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爾?格里爾斯 王旸
9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他們進入沙漠的第三天。和前兩天一樣,他們又是在太陽升起前就已經(jīng)上路了。露水收集器沒有收集到多少露水。全部露水不夠3厘米高,但貝克和彼得還是用干裂的嘴唇貪婪地喝下了每一滴水。
“每一滴水都有作用?!必惪苏f。彼得點了點頭。喝水沒有讓他們立即好轉(zhuǎn),但至少,他們的情況沒有進一步惡化。
他們繼續(xù)朝北前進。天慢慢亮了,沙丘從黑暗中露出了身影。貝克意識到彼得在強迫自己。彼得總是比貝克走得快一步,他不想成為貝克的負(fù)擔(dān)。貝克不知道彼得還剩下多少力氣,但他對彼得的毅力越來越佩服。
他們跌跌撞撞地爬上了沙丘。他們停下了腳步,幾乎不敢相信他們在太陽升起前的晨曦中所看到的情景。
“那是不是——”彼得沒有把問題說完。
貝克轉(zhuǎn)向彼得,然后笑了:“想坐車嗎?”
“我覺得它未必能啟動?!?/p>
他們在沙丘頂上看到的是一輛卡車。
兩個人匆匆忙忙地跑到了沙丘另一端的卡車旁。
卡車的車身有一半埋在了沙子里。在接近卡車時,貝克一邊看著車,一邊看著彼得,生怕他再次倒下。但這一次,彼得的身體是筆直的。貝克看到了彼得眼中的決心和他小心翼翼的步伐。貝克自己的腿也越來越酸痛了,但說不定,他們馬上就要轉(zhuǎn)運了。貝克的爸爸有一句口頭禪:“黎明前是最黑暗的?!睂τ谪惪撕捅说脕碚f,現(xiàn)在就是他們最黑暗的一刻。
貝克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卡車已經(jīng)十分陳舊。貝克覺得這輛車至少是20世紀(jì)60年代生產(chǎn)的,可能還要更早。沙子里沒有輪胎的印跡,他看不出這輛車是怎么來到這里的。一切都已經(jīng)被沙漠所湮沒。
貝克曾聽過很多關(guān)于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沙漠戰(zhàn)場的故事。在阿拉曼和噶薩拉,依然留著當(dāng)年英國和德國軍隊遺棄的卡車。這些卡車的狀態(tài)良好,因為在沙漠干燥的空氣中,鋼鐵不會生銹,皮革也不會發(fā)霉。沙子只會讓卡車逐漸失去顏色,慢慢露出鋼鐵本色。
“不知道這輛車的司機怎么樣了?!北说谜f。
貝克可不想思考這個問題。司機可能就在他們附近的沙子下面。也許,司機想下車步行前進,最后被沙漠吞噬。貝克不想去考慮各種可能性,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思考。
卡車的前半部分幾乎完全被埋在沙子里,這使卡車看起來仿佛是“泰坦尼克”號。貝克考慮了一下是否要搜索卡車內(nèi)部,但他覺得這沒有必要。引擎里可能有過水,但那應(yīng)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F(xiàn)在,引擎和車廂里應(yīng)該都只有沙子。
貝克看到了卡車載的貨物??ㄜ嚿涎b著許多長方形的木箱子。箱子里面已經(jīng)空了,但箱子還在。貝克用斧子把幾個箱子劈開,這將是他們下次休息時用的木柴。之后,貝克開始觀察剩余的箱子。這些箱子約1米寬,1.5米長。當(dāng)年,它們應(yīng)該是用來運輸牲畜的。箱子的下方是一塊厚木板,要比箱子四壁的夾板結(jié)實得多。
“你覺得我們倆可以待在這里面嗎?”貝克一邊沉思,一邊說。
彼得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貝克。
貝克做出了決定:“我們休息片刻吧。把背包給我——我們需要更多的布料?!?/p>
“我們剩下的布料已經(jīng)不多了?!北说镁尕惪?。
貝克和彼得來到了卡車的陰涼處。彼得是對的——在制作了帳篷和大量衣物后,他們的儲備已經(jīng)所剩無幾。但貝克并不想使用他們的帳篷,因為,稍有不慎,帳篷就可能被撕破。
幸運的是,他們還有足夠的布料裹在箱子上,也有足夠的繩子把布料綁定。貝克打開了一個箱子,然后把約2米長的繩子綁在了上面。貝克慢慢拖著箱子移動,繩子已經(jīng)繃緊,但沙子中并沒有太多阻力。
“你會告訴我你準(zhǔn)備干什么嗎?還是說,我要自己猜?”彼得問,“另外,這次的計劃和尿尿無關(guān)了吧?”
貝克把繩子遞給了他。“如果你自己太過激動的話,我可不能保證哦!”貝克說。
貝克和彼得拖著新的戰(zhàn)利品繼續(xù)前進,身后拖出一道痕跡。箱子不重,但還是會略微拖慢他們的速度。貝克覺得還是得嘗試一下那個方法——如果最終發(fā)現(xiàn)沒有必要的話,他們可以把箱子扔下。保留體力是最關(guān)鍵的。
貝克和彼得又爬上了一座沙丘。拖著箱子讓這次的跋涉比先前更辛苦。在登上沙丘頂后,他們停下來,凝視著前面的沙坡。
“好?!必惪苏f,“現(xiàn)在是做實驗時間。進去吧。”
彼得沒有動。“我們要乘坐箱子?”他的語氣充滿質(zhì)疑。
“對,我們要乘坐箱子?!?/p>
貝克把箱子擺在了沙丘頂上。彼得小心翼翼地進入了箱子的前半部分。他把腿收了起來,雙手緊緊抓住箱子兩邊。貝克站在箱子后邊,仿佛負(fù)責(zé)推送長橇下冰道的人——他會助彼得一臂之力。
“一……二……三!”
貝克用力一推,然后在箱子開始移動的瞬間跳入了箱子的后半部分。在那一瞬間,貝克認(rèn)為自己的計劃是不可能成功的——箱子太重了。箱子先是緩慢地移動了一點兒,但很快,光滑的布料就發(fā)揮了作用,箱子開始越滑越快。貝克把身子略略后靠,這樣,箱子可以略微后傾,從而減少和沙子的摩擦。隨著箱子的不斷提速,彼得大呼小叫。他們的周圍都是沙子,沙漠的暖風(fēng)迎面而來。他們在快速前進!
終于,箱子滑到了沙丘底下,慣性讓它幾乎完全插入了沙子里。箱子停下得太突然,這讓貝克撲到了彼得背上。
“哎呀!”
貝克和彼得慢慢爬出了箱子。
“你還好吧?”
“這比迪斯尼樂園的‘激流勇進’還過癮!”彼得一開始有些站不穩(wěn),但貝克并沒有太擔(dān)心。彼得看上去沒有因箱子的驟停而受傷。
他們回頭看了看剛剛滑下的沙丘。箱子的滑行形成了一條暗色的深溝。貝克覺得,按照他們行走的速度,他們需要15分鐘才能從上面走下來。這段路程會消耗他們的體力,用掉他們體內(nèi)的大量水分,讓他們的腿更加酸痛,還會讓他們的鞋子充滿沙子。但從沙丘上滑下來,一共只花了不到30秒鐘。
“我們可以再來一次嗎,媽媽?”彼得故意用尖尖的童聲喊道。
“下一次經(jīng)過沙丘時。”貝克承諾。
“好棒……”
在天氣變得過熱之前,他們還有一小時的時間。貝克估計,這段時間內(nèi),他們至少會經(jīng)過兩三座沙丘。貝克和彼得又含了口水,然后再次出發(fā)。
又一座沙丘,再一座沙丘。所有的沙丘看起來都一樣。貝克根本無法分辨沙丘間的不同之處。貝克覺得,在過去的三天,他們唯一做的事就是爬上沙丘,爬下沙丘……周而復(fù)始。
在他們爬上第三座沙丘后——或許是第四座、第五座——他們終于看到了不同的風(fēng)景。前面的路變得非常平緩。沙子還是鋪天蓋地,但沙丘已經(jīng)不見了,幾乎沒有太多的起伏,他們不再需要箱子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們可以看到天際了。沙漠中還有熱霾,他們還是很難看清楚遠方的東西,但熱霾的前方仿佛有什么物體,而且沒有像其他物體一樣到處“飄動”——那是陡峭的巖石山壁。
貝克凝視著遠方:“是山!是阿特拉斯山脈的起點!”
彼得站在貝克的身邊?!盎蛘呤前⑻乩股矫}的終點?!北说玫穆曇舾由硢×耍鹊乃h遠不夠。看到貝克充滿疑問的眼光后,彼得解釋說:“反正是阿特拉斯山脈就對了。”
箱子還可以滑最后一次。貝克開心地看了一眼沙丘,然后把箱子推了下去。他們今天是到不了阿特拉斯山脈的,甚至明天都到達不了。而且,就算他們到達那里,他們也需要翻越群山。但在貝克和彼得看來,勝利已經(jīng)近在眼前了。這就好像駕駛汽車長途旅行時,在路牌上看到了目標(biāo)城市的名字。雖然可能還在幾百千米之外,但你覺得馬上就要到了。
但是,就在此時,彼得倒了下來。
他們剛剛從最后一個沙丘上滑下來。箱子已經(jīng)沒有用處了。他們把降落傘布料收了起來。在沙丘底下,熱霾再次遮擋住了山脈。天氣已經(jīng)越來越熱了,貝克本來準(zhǔn)備再走一會兒后就休息。
但彼得突然就像腹部中拳一樣倒了下來。
“彼得?”貝克本以為彼得被什么東西絆倒了,但彼得很快開始呻吟起來。在扯掉了頭巾后,彼得開始嘔吐。他把肚子里所有的東西都吐了出來。之后,彼得渾身開始抽搐。貝克在彼得完全倒下前扶住了他,但只能無助地看著彼得不斷顫抖和呻吟。
“是痙攣……”彼得咬緊牙關(guān),小聲說。彼得的臉紅得像甜菜根一樣,他的手緊緊抓住了自己的大腿?!昂猛础北说糜弥讣资箘诺仄d攣的大腿。
貝克扶著彼得坐了起來,然后把頭巾又戴在了彼得的頭上,順勢摸了一下彼得的的額頭。彼得的額頭仿佛在燃燒——而且十分干燥,上面沒有一滴汗。貝克的心沉了下去。沒有汗水、高體溫、惡心嘔吐、痙攣、臉紅……貝克無法看到彼得衣服下的身體,但他知道,不斷的行走已經(jīng)讓彼得嚴(yán)重中暑了。
人的身體是通過流汗冷卻的,但人在缺水的情況下是無法流汗的,這也意味著身體無法冷卻下來。彼得臉紅是面部血管擴張造成的,他的身體希望用更多的血液來降溫。一開始是如此,但如果這種情況持續(xù)過久,彼得的血壓會下降,臉色也會變得灰白。到了那個階段,彼得的器官會衰竭,然后,他會昏迷,最終死亡。
彼得顫抖著。“我好冷?!彼匝宰哉Z地說,“太可笑了,我快被凍死了……”
“我知道……”貝克悲觀地想到。全身發(fā)冷也是中暑的癥狀之一 ——人在體溫非常高的情況下會不斷顫抖。此時,彼得的脈搏多半也加速了——可能已經(jīng)達到每分鐘160下。貝克不用測量,大概能猜到。
貝克看了看彼得的嘔吐物,他唯一的想法是——那么多寶貴的液體都白白浪費了。
“對不起。”彼得輕輕推了貝克一下,他試圖站起來,“我不能拖累你,必須接著前進……”
彼得搖晃了一下,又要倒下,但被貝克扶住了。
“今天就到這里吧,彼得?!必惪藦娖茸约河帽M可能歡快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這比“如果我們得不到幫助,你會很快死去”效果好得多。
“什么?在這里?”彼得睜大自己布滿血絲的眼睛問道。
貝克知道彼得的意思。前面的路很平坦,既沒有巖石,也沒有起伏。“我來搭帳篷。”貝克說,“這樣,你就不會被太陽曬到了,這里也會涼快一些……”但這不能為彼得補充水分,貝克想。
“那里如何——綠洲那里……”彼得透過熱霾凝視著遠方,然后掙扎著走了兩步。
貝克又拉住了他?!澳抢餂]有綠洲,彼得?!必惪思m正說。但萬一彼得是對的呢?貝克快速看了一下四周,但他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太“好”了,幻覺又開始了,貝克想。貝克暗暗責(zé)怪自己,在彼得第一次出現(xiàn)幻覺時什么也沒有做。彼得當(dāng)時可能只是輕度中暑,貝克應(yīng)該早點為他做點什么。
“就是綠洲……”彼得又掙扎著走了兩步。
貝克跟了上去。他焦慮地看著四周,但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氨说?,我們應(yīng)該先到沙丘的北面……”
“但……”彼得顫顫巍巍地指向了遠處,那里什么也沒有,“但那里……”
貝克苦澀地記起了他昨晚的祈禱。“求你了,別讓彼得死去。”貝克當(dāng)時是這樣祈禱的。
貝克又看了看四周。突然,他在熱霾中看到了什么。他努力睜大眼睛——那看上去是一棵棕櫚樹。棕櫚樹又高又細,上面有尖尖的葉子。再看,這棵棕櫚樹旁還有另外一棵棕櫚樹……綠洲就在200米以外?他為什么之前沒有看到?
“天哪,”貝克驚嘆道,“那兒可能真的是綠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