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石

別人辦幼兒園，是為賺錢。他們辦的幼兒園，卻貼出告示：免學費。是做善事，還是做傻事？幾年來，他們?yōu)?000多個孩子免除了學費，為此貼進去300多萬元，至今一家3口擠住在一間10平米的小屋里。

2014年5月15日，由全國婦聯(lián)等單位舉辦的“全國最美家庭”評選結果揭曉，逄秋香、陳亮夫婦獲此殊榮。

有的吃有的看，

孩子的眼神讓女園長心酸

2006年5月初，新婚不久的逄秋香夫婦接過一串沉甸甸的鑰匙，這是婆婆一手創(chuàng)辦的“育新幼兒園”的鑰匙。婆婆叮囑說：“ 150個孩子，一年收入32萬元，做好了，足夠你們吃的用的。”

24歲的逄秋香原先在膠南市一家幼兒園當老師，通過自學，取得了幼師專業(yè)的本科文憑。3年前，她和比自己小兩歲的陳亮相識并戀愛。漂亮、開朗的她，很快贏得陳家人的喜歡。陳亮的母親勸她：“回家里來干吧，你管著這個幼兒園，我也少操點心?！标惲烈矘O力慫恿她。推不過，逄秋香答應了。

幼兒園的地點在山東省青島市臨港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山前村。上午9點，孩子們在院子里做游戲，開心極了。逄秋香喜歡孩子，現(xiàn)在，肩上更多了一份責任。院門口，有人遲疑著向里邊張望，想進來又猶豫。這是一個孩子的家長，身邊跟著一個小男孩。

逄秋香走上前，打招呼：“咋不進來呀？”孩子家長搓著手，紅著臉不好意思地說：“這個月的托費，晚交幾天行嗎？孩子奶奶生病了，正用錢呢……”孩子睜著一雙眼睛，膽怯地看著大人。幼兒園規(guī)定，每個孩子月交180元學費。入園的孩子，一部分是附近村民家的，一部分是外來務工人員的子女，他們收入低，不穩(wěn)定。

得知原委后，逄秋香心里很難過，小時候自己家里也窮，知道沒錢的滋味。她和丈夫商量：“把孩子這個月的托費給免了吧？”猶豫一下，陳亮說：“聽你的！”

得知免了托費，孩子家長吃驚地張大嘴，連聲道謝。逄秋香拉著孩子的手說：“走，跟阿姨玩堆城堡去！”孩子家長喊住了兒子：“來，把這個帶著，中午吃！”逄秋香一看，是個饅頭。她一陣心酸，都說來務工的人苦，想不到這些人的孩子更苦……

中午時，一個女孩的舉動深深刺痛了逄秋香的心。到飯點了，只見這個3歲女孩緊盯著鄰桌一個孩子，不時地咽口水，原來是看對方在吃小餅干。后來，那個孩子不想吃了，站起身把剩下的碎餅干渣丟進了垃圾桶。女孩不聲不響地走到垃圾桶邊，撿出那包碎餅干，倒進小手，放進嘴里……

女孩的家庭情況特殊，母親出走了，父親打工去了，她跟著爺爺奶奶生活，至今欠著幼兒園托費……因為是在農村，到飯點時，有些家長就會把孩子接回去；接不了的，給孩子帶個饅頭、西紅柿、黃瓜什么的；有的干脆啥也不給帶，覺得小孩子一頓不吃，餓不著……

逄秋香想說什么，又忍住了。她俯下身，抱起女孩，來到村口小賣店，買了一大袋好吃的：牛肉干、巧克力餅干、雞味薯片……女孩的兩只小手緊緊抓住袋子，一刻也不松開。逄秋香小聲叮囑說：“在這兒吃吧。吃不了，帶回家去！”女孩怯怯地笑了，撕開包裝抓起一塊餅干，一把塞進嘴里。

下午3點，奶奶來接女孩，女孩挎著小書包，里面被塞得滿滿的，她一臉開心地回家了。人走了，可逄秋香的心還是酸酸的。小時候，自己也是個“饞女孩”，看別的同學吃零食，可她沒錢買。晚上吃飯時，逄秋香忽地冒出一句：“老公，等咱們有錢了，就把孩子們的學費免了，辦一所不收學費的幼兒園，讓村里的孩子都上得起幼兒園?！标惲脸泽@地看著她：“你瘋了？”逄秋香搖搖頭：“沒瘋?！?/p>

年底，夫妻倆的兒子出生了，取名陳浩焱。

給孩子免學費，

小夫妻"敗家"行善

轉眼3年過去了，2010年3月，適逢開發(fā)區(qū)搞建設，村里的老房子拆遷。婆婆說：“我們得了70萬元補償費，我和你爸商量了，把這筆錢留給你們投資或買一處大房子。小孫子3歲了，得有個住處……”

逄秋香脫口而出：“這下好了，有錢了，可以辦免費幼兒園了！”陳亮悄悄拉了她一下，可婆婆還是聽見了：“什么免費幼兒園？”逄秋香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婆婆大驚失色：“那你們一家3口靠什么活著？不行，絕對不行！”

說不行，可這筆錢還是給夫妻倆了。婆婆叮囑說：“記著，創(chuàng)業(yè)不易，要珍惜。”逄秋香算了一筆賬，70萬元能維持7年——幼兒園6名員工的一年工資約7萬元，一臺校車的營運費用一年約需2萬元，一家人的吃喝費用一年約1萬元……

陳亮打斷她：“那7年以后呢？這個賬應該這樣算：一年投入10萬元，這是從口袋里往外拿的錢。一年免收學費的錢，是32萬元，這是應收入的錢。這筆錢沒了，口袋里的錢掏出去了，里外是42萬元呀！沒了收入，一家人吃什么？”

看著丈夫，逄秋香說出一句話：“年輕，我們可以再掙！”她想起了那個給孩子留饅頭的家長，那個撿餅干渣的女孩……

9月的一天上午，夫妻倆外出回來。走到村口時，他們見一群村民正圍著一個孩子：“多懸啊，差點就讓工程車給撞了。真出事了，爹媽還不得心疼死……”孩子也嚇傻了，蹲坐在地上，臉色慘白，一聲不吭。逄秋香吃了一驚，是小胖！她一把抱起孩子：“快讓阿姨看看，傷著沒有？”小胖哇地一聲哭了，搖搖頭說：“沒撞著。阿姨，我害怕，我想回幼兒園，和小朋友在一起！”逄秋香連聲答應：“走，現(xiàn)在就走，阿姨帶你回去！”

原來，因為家里窮，一個月前小胖退園了。小胖的爸爸說：“讓孩子回家吧，給他媽端口吃的，他媽媽病著呢，是腎病……”他低下頭，聲音小得聽不清。逄秋香心里明白，說是端吃的，其實是想省下錢，給孩子的媽媽買藥、治病。她想挽留，可小胖的爸爸堅持要帶孩子走。逄秋香追出去喊：“沒人看了，再把小胖送回來，不要錢……”

不要錢了，孩子們就不會走了。那個念頭又一次在逄秋香腦海里跳了出來：免學費！

一連幾天，小胖的身影都在逄秋香腦子里轉，一會兒是車禍現(xiàn)場，一會兒是孩子牽著她的衣襟說：“阿姨，我想回幼兒園……”逄秋香失眠了，要是自己的兒子上不起幼兒園，結果會怎么樣？

一天上午，一位孩子家長找到逄秋香和陳亮。對方局促不安，好半晌才說：“工地停工了，我想接走孩子，自己帶，現(xiàn)在錢難掙……”陳亮愣了：自己帶，還不把孩子給“放羊”了呀？逄秋香也急了：“別讓孩子走……”她想起小胖的遭遇，一回家孩子就撒野了，想收斂，難。

逄秋香用眼神求助地看著丈夫。陳亮的心一哆嗦，隨后他猛吸一口氣，一錘定音：“不收孩子學費了，讓孩子留下吧！”他心疼妻子，知道妻子在想啥。孩子家長激動地喊起來：“太好了，這可少了一份負擔了！孩子不接了，騰出時間我再找一份活干，有錢了，一定把這錢給還上。”

對方歡天喜地走了，逄秋香擁著丈夫問：“會后悔嗎？”陳亮堅決地說：“不！”

2010年10月1日，幼兒園貼出了一則通知：既日起，所有入園的孩子，免除學費……正值送孩子時間，院墻外站了一大群家長。有人議論：免學費，是真的？不會是變著法克扣孩子吧？有人反駁：“小肚雞腸，人家在做好事呢，不領情還亂說！”有人急著打電話：“快把孩子送這個幼兒園來，不收學費……”一傳十、十傳百，幼兒園新增了30多個適齡孩子。

只有一個女人在抹眼淚，是逄秋香的婆婆高璇。逄秋香輕輕摟住老人的雙肩：“媽，是我不好……”婆婆想掙脫，可身子像被定住了，好半天才顫抖著說出一句話：“這是把今后的活路給斷了呀！”陳亮走過來說：“媽，這事就讓我們做主吧?！?/p>

幼兒園變公益樂園，

善舉獲評“全國最美家庭”

一連半個月，逄秋香和陳亮沒在婆婆跟前露面，是不敢。一天傍晚，4歲的小浩焱嚷著說：“我想爺爺、奶奶了！”無奈，逄秋香夫婦領著兒子去見二老。婆婆嘆了口氣，給他們出主意：“做不下去時，就再貼一張通知：收費！”逄秋香看了丈夫一眼，二人笑了。他們嘴里答應“行”，心里卻說“走了，回不了頭了”。

一個月的工夫，幼兒園的孩子驟增到300個。這里的場地只有500多平米，以后收還是不收？一天晚上，逄秋香和丈夫商量開一個分園：“蘭西村那邊孩子多，離這5公里，來回接送，不如省下油錢，租房子?！标惲敛磺樵傅卮饝耍骸?00多個孩子已經(jīng)吃力了，這下可好，又多了一倍，費用也增加一倍，還得另聘老師……”

3天后，房子租下了，1000平米，年租金1.8萬元。得悉此事，婆婆一連幾個晚上沒睡著覺，是擔心。錢有數(shù)，可孩子沒數(shù)，這得往里邊投多少錢呀……老倆口自掏腰包，在海邊租下兩個養(yǎng)魚池，養(yǎng)海參和鮑魚賣錢。不久，他們又在海邊接手一座“漁家樂”酒店。這樣，等兒子兒媳那邊急需時，他們也好幫一把……逄秋香夫婦知道后，又慚愧，又感動。

轉眼一年過去了，小兩口的善舉贏得社會好評。2011年底，他們獲評“感動青島十佳人物”。他們說：“我們在做的，是盡我們一點心意，送給孩子們一點溫暖……”

2013年夏天，小屋里一張大床，小浩焱占一邊，陳亮占一邊，逄秋香在中間“受氣”。 3個人順著睡，躺不下；橫著睡，不夠長。陳亮身高1.91米，兩條腿有一半是懸著的。他只好在腿下部搭一塊板子，下面再墊個板凳做支撐。

7月的一天晚上，暑氣熏蒸，室外氣溫32度。人既使坐著，汗水也會順著臉上、后背一個勁往下淌。拎著一張大涼席，陳亮和兒子躲屋外睡去了。逄秋香心里愧疚，要是不把補償款花出去，他們完全可以買個大房子，屋子里安上空調，丈夫、兒子就不會受這個罪了。她抱著枕頭也來到院子里，在丈夫一側躺了下來。半晌，她問丈夫：“后悔嗎？”陳亮笑著搖搖頭：“錢雖然沒了，可做公益，讓人很開心?！?/p>

一天上午，因違規(guī)停車，交警攔住了陳亮。得悉他開的是免費接送孩子到幼兒園的車，對方當即向他敬了個禮，擺擺手：“走吧！”陳亮感慨：“沒罰款，又給敬禮，人家敬的是咱對孩子的這份善舉?！笔潞蟮弥?，這筆罰款是交警自掏腰包，給他墊付了。

上小學一年級的小浩焱，告訴爸媽一件事：去工廠參觀時，一個小同學驕傲地說：“這是我爸爸開的工廠，可賺錢了！”另一個小同學不屑一顧：“人家陳浩焱的爸媽是開幼兒園的，那里不收錢！比你牛！”小浩焱得意地呵呵笑。逄秋香和陳亮面面相覷，沒攢下錢，給兒子攢好朋友了……

10月初的一天早晨，一位家長找上門，想把孩子送來。逄秋香很奇怪：“孩子不是已經(jīng)從這里畢業(yè)上小學了嗎，咋還要送來？”這位家長不好意思笑了：“是二胎，是個兒子，快2歲了。我和他媽商量了，還是送這里放心……”

編輯 尼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