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金龍
西雅圖飛行博物館是美國西海岸最大的航空博物館。這里陳列著開創(chuàng)人類動力飛行歷史的“飛行者一號”(1︰1比例復制品)、美國西海岸唯一的“協(xié)和”號客機、SR-71“黑鳥”偵察機,以及尼克松訪華時搭乘的“空軍一號”等歷史名機。博物館旁一幢醒目的紅房子就是著名的波音紅車庫(William E. Boeing Red Barn),是傳奇的航空公司波音的龍興之地。用飛行博物館自己的話說,這里收藏著一個世紀的航空見證物。若你是飛行愛好者,這個博物館一定不能錯過。因為即便在美國東海岸、世界最大的航空博物館——美國航空航天博物館,那里的“協(xié)和”號客機客艙也是不對外開放的,在這里你卻可以走進其中。就憑這點,也必定是不虛此行。
如此之多的飛機與航空史跡,不僅見證了人類的智慧與勇氣,同時展示了美國發(fā)達的航空科技。2012年底,中國民航博物館受西雅圖飛行博物館之邀,由韓增民館長帶隊,赴該館考察交流,我有幸隨行。在飽覽航空珍品之余,我尤其為其中的兩架飛機激動不已,一架是懸掛在航空工藝(The Great Gallery)展區(qū)入口處的“鴿”式機,另外一架是航空工藝展區(qū)中懸掛的DC-3飛機。
眾所周知,世界航空史上首開飛機使用武器先例的即為“鴿”式機。1911年,正值意大利與土耳其交戰(zhàn)期間,意大利中尉朱利奧·加沃蒂(Giulio Gavotti)駕駛“鴿”式機在利比亞境內(nèi),向土耳其軍隊投擲了重為兩千克的小型炸彈。也是在同一年底,我國留英學習航空的厲汝燕受國內(nèi)革命力量之托,購買飛機以用于革命。厲汝燕比選各國飛機,最后訂購了兩架埃特里?!傍潯笔剑‥trich Taube)飛機,于當年12月攜帶國內(nèi)。雖然此時革命已經(jīng)結(jié)束,但足以說明國內(nèi)對于飛機用途的認識可謂不輸洋人。
1912年4月13、14日,厲汝燕駕駛“鴿”式飛機在上海江灣跑馬場成功進行了飛行表演,成為首個在國內(nèi)飛上天的國人。14日,《天鐸報》以《中國飛行家出現(xiàn)》為題,報道了此次飛行的情況,并稱“中外人士皆拍掌贊嘆,亦吾國技術之進步也?!痹谧肥鲎约捍舜蔚娘w行經(jīng)歷時,厲汝燕謙虛地表示:“自慚未得完美之成績,不過述之以示我國注意航空發(fā)始之日期耳。”
這里面有一個小插曲。國內(nèi)許多的航空著述中,都記載稱秦國鏞是首個在國內(nèi)飛上天的中國人??疾爝@一說法的源頭,是1973年出版于臺灣地區(qū)的一本《中國航空掌故》。書中記載秦國鏞曾到法國留學學習航空,1911年清明時節(jié)駕駛自己從法國帶回的高德隆飛機在南苑機場表演飛行。此說的證據(jù)是《順天時報》上一連登載幾天的秦國鏞將進行飛行表演的廣告。我曾親自翻閱這一時期的報紙,并未見到關于秦國鏞飛行的任何一條記載,可見此種說法站不住腳。
如今在國內(nèi),想了解國內(nèi)首次飛行的情況,只能通過一些文字記載及“鴿”式機的手繪圖。在飛行博物館卻有一架完整的飛機!這架精美的飛機組裝于1984年,所使用的發(fā)動機是罕見的梅賽德斯(Mercedes D.IIIa)真品。我到這座博物館參觀時,恰為厲汝燕在國內(nèi)首次破空飛行100周年,與這架飛機相對而立,腦海中的航空記憶碎片不斷涌現(xiàn),中國飛行100年,很長,也很短。
走進航空工藝展區(qū),懸掛在展區(qū)中心涂有阿拉斯加航空公司的標識的DC-3迎面而來。DC-3是由道格拉斯公司生產(chǎn)的傳奇民用客機,首次飛行時間為1935年12月。這款飛機的軍用版本為C-47型,衍生型為C-53型,蘇聯(lián)仿制該型飛機的產(chǎn)品為里-2型。DC-3于1939年來到中國服役,可載客30人??梢哉fDC-3之所以成為傳奇,離不開它在中國的飛行經(jīng)歷,其中尤以首飛駝峰飲譽世界。
國內(nèi)對于首次完整飛越駝峰的記載并不清晰,然而在當時的親歷者中航公司代表亞瑟·N·揚的筆下,飛越蠻荒之地、高山深谷,既是挑戰(zhàn)也充滿新奇。
新航線的飛行策劃了好幾個月。選定的新基地要符合四個基本要求:靠近海港、河港或者鐵路終點;距離中國要近,保證在飛機的航程之內(nèi);基地要相對安全,避免日本的攻擊;由于在境外,基地所在國家要允許中航公司的運營。選來選去,最終選定了印度的阿薩姆邦。新航線要從緬甸飛往印度,這將是兩國之間的首次飛行,而阿薩姆邦從未降落過像DC-3這樣大型的飛機。此外,冰山雪峰、驟變天氣將是DC-3遭遇的最大挑戰(zhàn)。
1941年11月22日下午1點鐘,夏普駕駛DC-3飛機自緬甸臘戍起飛。飛行至中緬邊境時向下俯瞰,炸彈留下的創(chuàng)傷依舊可見,一年前日本飛機轟炸中國境內(nèi)壘永(今雷允)的飛機制造廠,竟然無視邊境上的醒目標識,在緬甸也丟下炸彈,侵略者的囂張跋扈由此可見一斑。
在緬甸鐵路北端的密支那上空,飛機轉(zhuǎn)向印度方向。下午4:20,飛機降落在阿薩姆,整個飛行時間為3小時20分。
阿薩姆邦地處印度東北部,交通閉塞。附近的部落人常年不著衣服,發(fā)射毒箭,收集首級,過著原始的生活。戰(zhàn)爭鐵幕如此巨大,將一切事物籠罩其中。此時還是靜謐的世外桃源,半年后將云集世界上最先進的運輸機,成為唯一通往中國空中生命線的起點!
次日上午10:45,DC-3騰空而起,1小時后已抵緬甸赫茲堡上空。之后飛越駝峰的過程就有些乏味了:飛機沿河谷飛行,調(diào)整飛行高度越過山峰,機翼下是叢林和湍流,雖不及密支那到阿薩姆間的地段荒涼,但迫降后極難獲救。進入中國后,三江并流的磅礴場景讓亞瑟·N·揚陶醉不已。最終,飛機平穩(wěn)地降落在昆明。
亞瑟·N·揚用“美妙的一天”總結(jié)這次飛行經(jīng)歷。這要歸功于航空帶來的交通革命。此前,從印度阿薩姆邦的薩迪耶通往中國西部,僅有一條穿過部落領地的小徑,但因為峻峭和長達數(shù)月的跋涉,幾乎沒有人成功穿越。現(xiàn)在,DC-3征服了世界屋脊,將兩地的路程縮短到三個半小時。
提及維系中國抗戰(zhàn)的駝峰飛行時,人們常常用“悲壯”一詞來形容。復雜的地勢條件加上極端惡劣的天氣,導致了人類飛行史上最慘重的損失。而這條被認為不可行的空中交通線,始自DC-3飛機無畏的首飛。
令人遺憾的是,如今國內(nèi)已經(jīng)見不到DC-3了。眼前的DC-3,懸掛在展廳中心,背負著陌生的涂裝,承載著不同的故事,或許是關于美國制造,抑或許是關于商業(yè)成功;于你于我,走近它,還有可能是一陣關于航空救國的怦然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