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啟明 遠山

怒火三千丈 他在“遠光燈之禍”的泥潭里

文/啟明 遠山

2014年12月5日，江蘇鹽城。一個剛剛拿到駕照僅一個月的新手司機，被一名有著十余年駕齡的出租車司機，驅(qū)車10多公里追殺身亡。而的士司機殺人的原因竟是：新手司機濫用遠光燈，“亮瞎”了他的眼，讓早就飽受遠光燈之害的他差點又釀下車禍，這次，他出離憤怒了……

4年前因“遠光燈”他撞倒了路人

2014年10月25日，出租車司機楊啟山心情沉重地從一家銀行的ATM機里走出來。他剛剛從不到四千元的工資中，拿出一半存入一個名叫“張慶”的賬戶，這樣的狀態(tài)已經(jīng)持續(xù)了四年多，每個月的這一天是他最難過的日子。

楊啟山時年35歲，江蘇大豐人。2000年他從部隊退伍回家，便當上了一名出租車司機。因妻子徐梅下肢殘疾，楊啟山白天要照顧家庭，只能選擇開夜班車。在10年的駕駛生涯中，楊啟山從未出過事故，被公司評為“十年安全無事故先進個人”。全家人靠他跑車的收入，生活雖不富裕，卻也其樂融融。讓他始料未及的是，2010年8月25日發(fā)生的一件事，把他拖入了命運的深淵。

那是一個漆黑的午夜，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楊啟山想去酒吧街附近等客，天黑路滑，視線極差，他將車速放慢到40碼，不緊不慢地向酒吧街開去。走到人民路中段時，路燈突然暗了下來，來往的車輛都打開車燈，在雨中緩緩行駛。突然，對面疾速駛來一輛汽車，雪亮的大燈刺得人睜不開眼，楊啟山的前擋玻璃頓時鋪滿炫目燈光，雙眼也瞬間失明，他知道對方是安裝的超亮氙氣大燈，俗稱“亮瞎眼”。約兩秒后，那輛車呼嘯而去，楊啟山的視力這才恢復，可他卻驚恐地發(fā)現(xiàn)，兩股車道之間的雙黃線上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個穿著黑色雨衣的男人！他本能地踩下剎車，卻怎么也來不及了。只聽見一聲沉悶的撞擊，那名男子被撞出好幾米遠，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楊啟山急忙下車將傷者抱到自己車上，沒命地向大約一公里外的縣人民醫(yī)院開去。

幸運的是，這名被撞男子經(jīng)過搶救后終于脫離了生命危險。大約半小時后，他的家人也紛紛趕來。原來，男子名叫張慶，46歲，與妻子一起在縣城里開了一家小飯館，當天晚上飯館打烊后，他急著趕回家，沒想到在路上遭遇了車禍。

事故發(fā)生后，交警趕赴現(xiàn)場對雙方進行了責任認定：張慶未在斑馬線上行走，應負事故次要責任，但按照機動車應該無條件避讓行人的規(guī)則，楊啟山要負事故主要責任。對此裁定，楊啟山大喊冤枉，他說，事故發(fā)生完全是因為對面來車燈光太亮，導致他短暫失明而造成的。只要有過駕駛經(jīng)驗的人都知道，過強的車燈會使雙黃線上的行人“蒸發(fā)”，也會使對面司機的眼睛瞬間致盲，在這種情況下發(fā)生事故，卻將責任算在自己身上，太不公平了。

對楊啟山的說法，交警十分同情，對遠光燈致盲的事實他們也很認同，可那段路上沒有監(jiān)控設(shè)備，再加上肇事車輛已經(jīng)逃逸，按照目前的交通法規(guī)，事故責任只能由撞人司機楊啟山承擔。

對此裁定，楊啟山欲哭無淚。而更讓他揪心的是，張慶入院后一直昏迷不醒，醫(yī)生宣布他的大腦皮層功能嚴重受損，進入“植物人”狀態(tài)。張慶是全家的頂梁柱，女兒剛上初中，他妻子的哭聲讓楊啟山心驚膽戰(zhàn)！

不久，楊啟山就收到了這起交通事故的民事裁定書：這起事故張慶本人承擔40%責任，楊啟山與出租車公司共同承擔60%的責任，賠償款共計人民幣67萬多元。除去公司承擔的11萬元保險金和楊啟山交給公司的2萬元押金外，他個人需承擔54萬元賠償！

4年來他扛起如山的債務撐起飄搖的家

楊啟山每個月起早貪黑，最多只能掙三千多元錢，這筆天價賠償款讓他壓力山大。然而法律是無情的，對躺在病床上的張慶，楊啟山內(nèi)心也充滿愧疚。想來想去，他只得向親朋好友東拼西湊了10萬元錢，并向張慶的家屬協(xié)商，剩下的賠償款能否分期償還。張慶的妻子也體諒楊啟山身為一個普通出租車司機很不容易，答應他每個月只用償還2000元。可即便如此，楊啟山還清這筆錢也需要18年之久！這件事讓本來清貧安穩(wěn)的楊家陷入了無邊的黑暗，每個月約定還款的25日，就是楊啟山的“受難日”。

為了多掙點錢，他經(jīng)常在下了夜班后，又想方設(shè)法替別的司機代白班，有時甚至兩個通宵都不睡覺。實在困了，就把車停在路邊瞇一小會兒。同情他的司機朋友，有的幫他介紹路程遠的活兒，有的下班后去他家?guī)椭牲c力氣活。

一晃四年過去，楊啟山像一架不能停歇的機器，沒日沒夜地連軸轉(zhuǎn)，原本140多斤的體重只剩下不到110斤，整個人瘦成了麻桿，臉色也變得蠟黃。想想還要過16年這樣的日子，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這四年里，他做夢都想把那輛肇事的“亮瞎眼”找出來，把車主揪出來狠狠揍一頓，再把他那對锃亮的大燈砸個粉碎！車海茫茫，他的想法顯然是癡人說夢。然而從那以后，只要看到超亮的車燈，楊啟山就恨得牙齒癢癢。

通過關(guān)注這件事，楊啟山驚訝地發(fā)現(xiàn)：其實遭受遠光燈之禍的絕不僅僅是他一個人，我國每年的道路交通安全事故中，竟然有30%以上是因為濫用遠光燈而起。因為遠光燈而致禍的案例也常常見諸報端：2012年7月，徐州一位張姓司機因為遭遇對面超亮車燈，錯誤判斷對方車寬和車距，導致自己的車輛側(cè)翻進山溝，造成高位截癱；2013年2月，福州一名出租車司機被對面車燈強光刺激，瞬間致盲，導致撞上護欄而翻車，乘客被壓在車底身亡……更令人郁悶的是，這些案件最終受害者都是被“亮瞎了眼”的乘客和司機，而那些開著雪亮大燈的肇事車或者渾然不覺，或在幾秒之內(nèi)溜之大吉，很難被繩之以法！

看到這些觸目驚心的事件，想想自己的慘痛遭遇，楊啟山心痛又憤慨。他了解到，其實我國交通法早就規(guī)定，在有路燈的城市道路上不應開啟遠光燈，開啟遠光燈的車輛應在會車前150米前切換為近光燈。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這些規(guī)定卻很難實施。

帶著疑問，楊啟山登錄國內(nèi)知名的司機論壇，發(fā)現(xiàn)這里對于濫用遠光燈的吐槽也滔滔不絕。出租車司機們抱怨，現(xiàn)在大量的新手司機上路，有的人根本沒弄清近光和遠光的區(qū)別，有的人圖省事，一路大燈開到底；更多人的心理則是只要我看得清就行了，至于別人，管他呢……現(xiàn)在上路的車輛越高級，車燈也做得越亮?；ㄉ蠋浊г难b一套超亮氙氣大燈，幾乎成了年輕一族買車后必做的事。那些“亮瞎眼”的車燈，不知讓多少司機經(jīng)歷了“驚魂一刻”！

有熱血的司機朋友倡議：“文明使用遠光燈，從我做起！”楊啟山打心底里擁護這個倡議，他印制了一些闡述遠光燈危害的小卡片，在等紅燈的時候散發(fā)，利用一切機會宣傳和勸阻濫用遠光燈的行為。甚至還親自下車去提醒那些“亮瞎眼”的車主，勸他們將遠光燈切換為近光燈?？勺屗z憾地是，只有部分車主表示配合，不少人仍對他報以白眼，有的人還罵他是個神經(jīng)??！望著滿大街川流不息的車輛和依然灼灼耀眼的燈光，楊啟山不禁感嘆“治理遠光燈之難，難于上青天”！

就在楊啟山與滿大街的遠光燈做著無望抗爭的時候，2014年12月，妻子徐梅因骨關(guān)節(jié)病變需要做手術(shù)，幾千元的手術(shù)費用讓他一籌莫展。而12月5日，女兒又因感冒發(fā)燒到40多度，讓楊啟山心疼不已。他抱著女兒要上醫(yī)院，女兒卻緊緊拉住他的手說：“爸，我不去醫(yī)院，把錢省下來給張叔叔和媽媽治病?！迸畠憾碌脑捳Z讓楊啟山流下了心痛的眼淚。他恨自己沒有本事，不能給妻子和女兒更好的生活，同時也勾起了他埋在心底的仇恨：缺德的“亮瞎眼”車主，你知不知道自己造下了什么孽！

帶著復雜的心情，楊啟山將女兒和妻子安頓好，下午照常出車。夜幕很快降臨，望著滾滾車流中那些炫耀似的瞪著眼的超亮車燈，他心中的怨恨無以復加，卻不知向哪里發(fā)泄！

4年后再遇“遠光燈”他心理崩潰

晚上大約八點多鐘，楊啟山搭載一位客人去鹽城?？斓饺赵侣窌r，令他終生難忘的一幕發(fā)生了：對面一輛黑色的本田CRV疾馳而來，燈光強烈得足以照亮300米外的路況。楊啟山趕緊將遠近燈光交替閃爍，示意對方會車時將遠光燈切換為近光燈。可對方卻毫不理會直沖過來，兩道強光像利劍一般刺瞎了楊啟山的雙眼！楊啟山失去判斷，只好一腳急剎，本田車呼嘯著掠過，而他的車身卻因剎車過猛而急速打轉(zhuǎn)！好在當時路上沒有別的車輛，楊啟山的車轉(zhuǎn)了數(shù)圈之后終于停了下來。驚魂未定的客人大聲指責，楊啟山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新仇舊恨一起涌上心頭，想到自己一家人四年多來所受的苦難，再想想自己今天差點就丟掉性命，他對那些耀武揚威的“亮瞎眼”車主恨到了極點！他掏出50元錢塞給客人說：“對不起，今天您找別的車吧！”在客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楊啟山調(diào)轉(zhuǎn)車頭，向本田車消失的方向一邊追趕，一邊用手臺向附近的司機朋友求助。

由于司機們都對濫用遠光燈的菜鳥司機恨之入骨，又同情楊啟山的遭遇，加之聽說他又差點被害，大家頓時同仇敵愾，群情激憤，紛紛表示愿意幫助他。很快，前方傳來反饋：“新都路南側(cè) 200米處有一輛黑色本田CRV，大燈狂亮，肯定是你說的那小子！”楊啟山請那位的哥幫自己記住該車的車牌號，并約附近的幾位司機一起去“教訓教訓那小子”。

經(jīng)過大約15公里的狂追，包括楊啟山在內(nèi)的五輛出租車漸漸逼近目標車輛，恰好看到“黑本田”轉(zhuǎn)彎后停在一家酒店門口。四個年輕小伙子從車上下來，車內(nèi)還開著震耳欲聾的音樂。楊啟山一看到他們的作派，就氣不打一處來，他沖到那個年輕司機面前，拍著仍未關(guān)閉的遠光燈質(zhì)問：“你懂不懂規(guī)矩？開這么亮的車燈差點害死人你知道嗎？”那個小伙子愣了一下，得知對方是因為自己開啟遠光燈而特意追來時，便帶著譏笑說：“我的車燈，我想開就開，咋啦？”他滿不在乎的態(tài)度再次激怒了楊啟山，他抄起一把椅子，向那雪亮的大燈用力砸去。年輕司機見狀撲了上來，于是，一場混戰(zhàn)開始了……狂怒不已的楊啟山突然產(chǎn)生了幻覺：面前的這個人便是四年前害自己傾家蕩產(chǎn)的那個混蛋！他抄起椅子，朝他劈頭蓋臉地砸下去……就在兩撥人惡斗之時，酒店員工撥打了110報警電話，警方接到報案后，迅速派民警趕到，制止了這場械斗，并將傷者緊急送往醫(yī)院搶救，那位被楊啟山用椅子砸傷的年輕人因頭部受到重創(chuàng)而當場死亡，其余人均不同程度受傷。

警方依法拘留了肇事者楊啟山，并對事情的經(jīng)過進行了訊問。原來，那名開車的年輕司機名叫陳凡，剛剛拿駕照不到一個月，這輛本田CRV是他剛剛購買的，為了追求“酷”“炫”的效果，他將近光燈和遠光燈花三千多元錢全部改裝成進口氙氣大燈，當警察對他的朋友進行詢問時，才發(fā)現(xiàn)陳凡竟然連近光燈和遠光燈的開關(guān)都沒有弄清楚，只知道天一黑就把車燈開到最大，享受白晝般的照明效果。

2014年12月12日，楊啟山因涉嫌故意傷害罪而被依法逮捕，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嚴懲。參與斗毆的幾名司機和陳凡的朋友也受到行政拘留的處罰。

身陷囹圄的楊啟山痛哭失聲，他的入獄讓本來負擔沉重的家庭雪上加霜，他無法想像殘疾和妻子和年幼的女兒該如何度過今后漫長而苦難的日子！

編后：

對楊啟山的遭遇，我們十分同情。他深受“遠光燈之禍”后，主動加入提倡文明用燈的活動，也值得贊賞與肯定。然而，他最終沒能把握好勸阻與泄憤之間的界限，觸犯刑律導致鋃鐺入獄的行為卻絕不值得提倡。

據(jù)了解，我國目前并沒有對行車燈光進行明確的規(guī)定，對燈光參數(shù)也沒有細化標準，尤其是氙氣大燈的改裝與使用，尚處于法律盲區(qū)。因此，對于各地頻發(fā)因濫用遠光燈而引起的事故，也就沒有有力的措施加以處罰。

但血淋淋的事實告訴人們，“遠光燈之禍猛于虎”絕不是聳人聽聞的傳說，而是實實在在的教訓。我們倡議交通部門盡快立法，規(guī)范遠光燈的使用，對濫用遠光燈的行為用法規(guī)予以處罰，還大眾一個安全的行車環(huán)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