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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姻

        2013-08-19 10:00:38楊河源
        看世界 2013年16期
        關(guān)鍵詞:表叔楊家麥子

        楊河源

        創(chuàng)建了十二平均律、有“布衣王子”之稱的朱載堉,四百多年前寫過一段小曲,能在“大話堂”中占一座次。曲子《南商調(diào)·山坡羊·說大話》這么寫:“我平生好說實話,我養(yǎng)個雞兒賽過人家馬價。我家老鼠大似人家細(xì)狗。避鼠貓兒比猛虎還大。頭戴一個珍珠,大似一個西瓜。貫頭簪兒,長似一根象牙。我昨日在岳陽樓上飲酒,昭君娘娘與我彈了一曲琵琶。我家還養(yǎng)了麒麟,十二個麒麟下了二十四匹戰(zhàn)馬。實話,喜歡我慌了,跰一跰,跰到天上摸轟雷,幾乎把我嚇殺!”

        這位一口一句“實話”的仁兄,有沒有忽悠到幾個聽眾,文本沒有記載。但吾鄉(xiāng)有個前輩,卻憑著大話,賺回了媳婦。那賺回來的媳婦,輩分上我要叫表嬸的,年齡上能做我奶奶了,雖然家在四川,卻一口陳店話,可見歸化之久了。要知道當(dāng)年,只要口音稍有差異,在我們那個閉塞的鄉(xiāng)村,聽來如同驚雷,格外豁耳的。走路十幾分鐘的山那邊湖北,“水”說來像“匪”而略別于吾鄉(xiāng)的“SEI”,就被我們當(dāng)作“蠻子”的可笑證據(jù)之一。

        那位表叔是怎樣去四川的不清楚,有說是國民黨抓壯丁去的,但更有可能是跟著張國燾的大隊長征去的。一來,吾鄉(xiāng)柴山保是鄂豫皖根據(jù)地的核心地段;二來四方面軍是先行到了四川開辟根據(jù)地的;三來,有旁證,我的外祖母就因為年紀(jì)小,走到草地邊沿撤回來的。話說那位表叔當(dāng)時青春年少,經(jīng)常參加軍民魚水情之類的互幫活動。這天,表叔幫扶一對姑嫂割麥子,嫂子少壯,姑娘少艾,勞動效率很高。間中休息時,表叔有疑問了:“咱們割的啥啊?”“麥子。你們老家沒麥子嗎?”“有啊。但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小的麥子。”“你們那麥子多大?”“小西瓜那么大。我們摘下來堆家里,吃的時候中間剖開,用勺子挖面?!边^了一段時間,表叔又幫扶姑嫂摘棉花了。這次表叔又問了:“這是什么???”“棉花?!薄霸趺催@么高一點(diǎn)???”“你們那有多高?”“我們那兒的棉花長樹上,摘棉花得架梯子。”棉花地邊種了豆角,表叔也不以為然,“這也能叫豇豆?我們老家的,長得最差的也不止一庹?!扁帐抢霞彝猎?,一個人兩臂張開與人等長就叫一庹。

        這么一來二去的,說得姑娘春心蕩漾,那不簡直跟天堂一樣?那你如何放著美好的生活不過,卻要跑來當(dāng)兵呢?“抓來的”,表叔這個不慌不忙的答案,覺悟不高也鬧不明白革命為何物的姑嫂,倒是很容易相信。民國時的四川,盜匪如麻,袍哥遍地,抓人拉夫的景象見得可是太多了。于是,那位姑娘就跟開了小差的表叔,逃奔西瓜大的麥子、樹上棉花、一庹長豇豆的樂土了。見到麥子還是那個麥子,棉花還是那個棉花之時,姑娘已經(jīng)跟英氣勃發(fā)的表叔生米熟飯了。也保不準(zhǔn),姑嫂是看上表叔的一表人才,故意裝傻的——大山封裹的日子,也實在膩味嘛。

        吾鄉(xiāng)的婚姻,基本不出二十華里的半徑,普遍的是姑表、姨表、舅甥所謂的“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上親”。換親的也不少,家里沒有姊妹可換的,老光棍也不稀奇。而所謂的“親上親”,一定程度上,是易了容的換親。表叔那樣新鮮的婚姻,給吾鄉(xiāng)的刺激,可想而知,新聞效應(yīng)持續(xù)了幾十年,三代之后,還滋養(yǎng)著我們的信息饑渴、想象饑渴。

        一轉(zhuǎn)眼,到了20世紀(jì)90年代,或者補(bǔ)償新縣給新中國的巨大犧牲,京九線繞了個大彎到新縣。當(dāng)年輸出紅軍的地方,如今輸出勞力,候鳥一般奔向北上廣,奔向韓國、新加坡,“打工”的主旋律響徹云霄。漸漸,年關(guān)時候有新新面孔回村,或是女婿,或是媳婦,但再也沒有一位,可以享受到那位表叔的榮光,大家覺得理所當(dāng)然似的。村民聊天或走親戚的時候,跨省婚姻倒也常是話題。上次回家,那位送我到武漢的同學(xué)也夸:西楊家的年輕人有出息,帶回來那么多媳婦。一位我要叫姑爺?shù)木透姨岬剑憾颊f王灣接了十省的媳婦,西楊家也接有。

        可不,西楊家這么個不足三百人的尋常村子,如今有了和湖北、湖南、廣東、山東、北京、江蘇、江西、河北、黑龍江、四川等省市,割舍不斷的血脈婚姻。下一代的眼界,又豈止不足道的大別山可以限制?他們應(yīng)該能在中國的大地上自由行走,不必像他們的父輩那樣,還得隨身攜帶務(wù)工證、暫住證、計劃生育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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