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自己
圖 謝馭飛
剛進大學的時候,和我同寢室的小危是個奇怪的人。他的奇是屬于那種隱性的,如果不是因為與他朝夕相處了一段時間,我可能甚至不會對此有所察覺。他的怪不在于標新立異,而具體表現為不愿與他人輕易產生交集——即不像所有剛入學的同學那樣,積極和所有新朋友打成一片。然而,是肥肉總得流油、是好人總要發(fā)光,這廝沒過多久便暴露出全然不同的氣象:中學的老同學紛至沓來,小危全然熱心周到地招呼接待,更有幾個家伙隔三差五前來報到,即便不能時常來的也必電話常至,言語之間儼然就是小危的一班小弟小妹。
這些種種都曾經讓我充滿了好奇和困惑,并且在久處之后,我深刻地認識到,小危這家伙,行事滿懷和諧,語出不帶鋒芒,人前溫和有度,背地表里如一。記得有次一起坐公交,他給別人讓了座,又費力地遠遠擠到車尾角落,在我表示了不解后他說,如果總站在原地就會令被讓座的人覺得尷尬。
總之,小危如此完全地激發(fā)了我的研究欲望。我開始跟他形影不離,一起洗漱、一起吃飯、一起上課、一起走路,打聽他的家庭、他的成長環(huán)境與經歷,去了解他的想法,關心他的感受??墒且惶煜抡n后,小危一本正經地對我說,請你不要再刻意地關心和過分地注意我。那次我差點和他大吵一架,一方面我不能理解一個男孩子的內心要不要這么細膩;另一方面,小危表示他始終不想再接納更多的朋友了,因為“曾經滄海難為水”。于是,我的專項“研究”就此終止,也不得不有意無意地和他疏遠,我倆最終成了君子之交。不過慢慢地,在他的身邊我還是看出了一些端倪,那些穿梭在他周圍的人們都輕易地獲取了光和熱,而小危得到的往往只有那些個讓他輾轉反側的夜晚。
轉眼畢業(yè),各奔東西,小危進了一家國企,感情也有了不錯的歸屬,讓人羨慕。他仍舊從來不會主動聯(lián)系我們,那些老友間的噓寒問暖一概皆無,只是每每和其他同學小聚時,大家又都會不約而同地念及他。直到有一次,在工作上遇到了棘手的事,正是有求于小危所在的單位,我硬著頭皮打電話給他,沒等寒暄,那頭的話語便如春風般拂面而至,一如當年同窗的歲月。經過小危的努力,工作問題隨后便在準則范圍內迎刃而解。再后來,我常時不時給他發(fā)個短信,一二近況或是三兩感悟,他還是有話則長無話則短。
前些年,聽說他竟辭了工作,只身跑去終南山清修。沒過多久,我便收到他寄來的卡片,一張春色終南山,寫了一句話:我徒然學會了抗拒熱鬧,卻還來不及透悟真正的冷清。轉過年來又是一張,除了終南山的雪景,上邊還寫了幾個字:在家、出家,都是一樣。
三聯(lián)生活周刊2015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