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毅勤

（河北民族師范學院老干部處，河北承德067000）

承德清音會傳承樂曲初探

陳毅勤

（河北民族師范學院老干部處，河北承德067000）

河北省首批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承德清音會，已有百年歷史；演奏的避暑山莊宮廷樂曲最早可以追溯到1700年前的兩晉時期。這里介紹的16首古曲，已被確認是當年清音會演奏并傳承。作者尋找歷史，追根溯源；分析樂曲營造的典型環(huán)境，挖掘樂曲蘊含的深層內(nèi)涵，以便于讀者理解和欣賞。

清音會；宮廷音樂樂曲

避暑山莊宮廷音樂中，現(xiàn)存大部分樂曲來源于元、明時期的南北曲及明代宮廷宴樂曲。據(jù)說明朝末年，蘇州樂工韋蘭谷曾在北京傳授他從明代宮廷中習得的宴享絲竹樂，進入清宮后輾轉(zhuǎn)授受，又被太監(jiān)陳九公帶入承德避暑山莊演練，后經(jīng)乾隆認可并在避暑山莊組建南府行署（宮廷音樂機構(gòu)）。出于團結(jié)各民族的政治需要，排演中多次融入民間、民族樂曲元素，逐漸形成了現(xiàn)存于承德的避暑山莊宮廷音樂。

清王朝退出歷史舞臺后，部分樂師、樂譜流落民間。1920年，以研習避暑山莊宮廷樂曲為主的承德清音會成立，使宮廷音樂有幸在承德民間傳承至今。典雅的宮廷風格，濃郁的民間特色，古典的音樂遺風，優(yōu)美的少數(shù)民族風情，是避暑山莊宮廷音樂的獨特魅力。已確認是清音會傳承的16首樂曲均為后宮細樂，本文將試著逐一溯源，并通過個人演奏理解，挖掘其歷史內(nèi)涵。

【引子】

宋元時期諸宮調(diào)演唱時，第一支曲子泛稱為“引子”，它的特殊使命是將聽眾的思想情緒逐步引導(dǎo)到該組樂曲所預(yù)設(shè)的意境中來。作為避暑山莊后宮細樂的開始曲，樂曲一開始就把我們帶入富麗堂皇的宮殿，讓聽眾感受到眼前是一派歌舞升平的奢華場景。

【浪淘沙】

《浪淘沙》是唐宋時期著名的詞牌，唐人崔令欽在音樂筆記《教坊記》中就載有盛唐樂曲《浪淘沙》之名。該曲有齊言體和雜言體之分。齊言體是由唐代詩詞大家劉禹錫和白居易始創(chuàng)；雜言體創(chuàng)調(diào)于晚唐的呂洞賓或五代的李后主，距今都有千年以上的歷史。古時候詞本來都是可以唱的，后來文字流傳了下來，曲調(diào)大多失傳。避暑山莊宮廷樂曲《浪淘沙》是否就是唐宋時期的《浪淘沙》曲牌，還缺少資料考證。但這首《浪淘沙》演奏起來確實雄渾壯闊、氣勢磅礴，再現(xiàn)了金戈鐵馬、縱橫馳騁的戰(zhàn)爭場景，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幅激越凄壯的歷史畫卷，讓聽眾從樂曲中感受到更迭興亡、大浪淘沙的主題。清代皇帝將《浪淘沙》作為宮廷保留曲目，大約意在進行“居安思?！苯逃?。

【月下海棠】

這是皇室成員在避暑山莊賞月時的背景音樂。宋元時期，江南地區(qū)的“十番鼓”中，流傳著一首《月上海棠》曲；明代朱權(quán)（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封寧王，1378—1448）著的《太和正音譜》中記載有北曲曲牌［雙調(diào)月上海棠］和南曲［仙呂入月上海棠］。這首《月下海棠》曲，可能是依此改編。樂曲以簫作為引子，帶我們?nèi)秤卧鹿庀碌谋苁钌角f：山莊的晚上，明月當空，海棠飄香，微風輕拂，水波蕩漾。朦朧的月色將您帶入一個人間仙境！此曲妙在它和避暑山莊的湖光山色非常匹配，不論原曲的創(chuàng)作意圖如何，用它來描寫山莊夜色是再貼切不過的了！

【水龍吟】

《水龍吟》，又名《小樓連苑》或《龍吟曲》，源自500年前明代的宮廷宴樂曲，不同于戲曲樂隊所用的《水龍吟》曲牌。原是公元6世紀前期，北齊尚書、開封人鄭述祖所寫的古琴曲，到盛唐時定名為《水龍吟》。明朝初年浙江道士冷謙編訂的明宮宴樂曲中收入該曲，稱其還有《佛上殿》《麻姑獻壽》等稱謂。樂曲表現(xiàn)的是泉水噴涌、小溪奔流，似水龍吟唱的輕松氛圍。據(jù)清宮史料記載，公元1860年，為逃避英法聯(lián)軍對北京的進犯，咸豐皇帝來到承德避暑山莊。第二年也就是咸豐十一年的農(nóng)歷二月十五日，為緩解自己的郁悶情緒，咸豐皇帝在煙波致爽殿欽點了八首樂曲讓宮廷樂師演奏，其中就包括這首《水龍吟》。

【玉芙蓉】

于珉在《曲律》（疑為明代王驥德著）中稱宮廷樂曲《玉芙蓉》為“正宮過曲”之首?！坝褴饺亍敝傅氖前咨纳徎?、荷花。清代帝王酷愛蓮花，在避暑山莊湖區(qū)專門設(shè)立了“觀蓮所”賞蓮，并建“冷香亭”“青蓮島”“水心榭”“遠近泉聲”等多處聞香賞荷的景點；更要求宮女儀表端莊、步履輕盈如亭亭玉立的芙蓉。樂曲《玉芙蓉》為我們描繪了人與荷花互相映襯，如“天然一朵玉芙蓉，千嬌百媚語惺傯（zǒng）”的詩情畫意！避暑山莊宮廷樂曲《玉芙蓉》與現(xiàn)代民樂合奏、笛子曲、嗩吶曲的《玉芙蓉》不是一個曲子，也沒有承繼關(guān)系。

【梅花三弄】

《梅花三弄》，原為琴曲，又名《梅花引》《梅花曲》或《玉妃引》，最早見于《神奇秘譜》（明·朱權(quán)），稱該譜依據(jù)一千七百年前晉朝桓伊所作笛曲改編，內(nèi)容寫傲霜雪的梅花，全曲主調(diào)出現(xiàn)三次，即取泛音三段，異徽同弦，故稱“三弄”。清以后（1820年）的《琴譜諧音》將《梅花三弄》改為琴簫合譜。另一種說法為：《梅花三弄》又名《三落》，譜見《南北派十三套大曲琵琶新譜》。根據(jù)民間樂曲《三六》改編而成，分三段，殿以急板的尾聲，分段標題為“寒山綠萼（一弄）”“姍姍綠影（二弄）”“三迭落梅（三弄）”“春光好（收音）”。現(xiàn)代的廣東音樂和歌曲中，也都有這個題目，但曲調(diào)不同。避暑山莊宮廷音樂中的《梅花三弄》，歌頌的是梅花不畏嚴寒的高潔品格。

【惜黃花】

《惜黃花》取材于宋元以來流行于北方的諸宮調(diào)。康熙年間，莊親王允祿（愛新覺羅·允祿，清鑲紅旗人，康熙第十六子，1695—1767）奉旨編纂的《九宮大成南北詞宮譜》一書中，曾經(jīng)選錄了這支曲子?！跋А?，愛惜，憐愛?！包S花”指菊花，比喻少女，樂曲表現(xiàn)了滿族少女的端莊與婀娜。滿族女子高挑的身材、苗條的體型，性格穩(wěn)重、中規(guī)蹈矩，再配上那緊身旗袍和中國高跟鞋（盆鞋），更顯其美麗的身姿。

【姑嫂拜月】

《姑嫂拜月》取材于元代關(guān)漢卿的雜劇《閨怨佳人拜月亭》，故事講得是戰(zhàn)亂年代，逃難中書生蔣世隆與妹妹蔣玉蓮失散；尚書夫人與女兒王瑞蘭也走散。尚書夫人遇蔣玉蓮認為義女；蔣世隆遇王瑞蘭結(jié)為夫妻，王父因門第差異拆散婚姻，強行帶走王瑞蘭。后蔣世隆考中狀元，夫妻團聚。其中［拜月］一折講的是王尚書一家回到京城，王瑞蘭與蔣玉蓮在后花園焚香拜月祈禱：一位盼望與新婚丈夫早日團聚；一位祈愿失散的哥哥平安歸來。閑談中驚奇地發(fā)現(xiàn)，她們分別思念的男子竟是同一個人，于是姑嫂二人月下相認。元雜劇《閨怨佳人拜月亭》表現(xiàn)了封建社會被壓迫婦女的苦悶與反抗精神。但［拜月］這一折卻輕松、風趣，充滿巧合。

宮廷樂曲《姑嫂拜月》似民歌小調(diào)，流暢自如，風格清新。原本應(yīng)該是有唱詞的，遺憾的是已經(jīng)無從尋找。為了更好的表現(xiàn)原有情節(jié)，便于聽眾理解，我們在演奏過程中添加了唱詞：“半彎新月斜掛在柳梢上，影成雙。拜月亭旁，姑嫂并肩對月祈愿焚香。個中的酸甜誰來解憂傷？是愁，是盼，是念，是想，難訴衷腸。嫂祝夫君保安康，妹在一旁想兄長，在何方？月光兒照西窗，幽怨佳人想情郎，知心話兒又能對誰講？閨深夜長！”

【七星落】

《七星落》原是一首佛教樂曲。從標題看，《七星落》描寫的是北斗七星接近地平線的時刻。在北半球的夜晚，北斗七星最引人矚目。由于地球的自轉(zhuǎn)和公轉(zhuǎn)，它每天、每年都圍繞著北天極（北極星）逆時針旋轉(zhuǎn)。距今2200多年前的戰(zhàn)國晚期，楚國隱士鶡hé冠子的道家著作《鶡冠子》中，記載了北斗七星在黃昏后的方位：“斗杓東指，天下皆春；斗杓南指，天下皆夏；斗杓西指，天下皆秋；斗杓北指，天下皆冬?！敝挥性诙?，斗柄指向北方的時候北斗七星才最接近地平線。從樂曲內(nèi)容看，作品展示給聽眾的是靜夜中人們的感受：黑夜降臨，群星閃爍，北方地平線上，北斗七星格外顯眼。在這萬籟俱寂的夜晚，冷風讓我們清醒，寒涼使人心徹悟，快忘掉白天的紛擾，享受這難得的寧靜吧！

中國古曲中，有許多看似模擬的標題，其樂曲本身并不側(cè)重描寫標題所反映的客觀事物。至于該如何理解《七星落》這首古曲，只能“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烏江渡】

烏江鎮(zhèn)在安徽、江蘇交界處的長江西岸，今安徽省巢湖市東部的和縣東北。秦時置烏江亭，楚漢相爭時，項羽垓下戰(zhàn)敗逃至烏江鎮(zhèn)渡口，因“無顏見江東父老”而自刎。歷史上，以項羽、劉邦楚漢相爭為題材的樂曲，最遲在明朝時就已廣泛流傳。在流派上，《十面埋伏》屬北派傳曲，以歌頌漢軍為主；《霸王卸甲》屬南派傳曲，以描述楚軍為主。兩曲音調(diào)、情感寄托、表達方式各有不同，反映了南北文人對待歷史的不同側(cè)重點。

而宮廷樂曲《烏江渡》卻把畫面定格在烏江鎮(zhèn)渡口：項羽全軍覆沒，單人獨騎來到長江岸邊，陰云密布，水天茫茫。走投無路之際，反思自己從統(tǒng)帥千軍萬馬到落得孤家寡人的整個過程，仰天長嘆，悔之晚矣！樂曲即表現(xiàn)了“四面楚歌”的凄涼悲切，又描述了“霸王別姬”的愁腸萬千。結(jié)尾一轉(zhuǎn)，強調(diào)了對歷史教訓的汲取。在同類題材的音樂作品中，宮廷樂曲《烏江渡》站得更高，看得更遠。這可能正是帝王把它選入宮廷樂曲中的潛在原因。

【小涼州】

涼州古地名，西漢時置州，轄地在今青海、甘肅、寧夏一帶；到唐時轄區(qū)縮小到今甘肅省武威市周圍及以南地區(qū)。這里是古絲綢之路上通往西域的要塞，兵家必爭之地。秦漢時的音樂官署“樂府”中收集有《涼州詞》，原是甘肅武威一帶的民歌。唐朝詩人常用此調(diào)作歌，描寫西北地區(qū)的塞上風光和戰(zhàn)爭場景。近代民族音樂中，只有潮州音樂有《小涼州》這個曲牌，是否有淵源關(guān)系，有待考證。宮廷樂曲《小涼州》描述了戍邊將士生活的艱苦和對家鄉(xiāng)親人的懷念。

【宮廷音樂組曲《四來》】

明清時期，宮廷樂師們非常注意汲取民間音樂的營養(yǎng)，他們將社會上流行著的各種風格特色的民間小曲加工、整理、改編后，融入宮廷音樂，并保留了民間音樂的標題，淳樸而口語化，市井色彩極濃。宮廷組曲《四來》就是典型的作品：

［春來］

《春來》是組曲的第一首，它以絲竹、吹管樂演奏為主，還為打擊樂設(shè)計了專門的演奏段落。樂曲有濃郁的地方戲曲風格，柔美輕快的旋律、鏗鏘跳躍的音符形象地勾勒出萬物復(fù)蘇、春天到來的景象。春風暖，乍暖還寒，沉睡了一冬的小蟲小草們卻顧不得這些，悄悄地蘇醒了。冰凍的大地又傳來潺潺的流水聲；鳥叫聲、牛羊吃草聲時隱時現(xiàn)，這生命的交響曲在宮廷樂師們的手中得以再現(xiàn)！

［夏來］

夏天來了，陽光暴曬，熱浪撲面。樂曲中，在高音區(qū)飄動著的音符反復(fù)出現(xiàn)，讓人感到酷暑難熬，更似知了無休止的鳴叫，平添了幾分煩躁。偶爾轉(zhuǎn)入低音區(qū)的樂句，又如些許輕風吹拂，出現(xiàn)享受片刻清涼的微妙。《夏來》曲讓聽眾觸摸到了夏天，是我國民族音樂中少有的表現(xiàn)人體感受的優(yōu)秀作品。

［秋來］

秋天是收獲的季節(jié)，樂曲為我們展示了一幅農(nóng)耕社會的豐收畫卷：田野里人們忙著收割，打谷場上忙著晾曬，男女老少車載肩扛，面對著一年的企盼，百姓露出了笑臉。秋天，是伴隨著希望來的。

［冬來］

冬天，氣候寒冷、色彩單調(diào)，可是宮廷樂師們用自己手中的樂器，讓我們在寒冷中感受熱烈，在單調(diào)中體驗多彩的生活?！抖瑏怼非幂p快的樂句，為我們描述了冬閑時節(jié)，豐收的農(nóng)民排練社火、準備過年的喜悅。

【尾子】

也叫《尾聲》，諸宮調(diào)、雜劇、傳奇等腳本里大多數(shù)套曲中最末一曲的泛稱。北曲部分宮調(diào)中有以《尾聲》為名的曲牌，也有如《賺煞》《煞尾》等專做尾聲的曲牌；南曲各宮調(diào)都有《尾子》曲牌，也稱《情不盡》《意有余》《余文》《余音》等，從名稱中也能了解它的作用。作為避暑山莊宮廷音樂的結(jié)束曲，《尾子》的作用是讓聽眾跳出宮廷音樂的氛圍，返回到現(xiàn)實生活中來。

旋律古樸典雅，節(jié)奏平穩(wěn)勻稱的宮廷音樂，是中國傳統(tǒng)音樂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中國古代音樂史上占有一定的地位。歷史進程到了清代，宮廷音樂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最輝煌的時期，避暑山莊宮廷音樂就是清代宮廷音樂的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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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3763（2015）03-0027-03

2014-06-20

陳毅勤（1945-），男，天津人，河北民族師范學院退休副教授，承德清音會副秘書長，宮廷樂社副社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