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墨
上期回顧:艦隊抵達荒蕪之地的三天里,穆弦一直沒有出現(xiàn)。正當(dāng)華瑤準備主動道歉時,意外地,穆弦先一步找到她要她管理所有資產(chǎn)……
穆弦不知何時進來了,以標準軍姿端坐在沙發(fā)上。暗色軍裝、墨色軍靴、烏黑的發(fā),凈白的臉,一副清清冷冷的樣子。
我松了口氣,見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我只好禮節(jié)性地問:“你看行嗎?”
“非常漂亮?!?/p>
我被他說得臉上一熱:“謝謝?!?/p>
他點點頭,盯著我,輕聲重復(fù):“無與倫比的可愛?!?/p>
他的眼神直勾勾的,我有點尷尬了,低下頭說:“我去把衣服換回來?!闭D(zhuǎn)身走回屏風(fēng)后,忽然覺得剛剛好像瞄到,哪里有點不對。
我遲疑地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他依舊冷著臉,是平日那副清俊英秀的冰山模樣。只是臉頰上不知何時,浮現(xiàn)出了一抹淡淡的暈紅。
而挺拔的鼻梁下,兩點濡濕的鮮紅色,正緩緩地淌下來。
我看得目瞪口呆:“你……流鼻血了?”
他一愣,似乎這才反應(yīng)過來,蹙眉從口袋里掏出手帕捂住鼻子。
我沒想到他也會有正常人的小毛病,走到他身邊:“沒事吧?”
他抬頭看一眼我的臉,目光緩緩下移,像是完全凝滯在我身上。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難道有什么不對勁嗎?
忽然,我聽到吧嗒吧嗒兩聲,兩滴鮮血落在地上。
是他的鼻血流得更兇了。
我們同時看著地上,又同時抬頭對視。他沉黑眼睛中似乎閃過一絲窘迫,捂著鼻子淡淡道:“去換衣服?!?/p>
我忽然有點明白了,哦了一聲快步走到屏風(fēng)后。
轉(zhuǎn)念一想不對啊,我明明穿著嚴實保守的長衣長裙,連肩膀都沒露,他怎么就流鼻血了呢?可他剛才的表現(xiàn),好像就是因為我。
腦海中再次浮現(xiàn)出剛才他清冷的表情和洶涌的鼻血,對比極為鮮明……
越想越好笑,我實在沒忍住,低笑出聲。
第八章
夜色柔和而清澈,幽藍色天幕宛如薄紗籠罩大地。
我們走到家門口的山坡上,穆弦把衣物交給巡邏機器人,柔聲對我說:“明早我來接你。”
我意外地轉(zhuǎn)頭看著他,原以為他會跟我一起進去。
夜色朦朧,他看起來膚色暗白、眼神澄澈,輪廓斯文又秀氣,與記憶中的清冷陰郁判若兩人。
“今天謝謝你?!蔽艺f,“那我進去了?!?/p>
進門的時候,我飛快地回頭看他一眼。他還站在原地,仰頭看著我。只是夜色迷離,已經(jīng)看不清他的五官表情。
我有些失神地關(guān)上屋門。
他真的在改變,像他承諾的那樣。
那我呢?我該怎么辦?
我默默地抬頭,立刻愣住。
這是什么狀況?
沒有開燈,橙黃的燭光在幽暗中溫柔搖曳;婉轉(zhuǎn)的音樂像是從夜色深處傳來;桌上綴滿鮮花,清香沁人心脾。正中放著個深藍色酒瓶,兩個水晶酒杯。
很溫馨,也很曖昧。
我有些驚訝,難道這也是穆弦布置的?他還會再上來?
但一個洪亮的聲音,很快否定了我的想法。
“小姐!你怎么一個人回來了?指揮官呢?”
燈驟然亮起,莫林噔噔噔地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跑出來,一臉幽怨,身后跟著沉默的莫普。
我隨即釋然,走到沙發(fā)邊坐下,扶手上擺著粉紅色心形蠟燭,明顯是莫林的品位,而非穆弦。
“他回軍部了?!蔽掖鸬?。
莫普見怪不怪,開始吹熄蠟燭、關(guān)掉音樂,收拾現(xiàn)場。莫林撲倒在沙發(fā)上,臉埋進紅絲絨里,悶聲悶氣地大喊:“進展好慢啊……虧我們準備了一整天!”
我拍拍他的金屬腦袋,笑道:“別沮喪了,下次我繼續(xù)努力?!?/p>
他猛地抬頭,眼睛狂眨:“真的?”
我靜了片刻,點頭。
他立馬坐直了,捂著嘴笑。這時門鈴響起,巡邏機器人把我的新衣服送了進來。
我想起流鼻血的穆弦,忍不住笑了。
莫林眼尖,好奇地問:“什么事這么開心?”
我笑道:“問你們個事,穆弦有流鼻血的毛病嗎?”
莫林搖頭:“沒有啊。他比機器人還健壯?!?/p>
“我見過幾次?!蹦蘸鋈徊遄?。
我們倆都好奇地看著他,他微笑著說:“指揮官與小姐分離的四年里,有時候會待在指揮室欣賞小姐的照片,我看到他流過兩次鼻血?!?/p>
莫林呆了兩秒鐘,聽明白了,喜笑顏開地跳起來,抬起手跟莫普響亮地一擊掌。莫普動作優(yōu)雅地配合,兩人一起笑瞇瞇地望著我。
我也在笑,可笑著笑著心里就有點發(fā)酸,笑不出來了。不知道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穆弦。
大概是看到我的表情有點僵,他們都愣住了。莫林小心翼翼地問:“小姐,你還為當(dāng)年的事怪指揮官嗎?請相信我,指揮官絕不想傷害你?!?/p>
我發(fā)覺這個問題自己沒辦法回答。我還怪他嗎?
“我知道他不想傷害我,是獸族基因的問題。皇帝告訴我了?!蔽液鸬馈?/p>
莫林和莫普都有些吃驚,莫普說:“原來你已經(jīng)知道了?!蹦指吲d地說:“知道就好。我們的權(quán)限不能談及皇族的隱秘,??!這些天可憋死我了。指揮官是無辜的??!你放心大膽地愛上他吧!”
我沒理莫林,看向莫普,有些自嘲地問:“那天我是不是剛好從你們飛船下經(jīng)過?所以你為他選擇了我?”這個問題,我想問很久了。
莫林也好奇地看向莫普,當(dāng)時他不在飛船上。
然而我沒想到,莫普搖了搖頭。
“不。當(dāng)然不是?!彼币曋?,“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獸化,我就有權(quán)對你談及那件事——選擇你,是指揮官的決定?!?/p>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么?”
莫普沉靜地答道:“我清楚地記得,指揮官從獸化昏迷狀態(tài)蘇醒時,我告訴他,皇帝陛下下達了‘立即交配的命令。他只說了一句話。”
我的心怦怦直跳,莫普目光溫煦地看著我:“指揮官說:如果可以,我要華遙。”
天際已經(jīng)露出魚肚白,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莫普還說,穆弦之前去過幾次地球,但那回是他第一次聽穆弦提起我的名字。他當(dāng)時聽了穆弦的話,沒抱太大的希望,但還是讓飛船直飛去我所在的城市。結(jié)果運氣很好,在幾條街外找到了我。
我忍不住推測,難道我們早就相遇過?可他那樣出眾的長相,我見過不可能沒印象。
而我的印象中,從小到大,也沒營救過落水大黑狗、受傷大黑狗、流浪大黑狗。所以我肯定也沒見過獸態(tài)的他。
只有一個可能。
他在某種契機認識了我,但是我不知道。
而且他可能暗戀我,不然不會在那種危急的時候,還堅持要我。
結(jié)果第二天莫林來敲門時,我根本沒睡著多久。坐到鏡前一看,赫然兩個醒目的黑眼圈。我有點沮喪,又覺得好笑,換了套昨天新買的褲裝下樓。
陽光早就灑滿整個客廳,穆弦坐在沙發(fā)里,聞聲抬頭,目光凝滯在我身上。片刻后,才移到我臉上,閃過怔然。
我已經(jīng)看得懂他沉默的驚艷,而他顯然也注意到我的黑眼圈,這令我有種被人窺見心事的窘迫感。
吃完飯我們上了飛機。離開大氣層,幽暗的太空星光點點,一派靜謐璀璨。他執(zhí)行了一次超光速跳躍,然后對我說:“再航行兩個小時,就能抵達年華柱的觀測地?!?/p>
我點點頭。
我看過一些資料,也聽莫普和莫林說過。能夠觀測到年華柱的星域,位于海倫爾要塞后方。海倫爾要塞之所以重要,是因為銀河系臭名昭著的流亡雇傭軍團,時常在附近星域出沒。他們以掠奪星球資源為生,是文明星球的公敵。他們曾多次入侵海倫爾要塞,荒蕪之地也曾被他們占領(lǐng)過,但最終被帝國艦隊奪了回來。
負責(zé)要塞的指揮官白朗少將,是露娜的丈夫,也是穆弦多年的好朋友。聽莫普說,白朗少將是一位非常忠誠和優(yōu)秀的將領(lǐng)。穆弦這次只帶了一支艦隊來到荒蕪之地,其他兩支艦隊留在了斯坦星。他雖然是白朗的直接上級,但不打算干涉當(dāng)?shù)伛v軍正常運轉(zhuǎn),只是利用自己的兵力,加強防御。
我們雖然是兩個人去看年華柱,但一般不會有危險。那片星域跟海倫爾要塞還有較遠距離。如果有雇傭軍入侵,肯定會驚動要塞守軍。換句話說,除非要塞失守,否則年華柱周邊不可能出現(xiàn)雇傭軍。
不過我本來就犯困,跳躍后更暈了。我知道不能睡,一直瞪大眼睛看著窗外漂亮的星云,可不知什么時候就睡著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就看到穆弦的臉近在咫尺,我微微一怔,他已經(jīng)轉(zhuǎn)頭,看著艙外。
“華遙,這就是年華之柱,宇宙的起源地。”
我呼吸一滯。
我見過縹緲純凈的星云,見過極速閃耀的雙星,也見過銀河系的繁星如夢。可我從未料到,宇宙中還有如此磅礴古樸的景色。
一根根灰褐色的柱體,矗在深黑的天幕中,遠遠看去,就像數(shù)根倔強的脊梁沉默挺立。幽藍色的塵埃,仿佛霧氣般籠罩著,稀疏的紅色星光,如同螢火蟲點綴其中。
我看不清柱體到底是什么構(gòu)成的,那里一片混沌,純凈而幽深。它們形態(tài)各異,有的似巨人猙獰屹立,有的是似野馬揚蹄嘶鳴,沒有一根形狀規(guī)則,但都有同樣嶙峋桀驁的棱角。就像隨性潑墨而成的畫作,粗獷肆意、波瀾壯闊。
我靜靜地凝望著它們,心情無比平靜。在如此浩瀚恢宏的美景前,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變得渺小,變得微不足道。
忽然,我覺得哪里有點不對勁。
余光一瞄,這才發(fā)現(xiàn)穆弦根本沒看前方,一只手不知何時搭上我的座位靠背,另一只手撐在扶手上托著下巴,臉偏過來在看我,很專注的樣子,不知道已經(jīng)看了多久。
我瞬間僵硬。
之前沒發(fā)現(xiàn)不覺得,現(xiàn)在只感覺他兩道目光跟火焰似的,讓我半邊臉頰陣陣發(fā)熱。眼前的壯麗景色仿佛也無法令我專注了。
“嘀嘀嘀——”
突兀而清晰的警報聲,在船艙中響起。我低頭看到駕駛儀的星系雷達圖上,出現(xiàn)不明飛行物的閃爍標志。那是什么?
“戴好頭盔、系好安全帶?!蹦孪液鋈徽f。
我看向他,卻見他抬頭看著機艙外。左前方很遠的地方,幾架跟我們一樣的暗灰色戰(zhàn)機,正從一片碎石帶后繞行出來。機體上隱隱可見帝國空軍的標志,是自己人?
我按他說的準備好。
這時,駕駛面板上有個燈在閃,穆弦拿起了通訊器。
“我們是海倫爾要塞第十四巡邏分隊,識別碼……”對方報上一串?dāng)?shù)字,“你們的身份?”
穆弦沒有絲毫停頓,沉靜答道:“我們是諾爾殿下第三艦隊機器人衛(wèi)隊?!比缓髨蟪鲆淮R別碼。
我有些奇怪——穆弦為什么要隱藏身份?也許是不想驚動對方吧。
這時,對方禮貌地說基于安全要求,請我們迅速離開這一片星域。穆弦答應(yīng)了,掉轉(zhuǎn)機頭,勻速行駛。
我發(fā)覺他還是冷著臉,就問:“沒事吧?”
他眉頭微蹙,看都沒看我一眼,淡淡道:“安靜?!?/p>
突如其來的冷漠語氣,令我心頭微微一堵。我索性閉嘴不再說話。
他又拿起通訊器,輸入頻道代碼,沉聲說:“我是指揮官。命令全軍警戒,做好防御準備。我在年華柱附近,遇到五架可疑戰(zhàn)機。這個時間,第十四巡邏分隊不應(yīng)該在這個星域。立刻聯(lián)絡(luò)白朗……”
我聽清他的話,暗吃一驚。可疑戰(zhàn)機?難道那些人不是帝國空軍?那會是誰?雇傭軍嗎?
而且穆弦說那支分隊“不該出現(xiàn)”——他居然能把巡邏分隊?wèi)?yīng)該出現(xiàn)在哪里都記住?記性也太好了吧?
這時頭盔里傳來機載系統(tǒng)的聲音:“注意,激光炮、火箭炮就位,安全裝置解除,進入發(fā)射準備,進入發(fā)射準備。”
我心頭一震,穆弦準備好了武器?難道要交火了?
還沒等我詢問,就聽到穆弦低喝一聲:“坐穩(wěn)。”話音剛落,機身驟然偏移,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將我往右拋去,卻馬上被安全帶猛地拉了回來。
我被顛得暈乎乎一陣惡心,抬眸看到一道白色的光亮,風(fēng)馳電掣般從機身右側(cè)擦過,幾秒鐘后,在太空中爆炸成一團火焰。
那是炮彈!有人在攻擊我們!
機頭正前方,那五架可疑戰(zhàn)機,正呈扇形朝我們包抄過來!剛剛他們與穆弦的交談只怕是幌子,我們差點被擊中。顯然穆弦也有了防備,剛剛我們才躲過那發(fā)炮彈。
這時,幾束密集的亮光,從我們的機腹飆射出去。它們在太空中勾勒出飄浮彎曲的弧線,最后落在前方一架戰(zhàn)機身上。那戰(zhàn)機猛地燃起一團紅黑的火焰,瞬間炸裂成數(shù)塊。
我呆呆地看著那些殘骸——穆弦擊毀了一架敵機?可還沒等我緩過勁,就看到對方同樣疾猛的炮火,朝我們襲來。
之后很長的一段時間,我什么也看不清了。
因為飛機開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空中翻飛滑翔。我只看到一道道白光嗖嗖嗖地從艙外閃過;只聽到頭盔中轟隆隆的炮火聲不斷。
我感覺像是被扔進了洗衣機里,顛來倒去高速旋轉(zhuǎn)。這比我坐過的任何過山車都要恐怖。我覺得頭暈?zāi)垦?,開始陣陣干嘔,耳朵里也痛得厲害。
我忍不住看向穆弦。卻見他冷著臉,神色專注地看著前方,仿佛眼里根本沒有其他事。我明白他正以一敵五,不能分心,只好繼續(xù)強忍著。
就在這時,飛機忽然一個劇烈的翻身,我嚇得一聲尖叫,冷汗淋漓。耳邊忽然傳來穆弦短促的聲音:“華遙、華遙!”
我牢牢地抓緊座位扶手,勉強側(cè)頭看著他。他飛快地看我一眼,語氣有些意外:“你害怕?”
我也察覺到自己剛才的失態(tài),咬著唇不說話。
“還有兩架,就結(jié)束了?!蹦孪抑币暻胺?,目光冷冷的,“如果害怕,過來抱著我。我的精神力場可以幫助你平衡?!?/p>
“不、不用。沒事?!蔽颐懔Υ鸬?。
穆弦沒再說話,大概也沒辦法分神。
戰(zhàn)斗還在繼續(xù),我繼續(xù)忍受著他恐怖的飛行速度和刁鉆的飛行角度。
終于,在飛機再次毫無預(yù)兆地一頭栽進幽深的宇宙深淵,開始高速墜落時,我受不了了。我開始連聲尖叫,閉著眼拼命大喊,仿佛這樣才能宣泄心頭極致的恐懼。我只覺得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過來!”耳邊傳來清冷的低喝,我一下子回神,睜眼看向穆弦。他還是冷著臉看著前方,俊秀的容顏、烏黑的眉目透著種陌生的堅毅。
我的心忽然一定。
他的座位本來就跟我緊挨著,我的身子傾斜過去,伸手一把抱住他的腰。也許是我的動作太猛,他被我撞得重重地靠向椅背,但很快就穩(wěn)住。我用力將他箍緊再箍緊,一頭埋在他懷里,恨不得整個人鉆進去。
飛機還在劇烈顛簸,轟鳴聲還是連綿不斷。但也許他的精神力真的有用,過了一會兒,我就感覺舒服多了,不由得把他抱得更緊。
“還有一架。”穆弦淡淡的嗓音在頭頂響起,“別怕?!?/p>
我抬起頭,微微一怔。
明明清秀俊美至極的容顏,此時卻像覆上一層森然的寒氣。穆弦眼神沉靜,嘴唇緊抿,顯得倨傲又冷酷。與跟我相處時完全不同。我看了一會兒,就把頭又埋了下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飛機似乎已經(jīng)平緩下來。穆弦低柔得不可思議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結(jié)束了?!?/p>
他隔著頭盔,面容沉靜地看著我,目光……非常溫柔。
“結(jié)束了?”我喃喃重復(fù)。
“我們已經(jīng)在返航。半個小時后進入可以執(zhí)行跳躍的星域?!彼崧曊f。
我松了口氣,低聲說:“謝謝?!毕胍鹕?,卻被他按住。
“危機還沒解除。”他盯著我。
我頓時又不敢動了,緊抱著他的腰不松手。
他眸中閃過笑意:“你的膽子沒我想的大?!?/p>
我頓時想起自己剛才幾乎是不要命地撲在他身上,有些尷尬,卻聽他又說:“不過你沒接受過宇航訓(xùn)練,表現(xiàn)還算不錯。”
我正要開口問他到底敵機是什么人,忽然見他原本含笑的臉龐又冷了下來。
與此同時,嘀嘀嘀的警報聲突然響起,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密集。
我身子一僵,順著他的目光回頭,只見前方一片遙遠的星云中,密密麻麻的戰(zhàn)機,正緩緩駛來。
年華柱依舊灰暗壯麗,太空仍然幽深靜謐。因為隔得遠,那些戰(zhàn)機看起來還是一小片密密麻麻的暗點。
穆弦松開了我的腰,目光淡淡地掃過艙外,隨即掉轉(zhuǎn)機頭,徐徐往回開。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又怕突然交火,只好抱著他不放。
“不會再讓你身處戰(zhàn)場?!蹦孪衣燥@陰郁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我一怔,抬頭。他也垂眸看著我,臉色有點冷。
“這是最后一次?!彼f。
是看我害怕,他才突然做出這個表態(tài)?
他……心疼了?
我心里有點酸酸的不是滋味,低聲說:“謝謝,我其實也還好。你專心做你的吧。”我沒問他打算怎么做,因為他肯定已經(jīng)有了主意,而我也幫不上忙,安靜地聽他安排最好。
他就沒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我們航行到一塊懸浮的黑色巨石背后。那里有一架殘破的戰(zhàn)機,靜靜地飄浮著,正是穆弦剛剛擊落的敵機之一。穆弦駕駛飛機緩緩接近,直到我們的艙門靠上了那殘機的機翼,然后關(guān)閉了飛機引擎。
“先松開一會兒?!彼崧暤馈?/p>
我訕訕地放開他的腰,直起身子。
他解開安全帶站起來,又從墻上拿下一捆長長的金屬繩索,將一頭系在自己腰上。我看到另一頭固定在座位后背上。
我反應(yīng)過來,有點不安:“你要出去?”
他點點頭:“待著別動,我很快回來。”他從后艙取了個大箱子,然后打開艙門跨了出去。我瞥見他足下宛如萬丈深淵般的黑色太空,只覺得小腿一陣冷戰(zhàn)。可他已經(jīng)沒了蹤影。
我的身體慢慢浮起來,但還是被安全帶固定在座位上方。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周圍靜悄悄的,頭盔中只有我的呼吸聲。我突然想起頭盔中有無線電可以跟他通話,連忙壓低聲音問:“穆弦,你還好嗎?大概還有多久?”我的嗓音聽起來沙啞而戰(zhàn)抖。
通訊頻道中靜默了一會兒,然后傳來他低沉干脆的聲音:“我馬上回來。”
我一怔,連忙說:“我不是催你,你辦完再回來。我只是……”
只是看看你在不在。
話音未落,一個人影已經(jīng)緩緩地飄了進來,艙門噔的一聲關(guān)上。我扭頭看他,心頭如同卸下巨石。他的身體緩緩落地,把手里的箱子往地上一放,快步走到我面前。
他扶我站起來,握著我的手腕走到箱子旁。當(dāng)他打開箱子,我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
那是兩套黑色軍裝和一些形態(tài)各異的金屬元件。軍裝我認出是在影碟上見過的雇傭軍裝——這令我心情有些沉重。而元件我自然不認得是什么。
很快我們倆都換好了衣服,他匆匆看我一眼,目光略有凝滯,低聲說:“出乎意料地……漂亮。”隨即挽起袖子,拿著那些金屬元件去后艙了。
我低頭看著身上的軍裝,胸有點緊,腰有點大,褲腿肥肥的,穿在我身上一點也不筆挺,他居然說漂亮?
我不由得抬頭看向他——他還是那樣高大筆挺,純黑色的軍裝越發(fā)襯得他眉目俊朗、皮膚白皙。比起穿暗灰色時的清肅,黑色顯得更冷峻。
十幾分鐘后,他才重新坐回駕駛位,還是一副清冷倨傲、有條不紊的樣子。
這令我也奇異地淡定下來。
這時,遠方的戰(zhàn)機群已經(jīng)航行到年華柱前了。現(xiàn)在它們看上去,就像一只只鋼鐵大鳥,遮住的不再是一小片星空,而是我的整個視野。
穆弦打開飛機引擎,拿起通訊器,英俊的側(cè)臉看起來淡然而平靜,眸色卻顯得清冷銳利。
“報告,我是第五縱隊三十七小隊叢恩上尉。我們剛剛與一架帝國戰(zhàn)機發(fā)生了戰(zhàn)斗……我的識別碼是……”他報出一串?dāng)?shù)字,“敵機已經(jīng)被殲滅,有人員傷亡,請立刻派救援船過來。行動許可?你是哪支部隊的通訊官?第三縱隊?少尉,這不在你的權(quán)限范圍內(nèi),告訴你的上司安瑞上尉,有問題直接問第五縱隊指揮部。還有什么問題?派人過來,動作要快。”
通訊結(jié)束,他轉(zhuǎn)頭看著我:“你是諾伊少尉。其他問題交給我回答?!?/p>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點點頭,遲疑地問道:“他們會不會核對我們的身份照片?”
他淡淡一笑:“雇傭軍由多個星系多個種族的流寇組建,魚龍混雜,信息系統(tǒng)并不能及時更新。他們最有效的核對方法是識別碼和權(quán)限口令?!鳖D了一下說,“我都有?!?/p>
我忽然想起莫普說過,穆弦的那根腿骨就是在三年前與雇傭兵團作戰(zhàn)中受傷的。他對雇傭軍這個對手的了解一定很多,所以現(xiàn)在才有恃無恐吧。
我放下心來,跟他一起靜靜地看著前方戰(zhàn)機群中,有兩架偏移原來的航向,朝我們飛來。
事情的發(fā)展還算順利。對方戰(zhàn)機上過來兩個獸人、兩個機器人。檢查完我們的電子證件(不知道穆弦怎么準備的,上面甚至還有我們倆的照片),又詢問了穆弦一些問題,就去那幾架殘骸打撈尸體了。其中一個走的時候說:“既然是第五縱隊的人,跟著我們走吧?!?/p>
穆弦說:“好。”掉轉(zhuǎn)機頭,緩緩駛?cè)肓斯蛡蜍姷膽?zhàn)機群中。
周遭全是暗沉冷硬的戰(zhàn)機,我們就像蜂群中最平凡的一只,只能被簇擁著不斷前行。穆弦依舊沉著臉,過了一會兒,拿起了通訊器。
這回他說的是我完全聽不懂的語言。我猜他是通過加密頻道在向艦隊發(fā)布指令。通訊結(jié)束后,他沉思片刻,忽然轉(zhuǎn)頭看向我。
“這樣很好?!?/p>
“怎么了?”
“你很鎮(zhèn)定,很乖巧?!彼D了一下,嗓音低沉柔和了幾分,“繼續(xù)這樣,一切交給我?!蔽翌D時明白——他是在夸我一直沒多事,安靜地聽從他的安排。我本來就覺得應(yīng)該如此。
只不過他的語氣中透著淡淡的愉悅,令我臉上微微一熱。
大概又航行了十幾分鐘,前方出現(xiàn)一艘非常龐大的黑色飛船,跟穆弦艦隊的主艦差不多體積。
“所有戰(zhàn)機,返回太空堡壘,休整十個小時?!蓖ㄓ嶎l道里傳來沉穩(wěn)的命令聲。
穆弦抬眸掃一眼太空堡壘,我則心頭一驚——到敵方大營待十個小時,絕不是讓人感到輕松的事。誰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
可是那太空堡壘的機腹處已經(jīng)緩緩打開了閘口,一架架戰(zhàn)機像回巢的小鳥,降落駛?cè)肟v深的甲板里。
在短暫的滑翔后,我們也開了進去。
飛機顛簸著停穩(wěn),我們剛出飛機,就有兩名地勤迎上來,我看著他們,有點緊張,手已經(jīng)被穆弦用力握住。
“蠢貨,別拿你們的臟手碰我的飛機。”穆弦冷冷道,“加滿燃料就滾開?!?/p>
地勤一怔,露出些許憤恨的神色,立定行禮:“是,長官。我保證沒人會多事?!?/p>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穆弦罵人,暗吃一驚。往前走了一段,我回頭,就見那地勤果然揮揮手,讓另一個小兵把戰(zhàn)機拖到角落里,看都沒看一眼。
我明白了——雖然戰(zhàn)機外觀看起來一模一樣,他之前又進行了改裝,但萬一地勤發(fā)現(xiàn)點什么,就不太妙了。他倒是……倒是膽大心細,我忍不住斜瞄他一眼,清冷白皙的容顏上,沒什么表情。
甲板上非常亂,飛機越停越多,人來人往嘈雜喧囂。不斷有士兵從身旁經(jīng)過,有的還會撞到我們身上。
穆弦一直冷著臉,環(huán)著我的腰往前走。到了機庫出口,忽然有個獸人走過來說:“上尉,我已經(jīng)叫后勤安排了你們的食宿??梢韵热ゲ蛷d吃飯了,在那邊?!彼噶酥干砗蟮囊粭l通道。
我認出這人正是剛剛檢查我們身份證件的飛行員。穆弦朝他點點頭,就摟著我隨人流往餐廳走去。
餐廳非常寬敞,燈光柔和,桌椅整潔,比機庫里感覺舒服多了。人不算多,數(shù)百個座位,有三分之一還空著。
我聞到飯菜香味,還真覺得餓了。但穆弦的臉色并不好看,像是覆上了一層寒氣。剛才遇險時,他的臉色都沒這么難看。
我不由得擔(dān)憂——難道有了什么新的大問題?
我們挑了個左右無人的角落坐下,他把兩個餐盤都端過來,又拿了兩副刀叉過來,低聲說:“刀叉可以用,他們有消毒器。”
我沒太在意他的話。餐盤是長方形的,里面放著四個盒子。最大的一個里面是一塊方方正正的米飯,這里的米飯每一顆足足有地球米飯的三倍大。另外三個盒子分別是熟牛肉、糊狀的菜羹和一塊面包。
我剛要開吃,忽然聽到他淡淡地道:“等等?!闭Z氣有些莫名的……忍耐?
面前的米飯盒子被他拿走了。我疑惑地看著他,卻見他深深地望我一眼,蹙眉拿起自己的餐刀,冷著臉沿著米飯邊沿切下一塊,又切下一塊。那塊米飯本來大概就是普通一碗的量,被他這么一切,體積變得不到原來的二分之一。可他還沒停,用叉子把米飯叉起來,把底上又切掉了一層。
他的眉頭這才稍微舒展,舉起叉子遞給我:“可以吃了。”
我疑惑地接過只剩三分之一的米飯芯子,他掃一眼我盤中的菜,淡淡道:“那些沒辦法處理,只吃米飯吧。飛機上還有儲備糧,明天你可以吃?!?/p>
我突然頓悟了。
他有潔癖,他嫌這里的飯菜臟。
所以剛剛臉色才會那么難看?
當(dāng)然這也可以理解,之前我們走過櫥窗時,的確看到光著臂膀渾身是汗的大漢在整理餐盒。
但飛機上的儲備糧我知道,是莫林親自準備的,因為預(yù)備當(dāng)天返回,量非常少,最多夠一個人吃。
不等我回答,他又開始削自己的米飯。我一直愣愣地看著他。很快,他把自己的米飯芯子也削好了。雖然他皺著眉頭,但明顯也餓了,很快就把飯吃完了。
這時我才吃了幾小口,想了想,遞給他。
“我沒有潔癖。你要帶我們脫身,吃飽點吧。”我把他的餐盤端過來,把剩下的米飯塊劃到自己餐盒里。
他目光一滯,嗓音驟然變得低柔,緩緩問:“你……給我?”
我還沒作聲,他的神色已經(jīng)恢復(fù)清冷,眼神卻隱隱透著異樣的涌動:“我很高興,但不接受。我不會讓自己的女人……”
他的話沒說完,因為我已經(jīng)舀起一塊牛肉塞進嘴里。
他眸色微震,盯著我不說話。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好低聲說:“你把這個吃了,飛機上的東西,你也吃了。我吃這些正常餐,沒什么問題。外婆年紀大了,我讀中學(xué)開始就是寄宿,一直吃食堂。這個比學(xué)校的伙食強多了?!?/p>
過了一會兒,我抬頭看向他:“我飽了,你不吃就浪費了。”
他沉默了片刻,終于將那塊米飯芯子送到嘴里,輕輕地一口口咬著。
“好?!甭曇袈犉饋砗艿停苋?。
我笑了笑。
不過我很快笑不出來了。因為他就這么盯著我,慢慢地吃。他的姿態(tài)依舊非常優(yōu)雅,但是清俊白皙的容顏慢慢浮現(xiàn)薄紅,暗沉隱忍的眼神牢牢鎖定我。
飯吃完的時候,餐廳里的人已經(jīng)很多了。放眼望去,處處都是黑色身影攢動。有不同種族,也有部分女兵,但大部分是年輕健壯的男人。當(dāng)我們往外走時,一路不少人側(cè)目,我也能感覺到很多人盯著我。
看一眼穆弦,他微垂著眼睛、表情淡淡的。察覺到我的目光,他也掃了我一眼,那眼神無疑是陰郁地帶了幾分狠意,只是隱藏在寡淡的表情和長密的睫毛下。
以我對他的了解,現(xiàn)在與數(shù)百雄性共處一室的情形,絕對已經(jīng)觸怒了他的底線——他連我在的飛船都不讓別的男人踏足。但他看起來幾乎沒什么異樣,不得不說,他的自控力和大局觀相當(dāng)好,而占有欲也是很牢固的。
剛到門口,之前叫我們來餐廳的獸人迎上來,給我們指明了宿舍的位置。望著他的背影遠去,我忍不住低聲說:“這人是不是太熱心了?”
穆弦卻忽然有些失神,緩緩轉(zhuǎn)頭看著我,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地答道:“他不是熱心,是盯著我們。”
我吃了一驚,穆弦卻已經(jīng)攬著我快步往前走。一直到了個無人的拐角處,他才低聲說:“大概二十四小時內(nèi),他們會從總部取得數(shù)據(jù),完成對我們身份的二次核查?!?/p>
我一怔——也就是說我們到時候會暴露?所以在那之前,獸人軍官會一直監(jiān)視?
那穆弦還這么淡定?
他卻盯著我,把我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最后回到我臉上,四目凝視。他卻只淡淡道:“走吧?!?/p>
我滿心疑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能感覺到腰間的手收得很緊。
狹長的走道燈火昏暗,窗外星光如白雪點點鋪灑,襯得夜色清新干凈。我們路過一間間艙門,最后在一間微敞的艙門前停下。一縷黃色光芒透出來,隱隱能聽見里頭有人在交談。穆弦一只手摟著我,一只手緊握門把,竟然就這么沉默地矗立了足足幾分鐘,才拉開艙門。
里頭柔和的燈光迎面射來,我看到穆弦的臉已經(jīng)恢復(fù)平靜,甚至還浮現(xiàn)微笑,整個人顯得俊秀而溫和。耳邊的人聲在門開的一瞬間變得嘈雜,又突然安靜下來。我順著穆弦的視線向前望去,頓時一僵。
艙內(nèi)洞深而狹窄,兩排上下床鋪順次延伸,一眼望去,全是年輕的男人坐在床頭、立在床邊。有的只穿了件軍用背心,有的干脆裸著上身,結(jié)實的臂膀、古銅色的胸肌,甚至黑茸茸的長腿隨處可見。而我鼻翼間聞到了一股混亂難聞的氣息,煙草味、男人的汗味,甚至腳臭味,全都彌漫在空氣中。
我在短暫的尷尬后,忽然就明白了。
之前隱隱聽莫普提起過,太空堡壘上男女飛行員一向混居。那個獸人給我們安排的住宿,自然也在飛行員宿舍。
穆弦剛剛神色有異,就是想到了這個吧?
我突然感到一點點心疼。那感覺一閃而逝,但非常清晰。
以前他屢屢表現(xiàn)出獨占欲,我只會覺得無奈且無所謂。而現(xiàn)在的情況——跟十多位雄性荷爾蒙旺盛的男人睡在一個房間,這要在從前,絕對是令他陰沉震怒甚至冷冷發(fā)飆的事。
可今天,他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他只是安靜地凝視著我,沉默地矗立在房門前,然后神色如常地應(yīng)對一切。
我當(dāng)然知道他是以大局為重。但他此刻的冷靜和自制,反而讓我比以往每一次,都要真切地感受到他對我的強烈欲望,隱忍而深沉的欲望。
我忽然就感到了心疼,陌生而柔軟的心疼。微酸微痛,可好像又有一點甜。我側(cè)眸看著他,他的容顏英秀而安靜,在燈光下漂亮得像溫潤的玉。那柔和的玉色,仿佛令我的心中也浮起一絲暖意。我怔然片刻,側(cè)轉(zhuǎn)目光,跟他一樣平靜地看著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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