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培

這幾年，在通衢鬧市車站碼頭等人稠眾廣之處，每每見到高高豎立的宣傳書畫家們的廣告牌。那些書畫家或梳小辮或蓄長髯；或手捏煙斗或支頤沉思，對著蕓蕓眾生扭捏作態(tài)。在這個什么都以“變現”為目的的年代，書畫人打打廣告本無可厚非，但是擺出這樣那樣一副深沉的、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總使人感覺不自然，有那么一點有辱斯文的味道。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書畫家和文化人基本上是合二為一的，文者，無形之畫；畫者，有形之文，二者異跡而同趨。可以說，高層次的文化人才能做到學問與書藝畫藝兼善。書畫的靈魂是“詩心”，是拔出流俗的對社會人生的審美體認和關照，表現的是生氣流行的生命力。因此，書畫人的基本素養(yǎng)便是“不俗”、“高格”。與張貼于長街的“著名”書畫家的廣告對照，當下的書畫藝術水準又如何呢？畫工畫匠一類的人物多如過江之鯽，但是真正的藝術家，真正不俗的文人，則寥若晨星。

那么，時下有沒有堅守傳統(tǒng)、努力做一個純粹的文人化的書畫人呢？這使我想到了杜小荃兄。小荃兄的相貌不俗：清癯而棱角分明的面龐、桀驁不馴的短發(fā)、略帶嘲諷的詭秘莫測的笑容；小荃兄的個性不俗：他率性自然，論辯犀利，亦莊亦諧，雅謔皆陳；小荃兄的思想不俗：他堅守傳統(tǒng)，有強烈的憂患意識和批判精神，他神與物游，深諳天人相與之境界。由于年齡的關系，小荃兄的書畫藝術還有一段漫長的歷練歷程，但是他已經具備了作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書畫藝術家所應有的思想素質：堅守自我，富于詩性精神。

書畫藝術，世之工人或能曲盡其形，至于其理，非高人逸才不能辦，因為深入物象，須取諸造物之爐錘、盡用文章之斧斤方可曲盡其妙。研青松之煤，運脫兔之毫，乃是要展示藝術家豐富復雜超凡脫俗的內心世界。小荃兄自幼接受書畫藝術熏陶，以后負笈南行求學，他天分極高，做人純粹，可以說，他具備了一個書畫藝術家應有的審美素質：他的書畫，筆力跌宕于風煙無人之境，道人之所未易而曲盡畫工之所難。他心法無軌，釋冰為水，視其胸中，無有畦畛；揮毫潑墨，惟以盡意為務。

小荃師法吳昌碩，長于借花鳥魚蟲以寄其意。當其意興湍飛潑墨如云之際，我曾從旁縱觀，竊味余胾。但見小荃氣定神凝，旁若無物，展紙于案，目視環(huán)堵，澆歙溪之石，磨隃麋之丸，睥睨八荒，運移云煙，不知泰山之覆于左，麋鹿之興于前，亦不知我之在此，而人之旁觀；禿筆在握，似有千鈞之量，生宣展陳，仿佛規(guī)劃天地；一揮而皴蒼菌蠢之體具，再撫而勁枝枯葉之總足。然其余興高漲，如川源之東掛，風雨之驟至，如走圓于峻坂，決水于平地，如佝僂之蜩，津人之舟，如郢人之斤，后羿之失；筆走龍蛇，勢如發(fā)機。當此之時，其心游萬仞之上，精鶩八極之表，為圓為方，為正為旁，或直而遂，或曲而強，隨物賦形，變化萬方。天工之妙于賦物，又賦之于素毫，抑造化之不遺物，于筆端而咸睹。

小荃善畫蘭，寥寥幾筆，風神兼?zhèn)?。其含素光以致蠲，考幽人之所槃，淡群動而不競，約洵美而且閑，嫋孤風之翛翛，幾激貪而律頑。

小荃善畫荷，淡施筆墨，隨意涂抹。但見其挺濁淤以自潔，澡清漪而愈麗，纖空通其上下，細理周其向背。綠水如鏡，紅裳影斜，亭亭煙外，凝立逶迤。

小荃善畫梅，喜硬筆盤空，鐵枝素葩。若遠壑冰消，疏林雪后，沙村迴而日晚，石澗淺而寒溜，或芬敷而盛發(fā)，或伶俜而欲瘦，或含葩而未吐，或噴蕊而競秀。其疏者如刻，密者似綴，素者如愁，絳者如醉，含者如佇，秀者如語，墜者如舞，拆者如粲。橫枝照水，如郁郁之湘累，半樹擁雪，如食氈之漢使。

小荃沒有把心思用在把照片張貼街頭對著路人故作深沉，他在探尋一條和傳統(tǒng)對話的路徑，他在努力做一個真正的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