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正超

(廈門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福建 廈門361005)

一、引 言

形容詞短語的兒化是河南中原官話中比較普遍的現(xiàn)象，主要表現(xiàn)為:兒化作用于形容詞短語，具有量范疇的反向表達功能，即作用于指示程度量或數(shù)量的成分與相關(guān)形容詞構(gòu)成的形容詞短語，表示小稱意義。在普通話中，相應(yīng)的量范疇的反向表達往往是用形容詞的反義詞來表示，而不是通過形容詞短語的兒化;目前也尚未見到其他非中原官話方言有此類現(xiàn)象報道。在河南中原官話中，已見報道的有陜縣、?？h、確山、宜陽等地方言，這種現(xiàn)象在各方言中并不完全相同，而且由于各位論者考察的角度或使用的分析方法不同也造成了一些描寫形式和結(jié)論上的差異。

位于豫南的唐河方言同屬中原官話，在對其進行調(diào)查梳理中，我們發(fā)現(xiàn)在形容詞短語兒化上該方言也有成系統(tǒng)的表現(xiàn)，與其他四地方言相比，存在地域上的規(guī)律性差異。下文就唐河方言形容詞短語的兒化現(xiàn)象作詳細描寫，并與陜縣、確山、?？h、宜陽等四地方言的異同之處進行比較。

二、唐河方言形容詞短語兒化的五種形式

從常見格式看，有“［程度指示代詞+A］兒、［多+A］兒、［數(shù)量短語+A］兒(包括‘［名詞+A］兒’)、［不/沒+多+A］兒、［不+A］兒”五種，能進入這些格式的形容詞主要有“大、長、沉［t??n］、重、高、粗、厚、寬、遠、深［t??n］、些［siε］”等表示度量衡的積極意義的形容詞。

1.［程度指示代詞+A］兒

能進入該格式的程度指示代詞有“鎮(zhèn)［t??n］、恁［n?n］”兩個，它們分別是近指代詞“這么”和遠指代詞“那么”的合音。兒化形式與非兒化形式形成語義上的對立，非兒化形式中程度指示代詞可以用衍音形式“鎮(zhèn)/恁們”或“鎮(zhèn)/恁們們”，帶一種夸張口氣，程度較強，后者比前者口氣更重，程度更強。如:

(1)a.班里鎮(zhèn)些(子)人。

b.班里才鎮(zhèn)些兒人。

(2)a.那棵桑樹長恁們高。

b.那棵桑樹只［??］長恁高 兒就［·t?u］不長了。

(3)a.箱子鎮(zhèn)們們重，我一個兒搬不動。

b.箱子才鎮(zhèn)重兒，我一個兒就能搬動。這類形容詞短語的非兒化形式(有基式和子尾形式兩種情況，子尾僅出現(xiàn)在“些”上)的語義是形容詞所表示度量衡的程度量比較大，即把量往大里說，并帶有指示義(語義所指向的客體往往已為說話人所知);兒化形式則是將程度量往相反方向、往小里說，是小稱義，也帶有指示義，語義等同于相應(yīng)的消極形容詞短語。例(1)a是說教室里人很多，b是說教室里人很少;例(2)a是說那棵桑樹特別高，b是說那棵桑樹很矮;例(3)a是說箱子特別特別重，b是說箱子很輕。這里形容詞短語的兒化形式可以用其基式加表示量小的數(shù)量補語“一點兒”來替換，分別可說成:班里才鎮(zhèn)大一點兒人、那棵桑樹長鎮(zhèn)高一點兒、箱子才鎮(zhèn)重一點兒;這從另一種角度說明小稱兒化是作用于整個形容詞短語的，兒化是形態(tài)手段，而數(shù)量補語是詞匯手段。

辛永芬指出?？h方言中負面意義(消極意義)的形容詞如“短、低、細、薄”等也能進入這種小稱框架，認為“負面意義的形容詞往小里說是往負面再移動一次，實際上是對負面意義的一次強調(diào)”。但在唐河方言中，消極意義的形容詞可以用在基式“程度指示代詞+A”中表示程度量少，如“飯做恁少不夠吃”，這一點跟宜陽方言相同，沒有?？h方言那種兒化形式的小稱用法。

就語法功能看，“［程度指示代詞+A］兒”同其非兒化形式一樣，可做謂語、補語、定語和主語等，往往跟一些范圍副詞如“才、就［·t?u］、只［??］”等搭配使用，使表義更加具體貼切。如:

(4)繩兒才鎮(zhèn)長兒，不夠使。

(5)紙就剩恁厚兒了。

(6)鎮(zhèn)重兒哩東西你就拎不動!

(7)鎮(zhèn)些兒就中可以了。

2.［多+A］兒

“多”［tuo］在這里是程度疑問代詞。辛永芬指出，?？h方言中“‘［多+A］兒’和‘［多+A］’也構(gòu)成了一種語義對立。用基式‘多+A’時，只是客觀的詢問，用小稱式‘［多+A］兒’時，包含了詢問者對所問程度不高的心理預(yù)設(shè)，即詢問者預(yù)先假設(shè)所問的程度是一個小程度”。劉春卉指出，確山方言中偏向問和中性問的對立表現(xiàn)在形式方面的“最典型的區(qū)別就是形容詞是否使用兒化形式”，“‘(有)多A’在表示中性問時，形容詞必須使用兒化形式”，與此相反，“(有)多A”在“表示偏向問時，其中的形容詞A一般不能使用兒化形式，形容詞用于描述或評價該屬性特征。或者說，如果形容詞沒有用兒化形式，‘(有)多A’一定是表示偏向問，無論其中的形容詞表示的是積極意義，還是消極意義?！标惏财揭仓赋?，“在宜陽方言中，‘［多+A］兒’格式詢問客觀程度，是中性問”，“宜陽方言的中性問不能用［多+A］來提問”，［多+A］“預(yù)設(shè)是已經(jīng)知道了程度很深，詢問A深到了什么樣的程度。這是一種偏向問。”可見“多+A”及其兒化形式“［多+A］兒”在宜陽方言和確山方言中體現(xiàn)的是偏向問和中性問的功能對立，與?？h方言表示非小稱和小稱的語法意義的對立不同;如果說前兩種方言同?？h方言在這兩種格式上存在聯(lián)系的話，就是在形式和功能上恰好形成一種顛倒關(guān)系，即前兩種方言用兒化形式表示中性問，用非兒化形式表示偏向問(偏向量大)，浚縣方言用非兒化形式表示中性問，用兒化形式表示偏向問(偏向量小)。

在唐河方言中，“［多+A］兒”和“多+A”有不同的句法限制和功能表現(xiàn)。若A是上述度量衡形容詞(“沉”和“些”除外)，則只可進入格式“［多+A］兒”，兼具表達中性問和偏向問的功能。用于中性問，表示客觀地詢問量的大小，如:

(8)A:你要多長兒哩線?

B:尺把長兒。/尺把長兒就中了。

(9)A:你們家離城里有多遠兒?

B:可遠了，有一百多里遠。用于偏向問，既可表示已知道或假設(shè)所詢問的量較小，如上例(8)A問與B答后一句所搭配的語境;又可表示已知道或假設(shè)所詢問的量較大，而進一步詢問較為具體的量，如:

(10)A:這坑可深了。

B:有多深兒?

A:有幾丈深吧。

若A是上述表示度量衡積極意義的形容詞除外的其他性質(zhì)形容詞，如“短、低、矮、淺、白、好、熱、爛、亮、好看、得勁、美氣”等，則只可進入格式“多+A”，僅有表達偏向問的功能。如:

(11)A:河里水淺哩很，能蹚過去。

B:有多淺?過坷膝蓋兒沒有?

(12)A:他們家里拾掇哩得勁哩很。

B:有多得勁?

詢問數(shù)量的形容詞短語“多多”［tuotuo］和“多少”［tuo?au］比較特殊，兩者都表示偏向問，在意思上是相反的:前者偏向量大，后者偏向量小。表示中性問時，用后者的兒化形式“［多少］兒”［tuo·?aur］，其實這個結(jié)構(gòu)已經(jīng)凝固化成為一個疑問代詞了，后一個音節(jié)讀輕聲。相關(guān)問題，劉春卉已做詳細描述，這一現(xiàn)象唐河方言跟確山方言比較相像，不再贅述。如:

(13)A:他們娃兒是個黑娃兒，要是叫逮住哩話，得罰可多錢。

B:真哩假哩?得罰多多?(偏向問)

(14)A:缸里沒多少兒面了，得再去打點兒。

B:還剩多少?(偏向問)

(15)你們家總共有多少兒地?(中性問)上述“短”類形容詞短語若要表達中性問，則要用正反問句形式(度量衡方面可用積極意義形容詞短語兒化形式的特指問句，見上)，句類的下位類型出現(xiàn)了差異，由特指問句變?yōu)檎磫柧洹Ｈ?

(16)電燈亮不亮?

(17)肉浸哩爛不爛?

可見，這里論及的偏向問在形式上存在互補關(guān)系，即形容詞短語與其兒化形式互補，表現(xiàn)在:兒化與否跟形容詞的選詞有關(guān)，表示度量衡的積極意義的形容詞用兒化格式，其他形容詞用非兒化格式。

“有+多A(兒)”加反問語氣構(gòu)成反問句，用肯定形式表示否定意義，相當(dāng)于“沒多A(兒)”，這其實是偏向問功能的靈活運用。還可在“有”前加疑問代詞“哪”，用疑問形式表示否定意義，語氣有所削弱。凡是上述能進入偏向問格式的形容詞都可進入該格式，兒化與否的制約條件不變。如:

(18)這筐兒麥(哪)有多重兒啊?我一個

小拇［ma］手指頭都拎起來了。(19)A:他們家里拾掇哩得勁哩很。B:(哪)有多得勁?我看還不如俺們家里哩。

另外，“多”還可作程度副詞，相當(dāng)于程度指示代詞“鎮(zhèn)/恁”，跟形容詞構(gòu)成“多A”(=“鎮(zhèn)/恁A”)，義為“特別A”，大部分性質(zhì)形容詞都可進入該格式，但沒有兒化形式。“多A”可重疊構(gòu)成“多A多A”(=“鎮(zhèn)/恁A鎮(zhèn)/恁A”)，后加助詞“哩”，義為“特別特別A”。如:

(20)鎮(zhèn)早晚兒現(xiàn)在哩娃兒們多美氣啊，要啥有啥。

(21)他多大了都還尿床哩!

(22)這衣裳多好多好哩，扔了糟濟了。

(23)人家多難受多難受哩，你就白［pai］在那兒添亂了。

針對疑問形式“［多+A］兒”，肯定回答可用“［數(shù)量短語+A］兒”(包括“［名詞性詞語+A］兒”)及其非兒化形式“數(shù)量短語+A”(包括“名詞性詞語+A”)，否定回答可用“［沒/不+多+A］兒”，見上文相關(guān)問答例句，具體分析見下文。

3.［數(shù)量短語+A］兒

“［數(shù)量短語+A］兒”與其非兒化形式“數(shù)量短語+A”也構(gòu)成小稱與非小稱的語義對立，在數(shù)量短語和形容詞的使用上有一定限制，必須是表示度量衡意義的量詞(如尺、丈、米、里、噸等)或臨時借用來比況度量衡的名詞(如人、指頭、巴掌、腳脖兒、碗口兒等)和表示度量衡的積極意義的形容詞。

兒化形式既可表示將度量衡的程度往小里說，體現(xiàn)小稱義，常與范圍副詞“才、就、只、多只、渾只”等搭配使用，也可表示客觀描述;既可作為疑問形式“［多+A］兒”的肯定答語，如例(8)，也可單獨表述。非兒化形式表示將度量衡的程度往大里說，常跟副詞“都、就、可”等搭配使用。兒化形式和非兒化形式在句中都可作謂語、補語、定語。如:

(24)a.村兒里剛修了一條二米寬兒哩路。

b.那條路才二米寬兒，過不了大卡車。

c.路都修二米寬了，你還嫌窄?

(25)a.這張紙巴掌大兒，樣肯兒［ia?k■r］

夠使［??］。

b.這兒下兒才巴掌大兒個地宅兒地方，

坐不下鎮(zhèn)些人。

c.這棵［kuo］刺耳巴兒［??

·lpзr］種了才半年可有巴掌大了。

這兩例中，a是“［多+A］兒”，是對對象的客觀描述;b也是“［多+A］兒”，在具體的語境里表達的是將對象的度量衡的程度往小里說的意思;c是“多+A”，表達的是將對象的度量衡的程度往大里說的意思。

4.［沒/不+多+A］兒

該格式中“多”也是程度副詞，相當(dāng)于程度指示代詞“鎮(zhèn)/恁”，可構(gòu)成上文提到的“多A”及其重疊式“多A多A”，區(qū)別于程度疑問代詞“多”。

在?？h、宜陽等方言中也存在同類格式，在結(jié)構(gòu)層次上，辛永芬和陳安平皆認為其中的否定副詞“先跟‘多’組成一個低程度量的成分，然后再修飾A”。而就唐河方言來說，“多”跟A構(gòu)成形容詞短語“多+A”表達的是A所表示的性質(zhì)的程度很深;“沒/不+多+A”是對“多+A”的否定。至于兒化與否，則跟形容詞的性質(zhì)有關(guān)，即:若A是表示度量衡的積極意義的性質(zhì)形容詞“大、長、重、高、粗、厚、寬、遠、深”以及表示數(shù)量的消極意義的形容詞“少”時，“沒/不+多+A”一般要兒化;若A是別的性質(zhì)形容詞(包括積極義和消極義)，“沒/不+多+A”一般不需要兒化，可見這兩種情況在格式和選詞上是互補的。相應(yīng)地，“［沒/不+多+A］兒”可作為表示中性問的疑問形式“［多+A］兒”的否定答語，“［沒/不+多+A］兒”和“不/沒+多+A”也都可對性質(zhì)的程度進行客觀性否定表述。如:

(26)A:還得走多遠兒啊，我都走不動了。

B:沒/不多遠兒了，就到了。

(27)A:你一個月能掙多少兒錢?

B:沒多少兒，才兩三千。

以上兩例中，“［沒/不+多+A］兒”是表示中性問的疑問形式“［多+A］兒”的否定答語。

(28)他個子沒/不多高兒。

(29)這點兒苞谷沒/不多重兒。

(30)水都放半天了，沒/不多熱了。

(31)這本小說兒沒/不多好看。

以上四例中，“［沒/不+多+A］兒”和“不/沒+多+A”表達的是對性質(zhì)程度的客觀性否定。

5.［不+A］兒

在唐河方言中，以非兒化形式“不+A”為常，不像?？h方言和宜陽方言那樣因非兒化和兒化的形式差異而帶來表義上的不同，即使個別人口頭上會帶兒化音，也只是口語化的標記，不造成形義上的系統(tǒng)對立。唐河方言有一個常用的組合“不大兒”，已凝固為一個頻度副詞，義為“不?！薄Ｈ?

(32)他不大兒上俺們來。

(33)這個時候兒不大兒下雨。

三、河南省中原官話中形容詞短語兒化現(xiàn)象的差異及其成因

就已見報道的中原官話的情況來看，張邱林較早論及該類現(xiàn)象，張文從詞法角度分析相關(guān)的兒化現(xiàn)象，即將兒化當(dāng)作詞的“形態(tài)”來對待，盡管系統(tǒng)性不夠強，但對陜縣方言中相關(guān)形容詞的范圍、語義特征(對其兒化形式“程度不高”的附加意義的揭示已接近“小稱”范疇)、句法制約以及4種常見的句法框架的探討已有相當(dāng)?shù)纳疃取?/p>

辛永芬根據(jù)施其生先生《汕頭方言量詞和數(shù)量詞的小稱》一文中對“［數(shù)詞+量詞］+小稱”這種小稱標記附著在短語上的結(jié)構(gòu)類型的描述，結(jié)合相關(guān)方言的報道，通過對?？h方言兒化形式的小稱現(xiàn)象的深入挖掘，指出?？h方言中兒化小稱標記是附加在整個形容詞短語上的，構(gòu)成“［指量+A］兒”的小稱格式，并指出形容詞短語的小稱兒化在河南大部分地區(qū)普遍存在，為小稱標記基于詞法層面的研究向句法層面研究的拓展提供了方言實證。

除去形式分析角度的不同，在對方言事實的列舉和意義的梳理揭示上，辛文之于?？h方言和張文之于陜縣方言有很高的一致性，只是張文對于兒化形式和非兒化形式的對比上顯得不夠充分，在與其他方言比較時其地域特征就不能很好的展示。而辛文所體現(xiàn)出來的系統(tǒng)性為方言間的比較提供了比較好的參照體系。

以5種常見格式作為比較的對象，就唐河方言來說，其中的修飾語是有限的幾種指量成分“鎮(zhèn)、鎮(zhèn)們、鎮(zhèn)們們、恁、恁們、恁們們、多”、副詞“沒、不”和數(shù)量短語(包括比況數(shù)量義的短語)等，形容詞A也是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表示度量衡的積極意義的單音性質(zhì)形容詞“大、些、長、沉、重、高、粗、厚、寬、遠、深”和表示數(shù)量的消極意義的單音性質(zhì)形容詞“少”。

從是否表達小稱意義來看，唐河方言中形容詞短語所體現(xiàn)的小稱與非小稱的對立僅見于“［程度指示代詞+A］兒”和“［數(shù)量短語+A］兒”同它們各自的非兒化形式之間，這與其他幾種方言所見同類現(xiàn)象的各種表現(xiàn)(除了A的范圍和詞形上有個別差異外)基本上是一致的;“［多+A］兒”和“［沒/不+多+A］兒”在A是表示度量衡的積極意義的性質(zhì)形容詞“大、長、重、高、粗、厚、寬、遠、深”和表示數(shù)量的消極意義的性質(zhì)形容詞“少”時都是存在的，不過沒有對應(yīng)的非兒化形式，而所謂的這些兒化形式表達的也并不是小稱意義，更多的是附加一種口語語體意義;而對于“不+A”和“［不+A］兒”兩種格式，唐河方言更傾向于用非兒化形式，兒化形式極少見。

對于“［多+A］兒”和“多+A”，張邱林指出陜縣方言中“問話用‘有+多+兒化形容詞?’包含著認為程度不高的語氣?！瓎栐捜绻谩?多+非兒化形容詞’的形式，如‘有多長?’，就是客觀的提問口氣，不含主觀心理假設(shè)?！毙劣婪抑赋隹？h方言中“數(shù)量短語+A”的“非小稱形式表示一種客觀的描述，小稱形式是將同樣數(shù)量所代表的度量衡特征往小里說?！眲⒋夯苤赋觥昂幽洗_山方言中的‘(有)多+A’在表示中性問時，形容詞必須使用兒化形式?！c中性問相反，‘(有)多+A’在河南確山方言中表示偏向問時，其中的形容詞A一般不能使用兒化形式，形容詞用于描述或評價該屬性的特征?！蓖瑫r又指出“對中性問句‘(有)多+A’而言，同樣沒有以A的形容詞義對該屬性的特征做任何的描述或評價，而只是用于指稱所問的屬性。”陳安平認為宜陽方言中這兩種格式也不是小稱與非小稱的關(guān)系，他指出“在宜陽方言中，‘［多+A］兒’格式詢問客觀程度，是中性問”，而宜陽方言的“多+A”則是偏向問，“預(yù)設(shè)是已經(jīng)知道了程度很深，詢問的是A深到了什么樣的程度?！蔽覀兺茰y，宜陽方言中的“［多+A］兒”除了中性問的用法外，應(yīng)該也有偏向問的用法，就像唐河方言中的表現(xiàn)一樣。這樣來看，就這兩種相對的格式來說，陜縣方言和?？h方言表現(xiàn)比較一致，確山方言和宜陽方言表現(xiàn)比較一致，唐河方言的表現(xiàn)更接近后者，但又有自身的一些特點，即在同樣條件下，只有“［不+A］兒”一種形式，既表達中性問，又表達偏向問，而表達偏向問時，既可以表達偏向程度大的一面，又可以表達偏向程度小的一面，因此其他幾種方言表達偏向程度大的一面時所用的非兒化形式在唐河方言中這種條件下是不存在的，這種功能整合到了兒化形式上了。

陳安平將宜陽方言中在這種情況下的格式稱為非小稱格式(我們不贊同陳文將“［數(shù)量短語+A］兒”也歸入此類，因為根據(jù)宜陽方言跟確山方言和唐河方言在相關(guān)現(xiàn)象上的平行關(guān)系，我們推測陳文忽略了宜陽方言中該格式也應(yīng)有用于偏向問的偏向程度小的小稱義)?；谏鲜鰩追N方言的對比，我們認為陳文關(guān)于宜陽方言在理論上至也應(yīng)該有5種形容詞短語的兒化形式的假設(shè)是有道理的。

對于“［沒/不+多+A］兒”和“沒/不+多+A”，陜縣方言、浚縣方言和宜陽方言的表現(xiàn)一致，即“沒/不+多+A”是對程度高的否定或指稱一個低的程度，其兒化形式“［沒/不+多+A］兒”則是把一個低的量再往小里說;而在確山方言和唐河方言中，則只有“［沒/不+多+A］兒”這種兒化形式，可以用作對中性問“［多+A］兒”的否定回答，沒有相應(yīng)的非兒化形式。

對于“［不+A］兒”和“不+A”，陜縣方言、浚縣方言和宜陽方言的表現(xiàn)比較一致，即“不+A”是對A的否定，“［不+A］兒”是把“不+A”再往小里說;確山方言和唐河方言中以“不+A”為常，“［不+A］兒”比較少見，而且即使有，兩者在表義上也是等價的，沒有區(qū)別。

也正是基于河南中原官話形容詞短語兒化現(xiàn)象至少存在5種常用格式這一假設(shè)，在已有的方言報道的語料和分析的支撐下，加上我們對唐河方言的考察分析以及對各方言間的比較，我們得出這個結(jié)論:從地理分布來說，按緯度自北向南(大致來說，?？h、陜縣靠北，宜陽、確山靠中，唐河靠南)，河南中原官話形容詞短語兒化形式表小稱義的功能表現(xiàn)出一種漸變性的傾向，即:這5種格式中有2種(“［程度指示代詞+A］兒”和“［數(shù)量短語+A］兒”)還在各方言中普遍保持一致地表達小稱義，其他3種已出現(xiàn)不同程度的差異。

河南中原官話各個方言形容詞短語兒化現(xiàn)象在地理分布上的特征和差異，體現(xiàn)了語言發(fā)展的地域不平衡性;而5種格式在各方言中的差異也不是平行的，體現(xiàn)了語言內(nèi)部發(fā)展的不平衡性。產(chǎn)生這些差異的原因，從語言內(nèi)部來說，首先應(yīng)該是形容詞短語兒化形式小稱義的磨損程度在各地有不同的表現(xiàn)，靠北的?？h方言和陜縣方言的小稱兒化比較嚴整，隨著向南推進，小稱義的磨損越來越顯著(離?？h較近的宜陽已出現(xiàn)一些差異，而靠南的確山方言和唐河方言的差異更加突出)，隨著小稱義的磨損，兒化形式逐漸成為增加口語色彩的一種手段(在讀書音中如果沒有書面“兒”字的提示，兒化音就會被忽略不發(fā));其次是語言內(nèi)部系統(tǒng)的相互制約的影響，如浚縣方言和陜縣方言中性問用“多+A”這一非兒化形式，宜陽方言、確山方言和唐河方言則用兒化形式“［多+A］兒”，因此除了小稱義磨損這一因素外，還與各方言中兒化形式的使用范圍和頻率有關(guān)。從語言外部看，應(yīng)該跟普通話的普及有關(guān)，比如唐河方言以“不+A”為常，很少用“［不+A］兒”，這與普通話的影響不無關(guān)系。

施其生先生曾指出“漢語的詞組也有‘形態(tài)’”，河南中原官話中的形容詞短語的兒化現(xiàn)象是形態(tài)標記附著于短語(詞組)這一形態(tài)句法現(xiàn)象的具體表現(xiàn)，其中兒化在語音結(jié)構(gòu)上是線性的，直接與短語的最后一個音節(jié)結(jié)合，在語法功能上則是跨層的，是通過作用于整個形容詞短語來體現(xiàn)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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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辛永芬.浚縣方言語法研究［M］.北京:中華書局，2006.

［3］辛永芬.河南浚縣方言形容詞短語的小稱兒化［J］.語言研究，2008，(3).

［4］劉春卉.河南確山方言中的“(有)多A”與“(有)多A兒”——兼論普通話中被“中性問”掩蓋了的“偏向問”［J］.語言科學(xué)，2007，(5).

［5］陳安平.宜陽方言虛詞研究［D］.廣州:中山大學(xué)博士學(xué)位論文，2009.

［6］施其生.漢語方言中詞組的“形態(tài)”［J］.語言研究，2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