高法領導的關注下，“趙志紅”系列殺人案被“暫時休庭”。呼格案的關鍵“證人”被保住了。湯計的這兩篇參考報道雖然起到“槍下留人”的作用，但到2007年11月，趙志紅殺人案一審“休庭”一年了，呼格吉勒圖“流氓殺人案”的立案再審卻一直被擱置。呼和浩特市法律界人士嘲諷說，該死的沒殺，該活的殺了。

為了加快這起冤案的昭雪步伐，湯計仍然不放棄，他克服許多困難，采訪了辦案民警、律師和有關法官，于2007年11月28日寫出第四篇參考報道；《內(nèi)蒙古法律界人士建議異地跨省區(qū)審理呼格吉勒圖案件》。這篇報道受到最高法院領導關注，派人到內(nèi)蒙古調(diào)閱了呼格案的案卷……可惜，由于自治區(qū)高院個別領導態(tài)度消極，呼格案的復查沒有任何進展。

2011年1月，自治區(qū)高級人民法院、政法委領導相繼更替。湯計認為政法部門主要領導干部的更替，為呼格案平反帶來希望。他于2011年5月5日寫了第五篇參考報道：《呼格吉勒圖冤死案復核6年陷入僵局，網(wǎng)民企盼讓真兇早日伏法》。這篇報道再次推動最高院領導關注，自治區(qū)高院再次組成復查組展開秘密復查。經(jīng)過一年多內(nèi)查外調(diào)多方取證，復查組認定呼格案原審判決證據(jù)不實，符合立案再審條件。

當?shù)弥ㄔ阂?014年11月20日上午宣布“立案再審”時，湯計第一時間告訴了呼格吉勒圖的父母。作為追蹤呼格案真相的記者，他并不惱火呼案前9年的沉靜，因為那時大家都認為呼格吉勒圖是兇手。他惱火的是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錯了，楞是又耽擱了9年……耽擱在哪里？湯計覺得一些領導干部心中缺少了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精神，缺少了實事求是面對一切的責任擔當！

呼格案報道只是湯計三十多年職業(yè)生涯諸多戰(zhàn)役中的一個。他的職業(yè)經(jīng)歷不缺乏這樣的故事。例如，前幾年轟動全國的“王木匠”詐騙呼和浩特市政府案，也如呼格案一樣是場“硬仗”。2005年，經(jīng)過調(diào)查取證湯計先后發(fā)出8篇參考報道，以扎實證據(jù)指證呼和浩特市金鷹CBD建設項目存在欺詐、違約、非法社會集資、官商不分等問題，引起中央領導高度關注。期間，阻力多種多樣。但湯計不為所動，克服阻力，“筆耕不輟”。最終，案件在公安部直接查辦下，以主要犯罪嫌疑人獲刑告終。2008年11月17日，湯計與新華社總社記者李柯勇合作，以一篇《“神話”的破滅——“王木匠”行騙記》把這場打了兩年多的戰(zhàn)役成果向社會公開發(fā)表，引發(fā)強烈反響。

又如，2007年12月24日，新華社播發(fā)湯計采寫的長篇通訊《萬里大造林還是萬里大坑人》，向社會揭露萬里大造林事件，引發(fā)輿論熱評。

湯汁計劃

1956年12月10日生，男，中共黨員，新華社內(nèi)蒙古分社高級記者，編委，政文采訪部主任。工作經(jīng)歷：1971年至1984年在天津大港油田黨委宣傳部；1986年至1988年在中國新聞學院讀書；1988年至1989年在新華社山西分社；1989年至今在新華社內(nèi)蒙古分社。

揚善，飽含深情：相繼推出好干部牛玉儒、好干警郝萬忠

對待那些“貪官”，湯計橫眉冷對、言辭犀利。但他筆下也成功推出不少人們愛戴的好干部，對這些可歌可泣的人物，他總是飽含深情，不吝筆墨。

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成立以來出現(xiàn)過兩大“里程碑”式的新聞人物：一個是“草原英雄小姐妹”龍梅和玉榮；另一個就是牛玉儒。牛玉儒就是由湯計挖掘采寫，引起胡錦濤等中央領導注意并作出重要批示，而成為新時期家喻戶曉的領導干部楷模。

2004年8月20日，牛玉儒的追悼會剛結(jié)束，經(jīng)分社黨組批準，湯計便帶領青年記者張云龍開始牛玉儒先進事跡采訪。近半個月，他們走訪上百名干部群眾，寫出8900字初稿，最后分社領導一字一句地修改壓縮，以3200字定稿。

2004年9月21日，這篇稿件刊發(fā)在新華社參考報道上，這是宣傳牛玉儒的第一篇文章。三天后，胡錦濤同志在這篇報道上作出重要批示。隨后，按照中宣部統(tǒng)一安排，中央各大媒體及國內(nèi)許多知名媒體記者組成采訪團，來到了內(nèi)蒙古。湯計也與總社記者曲志紅、分社記者張云龍一起隨團進行了采訪。新華社共計撰寫了16篇長篇通訊、新華時評和消息?！渡烂媲啊h的好干部牛玉儒生命最后的日子》等稿件陸續(xù)播發(fā)，引起強烈社會反響。

湯計寫了很多人物故事，他常常因為這些人物而痛苦，因為他會與被報道的人物心連心、共命運。在采訪報道牛玉儒七年后，湯計又被一名一心為民、廉潔從警的基層公安局長所感動并為之謳歌。

2011年6月，湯計到鄂爾多斯市準格爾旗采訪剛剛?cè)ナ啦痪?，年僅41歲的公安局長郝萬忠的先進事跡。最初，對于采寫郝萬忠，湯計很慎重，也在思考。真的還有那么潔身自好的公安局長？能不能經(jīng)得起檢驗？

帶著懷疑和審視，湯計親眼看到了這些情形：寧格爾塔村村民把郝萬忠?guī)痛謇锘I資修建的路命名為萬忠路；薛家灣鎮(zhèn)社區(qū)百姓傳唱漫瀚調(diào)《好人郝萬忠》；那些和郝萬忠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在他靈堂遺像前擺上酒菜，像以前一樣與他舉杯痛飲；遺體告別那天，伊金霍洛旗公安局16名“臨時工”抬著花圈，來到郝萬忠靈前，唱起“送戰(zhàn)友，踏征程……”

在連續(xù)采訪了郝萬忠的家人、戰(zhàn)友、同事、朋友和普通群眾后，伴隨著這些動人的講述，郝萬忠的故事被一個個復原，細節(jié)被一個個放大。一個有血有肉，可觸可感的形象，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高大，越來越生動。湯計說他曾經(jīng)被英勇感動、被壯烈感動、被執(zhí)著感動……從不曾想到自己會被平凡感動。他感動于生活中的郝萬忠，也感動于性格上的郝萬忠，更感動于精神上的郝萬忠。

湯計幾乎是流著眼淚一氣呵成完成參考報道《人民的好干警郝萬忠》，多位中央領導批示向公安局長郝萬忠學習。湯計與“新華視點”記者李柯勇合作采寫的長篇通訊《一個公安局長的燃情歲月》《公安局長郝萬忠的遺產(chǎn)》，在全國引起巨大反響，是我國公安戰(zhàn)線繼任長霞之后又一位被全國人民稱頌的公安局長。

湯計之所以能寫出黨的好干部，在于他對黨、對國家的熱愛。他在給年輕人講課時，會通過他的視角闡述共產(chǎn)黨員“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信仰理念。他說，如果你能胸懷祖國放眼世界，就能對祖國和人民懷著深深的愛。我時常想，湯計的思想境界與格局，應該就是決定他寫的新聞作品的思想基礎吧。

社會信用體系的建設 加快第三方移動支付參與者信息的實名認證，建立起全面完善的個人征信體系和懲戒機制，提高全社會誠實守信的意識。

“做記者學湯計”：社會活動家、職業(yè)精神與平民情懷

湯計有如此深的影響力，既有“新華社記者”的金子招牌的魅力，也有他本人的魅力。他與人打交道的本領是天然的，他的朋友遍布每個領域。無論是政界還是商界，無論是名流還是草根，都有他的老熟人。也正因為如此，每到關鍵時刻，總有人為他采訪“開路”，他也總能寫出“獨家報道”。

例如，在呼格案的報道中，正是監(jiān)獄的線人為他提供趙志紅獄中寫下的“償命申請書”，才使得案件有了重大轉(zhuǎn)機。又如，2004年12月17日，伊利集團5名高管因涉嫌挪用公款被檢察機關刑拘。消息傳出后，國內(nèi)近百家媒體的記者云集呼和浩特市，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新聞大戰(zhàn)。湯計每天以原創(chuàng)權威報道引領輿論，幾乎所有媒體都圍繞新華社報道做文章。之后，湯計與記者劉軍撰寫的長篇報道《從伊利高管事件，看企業(yè)英雄領袖時代的結(jié)束》《伊利，還有多少意外讓人等待》等，被國內(nèi)百余家報紙和新聞網(wǎng)站轉(zhuǎn)載。新華社之所以能從新聞大戰(zhàn)中勝出，主要得益于湯計在辦案單位有“朋友”，掌握整個新聞事件中的“真材實料”。

湯計的辦公室經(jīng)?！伴T庭若市”，好多人找他反映情況。人們信得過他，因為他真心把你的事當回事。

除了社會活動家，湯計身上值得學習的還有老政法記者的職業(yè)精神。他還清晰地記得當年新華社國內(nèi)部政治組的那些編輯們對記者的嚴格要求，也正是那時養(yǎng)成的嚴謹習慣，湯計在日后報道中一絲不茍，職業(yè)生涯中還沒有發(fā)生一起事實問題。

在他看來，法律是治國之重器，尤其在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今天，解決黨和國家事業(yè)發(fā)展面臨的一系列重大問題都得靠法律。作為政法記者，有責任宣傳好國家的大法，報道好法治進程中的每一步，推動司法的進步。

他寫政法新聞有個原則：必須自己先弄懂弄透，必須要深入研究。記得有一次，湯計帶我趕赴巴彥淖爾采訪報道一起有關扶貧資金被挪用的案件。當時，法院等部門給了我們厚厚的一堆材料，我仔細看了看，覺得“料”已經(jīng)很足了。但湯計卻在一個接一個地問問題，認真地記筆記，還不忘錄音，最后還到案卷中提到的地方實地采訪。

回到分社，我很快寫出初稿拿給湯計看。他看完導語和幾個小標題后，直言不諱地批評我說：這一看就是抄的卷宗，沒有記者的獨立思考，費那么大勁采訪，就發(fā)出一篇材料稿，小報記者也能做到的事，還要新華社記者干嘛？我瞬時臉紅了，趕緊端正態(tài)度，耐心地聽錄音，重新組織稿件。

湯計認為記者大體有三類：一類是以新聞專業(yè)謀生的記者；一類是以新聞專業(yè)獲取私利的記者；一類是以天下興亡為己任，把話語權還給人民群眾的記者。新聞是一個職業(yè)，以此謀生無可厚非，但憑借手中的話語權謀取個人私利，栽跟頭是早晚的事。而以天下興亡為己任，把話語權還給人民群眾，做好黨的耳目喉舌，這就是新華社記者的責任和擔當。

湯計傳遞的是“高端的正能量”，哪怕是看似很重的輿論監(jiān)督，也多是本著“治病救人”的原則，推動問題解決。他一直強調(diào)，做好文首先要做好人，而他本人也正是懷有慈悲的心腸，才會關心最普通百姓的命運，才會傳遞出人性的美好。

在湯計辦公室里有兩面錦旗，一面寫著“身為黨的喉舌，心系民之疾苦”，一面寫著“無冕的青天，百姓的記者”。送錦旗的一是為解決身份待遇而上訪十年的多名退休老職工，一是拆遷中利益受損的農(nóng)民。湯計在核實事件來龍去脈后，認為關乎百姓利益而又沒必要發(fā)稿子，最終協(xié)調(diào)相關部門，利用新華社和個人的影響力為百姓辦了實事。在他的職業(yè)生涯中，這樣的案例還有很多很多。

湯計經(jīng)常對我們說，記者應該講新聞職業(yè)道德，心術不正的人、思想偏激的人、作風漂浮的人不能做記者……一個有志于新聞事業(yè)的人，必須具有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思想境界，必須具有一顆對工作極端負責任、對人民群眾極端熱忱的心。如果世界觀與價值觀不地道，就不可能捕捉到好的新聞線索，更不可能采寫出打動千萬讀者的好新聞作品來。

很多人因為呼格案才得知湯計老師，其實他“火”很久了。早在1998年，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黨委宣傳部就為他召開“湯計新聞調(diào)查研討會”。據(jù)時任自治區(qū)黨委副書記的烏云其木格講，為一個記者召開新聞作品研討會，這在自治區(qū)成立以來是首次。

（作者單位：新華社內(nèi)蒙古分社）

編 輯 萬小廣 wxgpeter1314@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