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蘇
三個乞丐
曉蘇
一
入伏的那天上午,九點鐘的樣子,位于油菜坡腳下的老三篇食堂門口,突然來了三個乞丐。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高個子男人,瘦得很,腰有點兒躬,歲數(shù)看上去在五十到六十之間,胳肢窩里夾著一個臟兮兮的行李卷。中間走著一個皮膚很白的女子,年齡最多三十歲,不胖不瘦,長相中等,穿一件蛋黃色的汗衫,左手上還拎了一只半新不舊的皮包,也許是人造革的。跟在后頭的是一個四歲左右的小孩,一眼看不出性別來,可能是男孩,也可能是女孩,很黑,手上拿著一個已經(jīng)搖不響的撥浪鼓。
三個人之間的距離,說不上近也說不上遠。男人不時地回頭看女子一眼。女子偶爾伸出右手拉小孩一把。他們顯然是一起的。
老三篇食堂原來叫新時代餐館,生意不怎么好,只有幾個游手好閑的年輕人隔三岔五來光顧一下。后來,老板靈機一動給它更了名。改成老三篇食堂以后,這里的生意一下子火爆起來,連那些五十幾和六十幾的人都紛紛跑來吃。這些老家伙們,不愿意上餐館,卻愿意進食堂,有意思得很。
當然,食堂的布置與當初的餐館還是有些不同。最搶眼的是,正面的墻上,也就是財神爺上面,多了一張毛主席像。他老人家穿軍裝,戴紅袖章,神采奕奕,紅光滿面。另外三面墻上,把原先那些穿三點式的美人照都扯了,供上了三本不知從哪兒翻出來的舊書。三本書都打開了,打開的地方分別是三篇文章的標題,一篇是《為人民服務》、一篇是《愚公移山》、一篇是《紀念白求恩》。
三個人走到食堂門口,都停了下來。他們先呈一字形站成一排,彼此之間只留下一肩寬的縫隙,顯得更加親密了。女子還緊緊地抓住了小孩的一只手。然后,他們一起轉身,面向老三篇食堂。
當時,食堂的早餐已經(jīng)收攤了。老板撅著屁股,伏在毛主席下面的收銀臺上,正在仔細查看這天早餐的經(jīng)營情況。他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的高中肄業(yè)生,還當過一年大隊會計,算賬是個高手。兩桶稀飯和三籠饅頭全部賣完,只有包子還剩下一籠。相比而言,包子要貴一些??磥?,從苦中走過來的鄉(xiāng)親們,暫時都還丟不掉節(jié)儉的美德。
打雜的那個小嫂子,正在收拾那一籠包子。她穿一件薄如蟬翼的絲綢衫,兩個奶子呼之欲出。包子里面包的是豆腐和油渣,蒸得鼓鼓的,個頭比打雜的奶子小不了多少。打雜的實際上是老板的小姨子,她在這里,既可以說是打工,也可以說是幫忙。
最先發(fā)現(xiàn)三個乞丐的,是那個眉毛旺盛的廚師。他的眉毛比胡子還長,像柳絲一樣吊在眼皮上。他的視線似乎被眉毛擋住了,其實他比誰都看得清楚。他是老板的舅官子,是那個小姨子的哥哥。他的廚藝不錯,最擅長祛腥氣,所以就有點兒架子。別人還在忙,他已經(jīng)跑到門口抽煙了。不過,剛看到那三個人的時候,他一點兒也沒想到他們是乞丐。
那個女子看見廚師出來抽煙,立刻牽著那個小孩走上來,有氣無力地說,大哥,請給點兒吃的吧,這孩子已經(jīng)兩天沒吃東西了!
廚師用藏在眉毛后面的眼珠,把女子過細地打量了一番。他壓根兒沒想到,一個討飯的女子竟然長得這么白!那個小孩這時走過來,伸出一只小黑手,扯了扯廚師的衣角說,叔叔,我餓!廚師覺得小孩看上去的確有些可憐。
廚師沒有立刻答應他們的要求。他又把目光在小孩與女子之間來回移動了好半天,才一邊轉身一邊對他們說,進來吧!
廚師一進食堂就從蒸籠里拿了一個包子。扭頭給小孩遞包子時,他發(fā)現(xiàn)那個男人也進了食堂。廚師猛然有點兒不高興,因為他只邀請了女子和小孩,壓根兒沒讓男人進來。盡管如此,他還是把包子遞給了小孩。
這個時候,老板和打雜的也都看見了三個乞丐。他們同時蹙了一下眉頭,仿佛對三個乞丐進入食堂十分反感。當然,他們的表情也許與廚師的自作主張有關。按理說,廚師在拿包子之前,應該與老板商量一下。
小孩拿著包子待了一會兒,突然把包子遞給女子說,你吃!女子沒接包子,伸出舌頭繞嘴唇舔了一圈說,你自己吃!小孩還是不吃,拿著包子一動不動,眼神怪怪的。
打雜的突然心軟了,迅速扭頭對老板說,也給那女的吃一個吧!
老板立即點頭應允,還對打雜的淺笑了一下,好像是對她的軟心腸與同情心表示贊賞。
打雜的拿起一個包子,快步跑到了女子跟前,將包子遞給女子。女子雙手接過包子,對打雜的連說了三聲謝謝。女子低頭看了小孩一眼,快速地擠了一個眼神。小孩也給女子回了一個眼神,回完,就埋頭吃起包子來。小孩吃了一口,女子也開始吃起來了。
那個男人站在一邊,默默地看著女子和小孩吃。不知不覺中,他的腰彎得更厲害了,仿佛一根被大雪壓彎的竹。
老板已經(jīng)算清了早餐的賬,把眼睛從收銀臺轉到了男人身上。他發(fā)現(xiàn),男人顯得比女子和小孩還要餓,口水已在嘴邊往下滴了。女子這時突然停住不吃了,看了男人一眼。老板以為,女子要把沒吃完的半個包子給男人吃,但她沒給。男人吞下了一口涎水。
過了一會,男人朝小孩看了一眼。小孩已把包子吃完了,正在舔剛才捏包子的那只手。男人的眼睛像被烈日刺了一下,猛然閉上了。
老板再也看不下去了,兩只腳麻利地從收銀臺里走出來。他直接走到裝包子的蒸籠前,兩只手各抓起兩個包子,親自送到了三個乞丐面前。他給了男人兩個,另外兩個分別給了女子和小孩。
男人當即給老板鞠了一躬,頭幾乎挨到腳尖。女子雙手合十,給老板作了個揖。小孩居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姿勢十分標準,明顯受過訓練。行完禮,三個乞丐便知足地走了。
三個乞丐離開以后,老三篇食堂的三個人馬上開始了對他們的議論。大家最感興趣的問題,是三個乞丐之間的關系。但是,三個人議論了好半天,也沒能得出一個明確的結論。困難在于,那個男人自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女子和小孩雖然說過幾句話,可彼此從未稱呼過對方。
二
入伏第二天上午十點多鐘,顧客尚未臨門,老板見縫插針地取下右邊墻上的《為人民服務》,架起老花鏡,大聲地讀了一段。當年,他對老三篇能倒背如流,現(xiàn)在卻只能照本宣科了。
打雜的喜歡聽老板讀過去的老書,越老越覺得新鮮。她的兩眼忽閃忽閃的,屁股下的凳子離老板越來越近。
“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p>
老板讀到這里,猛然停了下來。他嘴里有點兒干。打雜的問,你怎么不讀了?老扳沒回答。他扭頭看了一下廚師,廚師又出門抽煙了。打雜的又問,你怎么不讀了?老板小聲說,求你把身子坐直,別讓胸脯露這么多!他說完,用舌頭舔了一下嘴唇,又喝了一口水,才接著往下讀。
打雜的把腰直起來坐了一會兒,不久卻又彎了,恢復了原狀。老板的嘴又開始發(fā)干。當然,打雜的也不是要故意為難老板,因為直著腰聽人讀書實在是一件難受的事情。不過,老板沒再責怪打雜的。他發(fā)現(xiàn)廚師已經(jīng)抽完煙進來了。
老板繼續(xù)讀:“在困難的時候,要看到成績,要看到光明,要看到希望……”正讀到這里,退位的村支書湯白虎走進了食堂。湯支書進門就說,要提高我們的勇氣。他把老板沒讀完的一句背出來了。
湯支書的記性真是好!老板拍個馬屁說。湯支書說,關鍵是毛主席說得好!廚師在一邊插嘴問,好在哪里?湯支書說,毛主席的話永遠不過時,任何時候對我們都有用。打雜的好奇地問,有這么厲害?湯支書苦笑一下說,要不是有毛主席這段話撐著,我的天可能早就塌了。
老板聽懂了湯支書的話,趕緊走過去上了一支煙,并親自幫他點燃。
前不久,湯支書的老伴吳折桂突然上吊死了。那天,吳折桂想喝雞湯,就去找養(yǎng)雞的聶志達要雞。湯支書在臺上時,吳折桂一想喝雞湯就去找聶志達,聶志達每回都白送她一只最肥的雞。但這一回,聶志達卻不白送了,還用手指著吳折桂的鼻子說,想喝雞湯,你得出錢買!吳折桂深受打擊,覺得人走茶涼,一氣之下就罵了聶志達,罵他是個勢利小人。聶志達以牙還牙,也回罵了吳折桂幾句,罵她臉厚、無恥。吳折桂以前作為支書娘子,從來沒人當面罵過她,她一時承受不住,就在自家門口一棵桑樹下上了一個吊。吳折桂死得很慘,舌頭都吊出來了,像一只鞋墊子掛在嘴上。
老板在湯支書肩上拍了一下說,你也別太傷心,人固有一死。湯支書說,可她死輕于鴻毛!老板說,重于泰山的能有幾個?再說,現(xiàn)在也不燒炭了。況且,有人說張思德并不是因為燒炭才死的。
湯支書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說,可我是禍不單行啊!老板問,此話怎講?湯支書吐一個灰色的煙圈說,唉,我老伴尸骨未寒,丫頭前兩天又離了婚。眼下,她丈夫沒了,房子也沒了,走投無路,只好帶著孩子回來跟著我一起過。老板一驚問,真的嗎?湯支書說,這還能說假?
停了片刻,湯支書對老板說,丫頭過一會兒就到了,你幫我弄幾個菜,中飯就在你這食堂吃。老伴死了,家里也沒人做飯了,我這段都是吃的泡面。
廚師連忙問,你們吃啥菜?燒只野兔怎么樣?湯支書想了想說,還是簡單點兒,我現(xiàn)在不當支書了,手頭也不像以前那樣寬裕了。你就炒個青椒肉絲吧,再來個西紅柿炒蛋。我那個外孫兒,最喜歡吃西紅柿炒蛋了。
湯支書說完,扭頭要往食堂外面走。老板問,你去哪?湯支書說,我去村委會那里等我丫頭,她每次都在那里下車。
湯支書剛走,打雜的就神秘地說,我早猜到他丫頭要離婚。老板問,你怎么猜到的?打雜的說,她丈夫是我的中學同學,姓呂,叫呂兆先,那可是個人精,特別會和當官兒的搞關系,給當官兒的舔屁股都愿意,三十幾歲就混上了老埡鎮(zhèn)供銷社主任。前年,姓呂的把供銷社的旅社賣給了一個養(yǎng)鱉的,那么大一棟房子,只賣了一百二十萬。今年春上,那養(yǎng)鱉的犯事被捉進去了,交代說,他買下旅社后給姓呂的送了五十萬。
后來呢?廚師迫不及待地問。打雜的說,養(yǎng)鱉的一交代,檢察院就把姓呂的給抓了。從那會兒開始,我就猜到湯支書的丫頭要離婚。你們看,我猜到了吧,果然離婚了!廚師說,活該!
十一點一刻,湯支書帶著他丫頭和外孫來到了食堂門口。起初,湯支書走在前面,他丫頭拉著他外孫跟在后頭。到門口后,湯支書把他丫頭和外孫讓到了前頭。老板趕忙上前迎接。
打雜的手里泡著茶,眼睛卻直直地看著門口,猛然想到了頭天三個乞丐進入食堂的情景。她的眼睛不由得亮了一下。
廚師開始炒菜了,西紅柿和雞蛋混合的氣味已從廚房飄到了餐廳。湯支書外孫馬上聳了聳鼻頭??磥頊圆惶?,這孩子真的喜歡吃西紅柿炒蛋。
老板把三個人安排在一個相對僻靜的位子。打雜的與湯支書丫頭熟,上茶時本想跟她打個招呼,可她卻把臉扭向窗外。打雜的發(fā)現(xiàn),湯支書丫頭這次打扮得很低調,服裝換了暗色的,原先掛在耳朵上的那兩個呼啦圈似的大環(huán)子也摘了。不過,她手上的戒指尚在,以前涂的紅指甲油還沒來得及洗掉。
打雜的很快把菜端上了桌子。放下最后一個小白菜后,她沒有急著離開。真和姓呂的離了?打雜的貼著湯支書丫頭的耳朵問。湯支書丫頭沒吱聲,只對打雜的點了一下頭,一邊點頭一邊往孩子碗里夾了一塊雞蛋。孩子挺懂事的,反過來也給媽媽夾了一塊。打雜的又問,你們在老埡鎮(zhèn)上的那棟小樓呢?湯支書丫頭低聲說,被上面沒收了,已貼上了封條。
食堂又來了一桌客人,來自附近的望娘山。領頭的是個養(yǎng)豬大戶,以前來這里吃過幾回,老板認識他。
湯支書一家吃完了,見客人多,便匆匆起身結賬告辭。出門時,湯支書先去拉開玻璃門,等他丫頭和他外孫出去之后,自己才跟著出去。
湯支書帶著他丫頭和外孫剛走,打雜的就斬釘截鐵地對老板說,昨天來的那三個乞丐,我已經(jīng)能確定他們的關系了。老板問,他們是什么關系?打雜的說,那個女子肯定是那個男人的女兒,那個小孩肯定是那個男人的外孫!老板一笑說,你八成是把那個男人當成湯支書了,不過你猜得也有道理。廚師聽到了他們的對話,連忙拎著鍋鏟跑出來說,不可能,那個女子白得像棉花,那個小孩黑得像煤炭,很明顯,小孩不是女子生的!
打雜的正不知道如何辯駁,望娘山那個養(yǎng)豬大戶突然插進來說,你們是說那三個乞丐吧?我昨天下午在公路邊看見他們了。老板問,他們在干啥?養(yǎng)豬大戶說,公路邊有一根梨樹,我看見那個男人在用石頭打梨。他打不準,打了好半天才打下來一個梨,可他自己舍不得吃,伸手給了那個女子,那個女子又轉手給了那個小孩。
養(yǎng)豬大戶話音未落,打雜的就欣喜若狂地說,怎么樣?我猜得沒錯吧?廚師又跑出來說,一個梨能說明啥?打雜的大聲說,說明各人疼各人娃!
三
入伏的第三天下午,老三篇食堂不到五點鐘就迎來了六個客人。他們是外地的,在這一帶修高速公路,駐扎在古墳包那里。他們在一個班上,當前的任務是鏟平古墳包。每周他們都來這里吃一餐,費用平攤。帶班的年齡和老板相仿,也是農(nóng)村人,讀過一年高中,跟老板很談得來。
老板親自為他們泡了茶。帶班的接茶時,對老板神秘地一笑說,待會兒還有一個人來,擺七套碗筷。老板說,好的,今天吃啥?帶班的說,燉個野雞火鍋吧,其他菜你看著安排。
六個人沒像以往那樣,一來就打麻將。他們顯得很疲憊,一個個像是累散了架。老板問,不搓兩把?帶班的說,沒勁搓,大伙兒都在叫累。這時,其他幾個人發(fā)牢騷說,這個雞巴古墳包太難鏟了,不知猴年馬月才能鏟平!
老板眼珠一轉說,既然你們不搓麻將,那我來給你們讀一段《愚公移山》吧。帶班的馬上一拍手說,好,正好用毛澤東思想給大家武裝一下頭腦。老板立刻起身,從左邊的墻上取下了那本舊書。
……
打雜的本來在廚房擇菜,聽到老板讀書,就慌忙往餐廳跑,胸前一陣歡蹦亂跳。老板停下來對她說,你慢點跑好不好?打雜的就減慢步伐,緩緩地朝老板背后移動,手上還拿著一根芹菜。
老板又讀了一段之后,帶班的一把奪過書說,我替你讀。他一激動把前頭的又讀了一遍。
首先要使先鋒隊覺悟,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帶班的讀得鏗鏘有力,聲情并茂,臉都讀紅了。這時,坐在他旁邊的一個小青年卻說,你讀重復了,這一段老板讀過呢。帶班的說,老子故意讀重復的,想讓你們打起精神來,爭取早一天鏟平古墳包。
小青年古怪地一笑說,要想打起精神來,光學愚公不頂用。老板這時多個嘴問,那還要怎樣?小青年沒回答老板,迅速扭頭問帶班的,你給我們找的按摩師呢,她怎么還不來?帶班的說,放心吧,她過一會兒就到。
廚師這時在廚房里大聲問,擇菜的人呢?一眨眼跑哪兒去了?
打雜的聽見喊聲,趕緊跑回了廚房。
廚師狠狠地瞪了打雜的一眼,壓低嗓子說,你不要動不動朝老板身邊跑,一個女人家,要自重一點。打雜的不高興地說,我怎么啦?聽他讀讀書有啥不妥嗎?廚師語重心長地說,姐對你不放心,才讓我來這兒當廚師的,她要我好好看著你!
打雜的一聽,越發(fā)不高興地說,姐既然不放心我,為啥還讓我來當服務員?廚師說,你姐也是沒辦法,兒子要她進城去帶小孫子,她若不去,兒媳會說怪話。打雜的嘟噥說,那她就別疑神疑鬼的!廚師說,其實你老公也不放心,人在外頭打工,心卻天天系在你身上,三天兩頭打電話找我問情況。打雜的撅起嘴說,不放心就回來陪我!
老板朝廚房掃了一眼,看見廚師正與打雜的交頭接耳。他雖然聽不清兩個人在嘀咕什么,但他想肯定與自己有關。他沒心思再讀書了,順手將書放到了釘在墻上的那塊小木板上。
修高速公路的那個小青年,看樣子只有二十出頭。他一直捧著手機在看。帶班的問,你看什么,這么入迷?小青年頭也不抬地說,微信,你不懂的。帶班的掃了一眼他的手機,發(fā)現(xiàn)手機屏幕上平躺著一個裸體女人,女人的肚皮上還擺著一個蛋糕。帶班的一驚問,哎呀,你手機上怎么會有光屁股女人?肚皮上還放著蛋糕呢。小青年鄙夷地一笑說,這叫人體宴,你沒聽說過吧?帶班的吞口涎水說,沒聽說過。小青年解釋說,人體宴就是拿女人的裸體當餐桌,最先是日本人發(fā)明的,現(xiàn)在中國也有了。帶班的說,他們真是想得出來啊!
過了一會,小青年啪地關了手機,有點兒不耐煩地問,按摩師怎么還不來?帶班的說,別急嘛,她會來的。
老板好奇地問,按摩師是誰?帶班的淺笑一下說,是你們油菜坡的一個小嫂子,偶爾靠按摩掙點兒外水。老板更加好奇地問,她叫啥名字?帶班的說,她叫宋至美。
帶班的話剛出口,廚師出來給火鍋上酒精。他馬上搭話說,宋至美住在我家隔壁,那可是個風流女人,騷得很。
小青年立刻噓個口哨說,好!越騷越好!另外幾個外地人也跟著說,好,好,越騷越好!
帶班的問廚師,她怎么個騷法?廚師說,她一直跟她公公睡覺。帶班的問,她丈夫呢?廚師說,她丈夫一年四季在貴州挖礦,直到過年才回來待幾天。即使老公過年回來了,宋至美晚上還是跟她公公睡一個房,把丈夫放在隔壁房里睡。帶班的張大眼圈問,那是為什么?廚師說,嗨,這可說來話長!帶班的說,那你講來我們聽聽。廚師看看墻上的鐘說,以后再講吧,我要去給你們炒菜。帶班的說,不慌,宋至美還沒來呢。
宋至美是公雞溝那一帶的人。廚師說,她的五官分開看也沒什么好看的,但合在一起卻挺好看。最吸引人的是她的身段兒,她身段兒飽滿,胸、大腿、屁股,每個部位都飽滿。從外形上說,她丈夫是配不上她的。她的丈夫瘦小、懦弱,說話細聲細氣的,有點兒像女人。
帶班的問,那宋至美為什么要嫁給他?廚師說,她主要是看上了她公公的手藝。她公公是個很有名的木匠,大到打棺材,小到做首飾盒,手藝都精到了家。從他手里出來的木器,價格相當高,但越是價格高越是供不應求。他那幾年靠木器賺了大把的錢。當時,宋至美嫁給她丈夫,實際上是看上了她公公的錢。
她一結婚就和她公公睡嗎?帶班的問。廚師說,那倒不是,她嫁過來的頭兩夜,肯定是和她丈夫睡的,但估計沒睡成,據(jù)說她丈夫做那事不行。結婚的第三天,按本地的風俗,她去娘家回門,可她一去就不愿再回她丈夫家了,在娘家一住就是半個月。她丈夫多次去接她,還給她下跪,她也不回來,口口聲聲要離婚。后來,她公公出面去接,不知跟她說了啥,她就乖乖地跟著回來了。從那時起,她就開始和公公睡覺了。
帶班的問,她婆婆呢?難道她婆婆不干涉?廚師說,她婆婆在她丈夫出生不久就和她公公離婚了。帶班的問,為什么?廚師說,聽說是她公公在床上干那事太厲害,她婆婆根本受不了,所以就離了。帶班的又問,她公公后來就再沒結婚?廚師說,她公公當然想結,但沒有女人敢嫁給他。她婆婆離婚后對別人說,她公公一晚上弄三次是常事,第二天照樣做木活,可她婆婆卻一連幾天下身疼,走路連腿都合不攏。這么一傳,就再沒有人敢嫁給她公公了。
宋至美有孩子嗎?帶班的問。廚師說,有一個,但那孩子肯定是她公公的。那孩子已經(jīng)上小學了,越長越像爺爺。
帶班的又問,宋至美和她公公的關系有多少人知道?廚師說,家喻戶曉,老幼皆知。實際上,宋至美和她公公的關系是公開的,他們一不隱瞞,二不回避,公媳倆還經(jīng)常帶著那個孩子上街、趕集、走人家。有一回那個孩子生病住醫(yī)院,公媳倆一起在病房里陪了七天,晚上還三個人睡一張床。
廚師還要往下講,老板嗔怪說,你有完沒完?還不快去炒菜!廚師這才住了嘴,慌忙去了廚房。
野雞火鍋端上桌子時,宋至美終于來了。她穿了一件吊帶衫,一進門就吸引了眾人的眼光。帶班的看樣子與她早就認識,一見面就和她握手,然后對他手下的人說,這就是我給大家找的按摩師宋小姐。哇!大家齊聲叫了一下。那個小青年又噓了一個口哨。
廚師主動跑出來跟宋至美打招呼,怪怪地一笑說,你怎么才來?他們盼你都盼穿了雙眼。宋至美說,我出門剛走到我家菜園邊,碰到了三個乞丐,他們偷了我家黃瓜,正坐在路邊吃。我害怕他們進屋偷東西,一直等他們吃完黃瓜走遠了,我才來這里。廚師說,難怪來這么晚呢。停了一下,宋至美又說,那個男人真大膽,居然當著那個小孩的面,捏那個女子的屁股。廚師一驚問,真的?宋至美說,說謊爛嘴!
打雜的這時跑上來問,剛才為啥叫?廚師欣喜地說,宋至美看見那個男人當著那個小孩的面捏那個女子的屁股呢!打雜的說,這有啥好叫的?廚師得意地說,這說明那個男人不是那個女子的父親!打雜的問,還能說明啥?廚師正要開口,一看宋至美在身邊,就咬著打雜的耳朵說,待會兒再告訴你。
修高速公路的一幫人一吃完飯,就簇擁著宋至美匆忙離開了食堂。接著,食堂又來了兩批客人。一直到天黑,食堂才安靜下來。這時,打雜的問廚師,你說那個男人不是那個女子的父親,那是啥?廚師先詭異地笑了一下,然后堅信不疑地說,公公!打雜的歪著頭琢磨了一會兒說,有可能,他們說不定就是宋至美和她公公的那種關系。
老板一直在收銀臺前默默記賬,聽見廚師與打雜的這么議論,突然抬頭質問道,如果是公公,他會當著孫子的面捏他兒媳的屁股嗎?他這么一問,廚師和打雜的都一時無語了。
四
入伏第四天的晚上,老三篇食堂正準備打烊,老板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是一個叫萬千一的人打來的。他也是油菜坡人,年輕的時候與老板一起到外地修過水庫,算是老板的老朋友。
老板問,你有啥事?萬千一說,我想去你食堂里吃晚飯。老板說,時間太晚,只能煮面條了。萬千一說,面條也行。我從老埡鎮(zhèn)到你那兒,最多一個小時。你等著,到時幫我下三碗面條,最好能打幾個荷包蛋進去。老板不解地問,你一個人能吃三碗面條?萬千一說,我們有三個人呢。
萬千一打的是老板的手機。手機音量開得大,廚師和打雜的都聽到了。廚師摸了摸他的長眉毛說,看來萬千一真和黑羊山的那個妮子結婚了。打雜的說,早晨他在食堂門口等車,跟我說他要去鎮(zhèn)上領結婚證,我還以為他是吹牛呢!
食堂的三個人本來都在看電視的,電話打來之后,他們都沒心思看電視了,興趣一下子轉到了萬千一身上。在油菜坡,萬千一稱得上是一個傳奇人物。但是,關于他的傳奇故事,大多數(shù)人只知道一個梗概,其中的細節(jié)只有幾個人曉得。老板是最了解萬千一的人?,F(xiàn)在,萬千一馬上就要來了,廚師和打雜的都想趕緊從老板嘴里問到一些關于他的具體情況。
廚師首先問到了萬千一當年逃跑的原因。有人說,萬千一老婆服毒自殺后,老婆娘家的人要殺他,他就嚇得逃跑了,是這么回事嗎?廚師問。
老板擺擺手說,這純屬謠言!他老婆服毒,的確與他有關。要是他不在外面尋花問柳,他老婆肯定不會自殺。其實,他還是很喜歡他老婆的,但喜歡老婆的人有時候也會在外面尋花問柳,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老婆自殺后,老婆娘家的人揚言要殺他,他壓根兒沒跑,還主動跑去下跪認錯,連膝蓋頭都跪破了。他這么一跪,老婆娘家的人就沒把他怎么樣,只痛罵他了幾句。
打雜的急著問,那他為啥還要逃跑?居然還跑到神農(nóng)架去了?
老板說,他是在他老婆滿五七那天跑的。他老婆死后的第三十五天,他拎著鞭炮、紙錢和一籃子食品,去山上陪他老婆過五七節(jié)。在他老婆的墳前,他先擺好米飯、包子,還有碗筷,接著就去放了鞭炮,然后又回到墳口,雙膝跪地,給他老婆燒紙錢。他一邊燒一邊哭,居然哭昏了過去。當時是秋天,山上的草都枯黃了,那天又刮風。等他醒來時,墳后的那片森林已成了一片火海,濃煙滾滾,火光沖天。他一下子傻了,心想完了,放火了,要坐牢了。在極度的恐懼中,他就逃跑了,一跑就跑到了神農(nóng)架,鉆進了深山老林。
廚師問,他和那個妮子是怎么勾搭上的?聽說還生了個女兒?
老板說,他在深山老林里跑了兩天,終于碰到了一戶人家。那戶人家只有一個二十歲的妮子和她七十多歲的奶奶。妮子的父母外出打工了,四五年都沒回家,杳無音信。他問妮子,這是啥地方?妮子說,黑羊山。奶奶問他,你是干啥的?他說,采藥的,迷路了。奶奶問,你家還有什么人?他說,沒人了,老婆死了,姑娘出嫁了。妮子主動說,你能留下來嗎?這家里一個男人都沒有,我和奶奶日夜提心吊膽。他說,我求之不得,如果你們留我,我給你們當牛做馬!
打雜的問,難道那個妮子和他結婚了?妮子只有二十歲,他當時已四十開外了,當?shù)季b綽有余,妮子怎么會愿意嫁給他?
老板說,他和那個妮子沒結婚。黑羊山位于三省交界處,是個三不管的地方。那里的男女想在一起就在一起,幾乎沒人去登記結婚。日子一久,他和那個妮子就住一起了,第二年秋天,還生下了一個女兒。
廚師問,黑羊山那么隱蔽,他后來怎么還是被抓住了?
老板說,他那年逃跑之后,林業(yè)公安馬上發(fā)了通緝令,把他的照片也印在上面。通緝令還發(fā)到了離黑羊山最近的一個鎮(zhèn),但鎮(zhèn)上沒一個人認得他。到那里的頭三年,他一次也沒到鎮(zhèn)上去過。那鎮(zhèn)雖說離黑羊山最近,但也有四十里。到了第四年,也就是女兒滿三歲的時候,他一時心血來潮就到鎮(zhèn)上去了一趟。他想給女兒買點兒吃的和穿的。就是那一次去鎮(zhèn)上,他被人認出來了。
打雜的問,大家都知道他后來坐了一年牢,有人說他犯了重婚罪,有人說他犯了縱火罪,他究竟是因啥罪才坐牢的?
老板說,他老婆已死了,重婚罪肯定說不上。主要是,他引起的火災造成的損失太大,而他又跑了,所以要判他。如果他當時不跑,主動去自首,也許坐不了牢。當然,他不逃跑到黑羊山,也找不到那么年輕的一個妮子。
廚師問,他坐牢后還和那個妮子有聯(lián)系?
老板說,一起生活了四年,還生了一個孩子,他和那個妮子肯定是有感情的。把他抓走的時候,他對妮子說,你等我,我一定會來接你們母女的!他是去年六月進去的,今年六月放出來后,他直接去了黑羊山。妮子的奶奶已經(jīng)去世了,他就決它把她們母女帶出深山老林,接到油菜坡來生活。
老板講到這里,打雜的已眼圈潮濕。她抬手擦擦眼角,對老板說,后面的我都清楚了,你不必講了。今天早晨,我一開門就看見了萬千一,他站在食堂門口等車。我問他去哪里?他說到鎮(zhèn)上打結婚證,還說他老婆和女兒已從黑羊山來到了老埡鎮(zhèn),正在鎮(zhèn)上等他呢。
老板這時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對廚師說,他們快到了,你可以去煮面條了。廚師起身剛走,老板又補充說,煮三碗面條,每個碗里打兩個荷包蛋!廚師說,好。他一邊答應一邊到廚房去了。
廚師去廚房后,老板把眼睛投向了食堂外面。他的頭一動不動,目光直直的,眉頭皺著,像在想一個深奧的問題。
打雜的問,你呆呆的又在想啥?
老板收回目光,看著打雜的,有點兒激動地說,我又想起了那三個乞丐!打雜的問,我們一直都在說萬千一,你怎么突然想起乞丐來了?老板嘴角顫顫地說,那三個乞丐之間的關系,你們兩個都說錯了。我覺得,那個男人和那個女子應該是兩口子,那個小孩是男人和女子一起生的。
打雜的馬上說,不可能,那個男人比那個女子大那么多,怎么可能是兩口子?老板輕蔑地一笑說,你少見多怪,萬千一還比黑羊山的那個妮子大二十多歲呢!廚師顯然聽到了老板剛才的話,在廚房里不滿地說,你總是想到老牛吃嫩草!
老板頓時蔫巴了,變成了一只霜打的茄子。打雜的幸災樂禍地說,活該,看你還胡思亂想!老板說,我怎么胡思亂想了?說完,他伸手就在打雜的胸前抓了一把。如果不是打雜的閃得快,老板至少可以抓一把。
聽到餐廳的動靜有些異常,廚師立刻警覺地問,怎么啦?老板紅著臉正不知如何開口,打雜的回答說,茶杯倒了,老板搶茶杯呢。說完,她給老板丟了一個媚眼。老板連忙朝打雜的伸了一個大拇指。
門外這時響起了一陣三輪車的聲音。老板抬頭看去,萬千一已經(jīng)一手牽著一個女人走到了門口。他滿臉堆笑地走在中間,一會兒看那個二十五歲的老婆,一會兒看那個四歲的女兒。
打雜的將三碗面條依次端了上來。萬千一把第一碗推到女兒面前,把第二碗推給了老婆,自己吃最后一碗。
萬千一正吃著面條,一抬眼看到了進門那面墻上的《紀念白求恩》。頓時,他吃面條的嘴不動了。老板問,你怎么不吃了?萬千一說,我想起了當年在水庫工地上背毛主席語錄的事。那天收工前,每人必須背一段,我背的是《紀念白求恩》中的幾句,回去一對,四句錯了兩句。老板一下子想起來了,撲哧一笑說,你背成了白求恩同志是個家大口闊的人,不遠萬里,來到中國,幫我們修水庫。萬千一說,正確的是,白求恩同志是加拿大共產(chǎn)黨員,五十多歲了……老板說,跟你現(xiàn)在差不多。萬千一大笑一聲說,哈哈,可惜我不是一個高尚的人。
老板這時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那三個乞丐。他對萬千一說,三天前,我這兒來了三個乞丐,男人的五十幾,女子三十不到,小孩四五歲,很像你們一家三口。萬千一說,你說的那三個人,我今天清早也看到了,他們睡在我家旁邊那個防空洞門口。我發(fā)現(xiàn)他們的時候,那個女子已坐起來了,正握著兩只拳頭給那個男人捶腰呢。
聽了萬千一的描述,老板連忙對打雜的說,你看,我說他們是兩口子吧!
五
入伏的第五天,午后一點半鐘的光景,老三篇食堂的吃客已陸續(xù)散盡。以往到了這個時候,食堂的三個人都要打上一個盹兒。然而,這一天的情況卻有些反常,幾條接踵而來的消息讓他們睡意頓消,一切都亂了套。
第一條消息來自電視,是打雜的看到的。每天打盹兒之前,打雜的總要打開電視掃一眼新聞,掃著掃著眼皮就合上了。這天,打雜的一打開電視,就看到了一個洪水泛濫的畫面。四川某地山洪暴發(fā),洶涌的洪水沖垮了一座橋,當時正在過橋的有十余人,全都被洪水沖走了。當?shù)卣杆俳M織營救,大部分落水者被救上了岸,但有三個人失蹤了,至今下落不明,其中有一個老漢,有一個中年婦女,還有一個孩子。
打雜的一看到這則新聞,馬上想到了那三個乞丐。她興奮異常地問,他們會不會就是被洪水沖走的那三個人?老板和廚師都沒理睬打雜的,仿佛覺得她剛才的問題未免太幼稚可笑。
老板仰面躺在收銀臺后面的那把靠背椅上,正戴著耳機在聽收音機。有個臺每天午后都播放一段革命現(xiàn)代京劇,老板總要雷打不動地收聽,還一邊聽一邊跟著哼。這天京劇結束后,老板沒有立即關機,他被其中插播的一則尋人啟事吸引住了。啟事是湖南某市一所精神病醫(yī)院發(fā)布的,尋找一位六十歲的老頭和一位三十歲的婦女,還有一個五歲的孩子。他們都患有間歇性的精神病,十天前趁醫(yī)護人員不注意從醫(yī)院后門溜走了。院方希望知情者積極提供線索,并承諾給提供有用線索者一定的酬金。
這條消息讓老板陡然激動不已,身體猛地坐直了。很顯然,他把收音機里提到的三個精神病人與那三個乞丐掛上了鉤。老板迅速把尋人啟事告訴了廚師與打雜的。打雜的說,你趕快提供線索吧!老板卻沮喪地說,可我沒記住醫(yī)院的聯(lián)系電話。廚師一笑說,可惜呀,眼看到手的酬金泡湯了!
廚師說完,便出門去抽煙。他想抽一支煙后再回屋里來打盹兒。廚師剛把煙點燃,一輛從襄陽發(fā)往宜昌的班車開過來了。班車從食堂門口經(jīng)過時,車上的一個乘客從窗口朝外面拋垃圾,同時還拋出了一張揉成團的報紙。報紙正好落在廚師腳前,他順手將它撿了起來。抽完煙后,廚師把那團報紙打開了。他看見報紙上登著一條醒目的通緝令。
通緝令上說,河南某縣某鎮(zhèn)的一個五十五歲的男人,與他年僅三十一歲的小姨子勾搭成奸。十天前,這對奸夫淫婦聯(lián)手殺害了各自的配偶,然后畏罪潛逃。臨逃前,他們還挾持了一位親人的女兒,四歲半,剃男孩頭。
廚師看完這條消息,立刻發(fā)出了一聲尖叫。老板和打雜的聽到尖叫聲,一起飛快地跑出了老三篇食堂。
曉蘇,作家,現(xiàn)居武漢。主要著作有小說集《山里人山外人》,長篇小說《五里鋪》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