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忠臣藏“題材是日本武士電影中的經(jīng)典題材，它之所以對日本民眾有如此巨大的吸引力，其關(guān)鍵因素就在于它承載和拓展了日本武士道文化的豐富蘊涵，極大滿足了日本民眾心靈深處對傳統(tǒng)武士道精神的緬懷和想象。具體而言，其對傳統(tǒng)武士道精神的闡釋主要體現(xiàn)為三個層面：對武士道特殊行為的開釋和美化；對武士道核心德目的闡發(fā)和升華；對武士道其他德目的涉及和表現(xiàn)。正是它們，構(gòu)成了忠臣藏題材影片的巨大文化魅力。

[關(guān)鍵詞]“忠臣藏”題材；武士電影；武士道文化

“忠臣藏”題材是日本武士電影中的經(jīng)典題材，它源自德川時代元祿年間發(fā)生的一個真實故事——即赤穗四十七義士忍辱負重、舍己奉公、為主復仇的故事。20世紀初，日本電影之父牧野省三首次將這一題材拍攝成電影，迄今為止，據(jù)有關(guān)資料統(tǒng)計，關(guān)于這一題材的電影已近80多部，且至今仍生生不息。那么，為什么日本的導演和觀眾會如此鐘情于這一題材？忠臣藏題材電影之于日本民眾究竟又有著怎樣的文化魅力呢？

筆者通過觀摩、細讀現(xiàn)存的十部忠臣藏題材代表影片——《忠魂義烈：實錄忠臣藏》（1928，牧野省三）、《元祿忠臣藏》（1941-1942，溝口健二）、《忠臣藏》（1958，渡邊邦男）、《忠臣藏》（1959，松田定次）、《赤穗浪士》（1961，松田定次）、《忠臣藏》（1962，稻垣浩）、《赤穗城絕滅》（1978，深作欣二）、《忠臣藏外傳之四谷怪談》（1994，深作欣二）、《四十七人之刺客》（1994，市川昆）、《最后的忠臣藏》（2010，杉田成道），認為忠臣藏題材電影之所以對日本民眾有如此大的吸引力，其關(guān)鍵因素就在于其一以貫之的文化內(nèi)核，即對傳統(tǒng)武士道精神的弘揚和堅守。明治維新以后，雖然武士作為一個階層在日本已經(jīng)消亡，但其所信仰和踐行的武士道精神卻作為珍貴的民族文化遺產(chǎn)被注入到日本各普通民眾的血液之中，并內(nèi)化為其民族的精神底色，成為日本民眾潛意識中揮之不去的心理情結(jié)。而忠臣藏題材電影由于極大地滿足了日本民眾心靈深處對傳統(tǒng)武士道精神的緬懷和想象，因而對日本民眾有著極大的吸引力，導演不僅百拍不厭，觀眾同樣百看不厭。從某種程度而言，觀看忠臣藏題材電影，已成為日本民眾對自我心靈進行凈化的文化儀式，具有非同尋常的文化意義。

一、對武士道特殊行為的開釋和美化

那么，為什么說忠臣藏題材影片體現(xiàn)的是對傳統(tǒng)武士道精神的弘揚和堅守呢？要回答這個問題，首先必須明了什么是傳統(tǒng)武士道精神。所謂傳統(tǒng)武士道精神，主要指的是日本中世紀以來所形成的武士道精神，它是與德川時代的近世武士道精神和明治維新以來的近世武士道精神相對而言的。具體來說，近世武士道精神與傳統(tǒng)武士道精神的最大不同在于從法理的層面否定了傳統(tǒng)武士道精神中的殉死和復仇行為，[1]而近代武士道精神則進一步將效忠的對象從多元化的主君轉(zhuǎn)化為一元化的天皇，并打破之前武士道重義輕利的傳統(tǒng)觀念，轉(zhuǎn)而提倡士魂商才。[2]我們不難看出，在這十部忠臣藏題材影片中，都極力強調(diào)臣下為主公殉死和復仇是符合武士道核心德目——忠義之要求的，是一種光榮和名譽的行為。因而才有影片中大石為辨別赤穗武士中何為真正的忠義之士而假裝決心以“追隨主公于九泉之下”的方式來盡忠的策略運用。除此之外，在影片中，導演還借赤穗武士之口肯定了復仇行為的積極性及其忠義本質(zhì)，以及通過抒寫日本民眾、武士同僚等對四十七義士復仇行動的暗中支持以喻示此乃民心所向。比如：在《忠魂義烈：實錄忠臣藏》《忠臣藏》（渡邊邦男）、《赤穗浪士》中，都設(shè)置了一段大石冒充九條家家臣立花左近的名號進入江戶卻正好被真的立花左近所撞上的情節(jié)，在危急時刻，立花左近不僅沒有揭穿大石，還將自己的令牌給了大石，以助他一臂之力，充分體現(xiàn)了他對大石的惺惺相惜和對其行為的支持；在《忠臣藏》（稻垣浩）和《赤穗城絕滅》中，則提到吉良的鄰居——土屋大人對赤穗浪士復仇行為的幫助支持等。

由此可見，這里的殉死或復仇已經(jīng)轉(zhuǎn)化為實踐武士道忠義德目的一種外在方式，因而獲得了廣泛的輿論認同。而導演們在影片中對殉死或復仇的態(tài)度和表現(xiàn)，又是從屬于他們對日本民族文化——傳統(tǒng)武士道精神的理解和闡釋的。

二、對武士道核心德目的闡發(fā)和升華

那么，作為日本傳統(tǒng)武士道精神的核心德目——忠義，在這十部忠臣藏題材影片中是如何被表現(xiàn)和闡釋的呢？這一表現(xiàn)和闡釋是僅僅依照傳統(tǒng)武士道精神的本面目還是對此加以了修飾并進行了升華呢？

首先，我們來看“忠”，忠在所有武士道德目中，是居于首位的，由此可見其地位的重要，而對忠的表現(xiàn)和闡釋，早已成為所有忠臣藏題材影片的一個總的文化基調(diào)。前面我們所提及的殉死、復仇，尤其是復仇，可以說是影片中用以表達赤穗義士忠于主公的一種主要方式，其內(nèi)涵則是“獻身”，即舍命盡忠，這與中國儒家以是否盡力和對得起自己良心為忠的衡量標準有著很大不同。而從忠的對象來看，影片表現(xiàn)的也是一種多重的忠的關(guān)系，一方面是以筆頭家老大石為首的赤穗武士對其淺野主公的忠和以家老圖書、四郎或謀臣Hyobu Chisaka等為首的上杉武士對其上杉主公的忠，另一方面則是柳澤、調(diào)查官、淺野等旗本或大名對德川將軍的忠，由此可見，武士道的忠更多體現(xiàn)為一種主從之忠而不是中國儒家倡導的君臣之忠。而且部分導演在詮釋忠的內(nèi)涵時，也不僅僅止于表現(xiàn)赤穗武士以報恩為旨歸的“舍命盡忠”，他們還涉及“愚忠”和“諫忠”的對比和表現(xiàn)，這就從一定程度上深化了忠的內(nèi)涵的闡釋。如在《元祿忠臣藏》和《赤穗城絕滅》中，都表現(xiàn)了其中一位調(diào)查官基于自己的調(diào)查實情而對將軍現(xiàn)行裁決的質(zhì)疑。在他看來，相對于其他官員對將軍或柳澤大人的一味服從，自己因維護公平、正義而請求將軍大人重判的行為才是對將軍和幕府真正的忠誠，惟其如此，才算真正盡到了自己武士的“一分”。而柳澤大人和其他幕府官員則不以為然，他們信守其愚忠而否定多門大人的諫忠，以致引發(fā)了后來有損將軍榮譽的“赤穗事件”。除此之外，有些導演還在影片中表達了他們對忠的基礎(chǔ)的思考，比如，部分影片在極力表現(xiàn)赤穗武士對淺野主公忠的同時，還著力刻畫了淺野主公生前對其家臣的“恩情”（如《赤穗浪士》《忠臣藏（松田定次版）》和《四十七人之刺客》）和臨刑前對其家臣的“歉意”（如《忠魂義烈：實錄忠臣藏》和《赤穗城絕滅》），在此，導演試圖通過渲染這一主從情誼以闡明“忠的基礎(chǔ)乃是恩”這一傳統(tǒng)武士道觀點。

其次，我們看“義”，義在武士道中經(jīng)常用來與忠對舉，與中國儒學中義所具有的豐富內(nèi)涵不同，武士道中的義更多地體現(xiàn)為一種使命、義務和責任，也被稱為“義理”，它是要求和命令人們履行義務、責任的一種權(quán)威性道德力量。[3]273-276在忠臣藏題材影片中，四十七赤穗武士不惜克服一切困難拼死為主公復仇以恢復主公名譽的行為，不僅是忠的表現(xiàn)，更是義的要求，是作為臣子的個體所應履行的對主公的責任和義務。四十七赤穗武士之所以被世人稱為忠義之士，從義的角度來說，就是因為他們履行了對其主公忠誠的責任和義務，由此可見，是否對主公忠誠也是衡量一個武士是否義的標準。在這十部忠臣藏題材代表影片中，導演為了讓觀眾對忠義之士有著更明晰的認知，還有意塑造出以赤穗家老大野為代表的一類不忠不義之士，除此之外，部分導演還更進一步對義的內(nèi)涵加以了拓展，他們在影片中不僅將義闡釋為“臣下對主公所應履行的責任和義務”，還將其闡釋為“作為武士，應該履行的為維護社會公平和正義而應履行的責任”，這在渡邊邦男的《忠臣藏》、松田定次的《忠臣藏》《赤穗浪士》、稻垣浩的《忠臣藏》和深作欣二的《赤穗城絕滅》中都有所表現(xiàn)，尤其是松田定次的影片。在其影片《忠臣藏》中，有這樣一段情節(jié)：大石在襲擊前，再次向各位義士宣布：“在為主公復仇之外，我們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根除那些由部分幕府近臣所帶來的貪污腐敗之風，如果我們勝利了，公平和正義會再次籠罩大地……我們的行動的意義將會名垂青史?！焙苊黠@，忠臣藏題材影片中對義的內(nèi)涵的拓展，是導演為修飾、升華武士道精神以期更有效地進行跨文化傳播而做出的積極努力。

三、對武士道其他德目的涉及和表現(xiàn)

在忠、義之外，忠臣藏題材影片還對諸如武勇、禮、誠等其他武士道德目有所涉及和表現(xiàn)。

1.武勇

作為武士賴以生存和博取名譽的基本技能，“武勇”是衡量一名武士是否合格的基本標準。[3]268-272而刀作為力和勇的象征，代表著武士的人格和靈魂，正所謂“刀在人在，刀亡人亡”。在影片《元祿忠臣藏》和《赤穗城絕滅》中，調(diào)查官之所以不屑于吉良的“不拔刀”行為，正是因為在他們看來，武士在面對敵人拔刀殺來時，本能的反應應是拔刀還擊，這才符合武士武勇之標準，而因為恐懼、怯懦以致不敢拔刀，則是小人、懦夫的行為。吉良的“不拔刀”行為，雖然貌似表現(xiàn)了對將軍的恭敬，但卻違背了武士的靈魂——武勇，而一個喪失了武士魂的武士，無論如何都不能免于苛責。在此，導演借調(diào)查官御門大人和多門傳八郎大人之口表達了對武勇這一德目的價值肯定以及對武士未來的憂思。當然，大部分忠臣藏題材影片則是通過構(gòu)筑激烈、悲壯的影像畫面——即四十七義士復仇的場面向我們表現(xiàn)和闡釋武勇這一德目含義的。

2.禮、誠

“禮”指的是武士基于自己的身份等級而表現(xiàn)出的行為舉止禮儀。[3]276-278不難看出，大部分忠臣藏題材影片在表現(xiàn)赤穗四十七義士的復仇義舉時，都有意強調(diào)他們的行為是一次堂堂正正的復仇，而不是暗殺或行刺，他們不僅在事后及時向幕府公家呈報了復仇行為的前因后果，而且不論是在襲擊吉良府之前還是襲擊完之后，都是列隊行進，井然有序，充分體現(xiàn)了身為武士舉止的高貴和合乎禮儀。而“誠”，指的是真心實意、表里如一，即一種信實和誠實的結(jié)合。[3]278比如，在大部分忠臣藏題材影片中，都設(shè)置了一段幕府的調(diào)查官在事后盤問淺野為何刺傷吉良的情節(jié)，無一例外，影片中的淺野都坦陳自己因怨恨而有意傷害吉良的事實，并表明自己對將軍大人的愧疚。即便是在調(diào)查官因同情其遭遇而有意暗示他如果承認自己當時神志不清則可以免罪的情況之下，他依然沒有改口并表明甘愿為自己犯下的過錯受罰。他這種信守承諾，以明鏡之心侍奉主君的行為是對武士道誠的德目的最好詮釋。

總的來說，忠臣藏題材電影之所以會成為日本武士電影中的經(jīng)典，就在于它有著豐富的民族文化蘊涵。不過，它在還原武士道精神本來面目的同時，也對此加以修飾、升華和美化，目的無非是想塑造出一個良好的民族文化形象，而這正是我們觀看此類影片時必須引起注意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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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高小巖，喇延真.探尋武士道嬗變的軌跡及其民族學透視[J].青海民族研究，2006（03）.

[3] 婁貴書.“日本”刀刃上的文化——武士與武士道[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02.

[作者簡介] 羅麗婭（1979—），女，湖北宜昌人，武漢大學藝術(shù)學系2011級在讀博士研究生，三峽大學文學與傳媒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影視文學、東方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