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木
在我黨的歷史上,鄧小平同志三落三起的故事,成了為理想信念而不懈追求的典范。粟裕大將在歷史上三次蒙冤忍辱負重的經歷也讓我們看到了他對理想和事業(yè)的堅強信念。
初次蒙冤:1934年,被扣上“反政治委員制度”的帽子
粟裕將軍1907年8月10日出生,二十歲入黨,考入葉挺部隊教導大隊并參加南昌起義,參加了江西蘇區(qū)的五次反“圍剿”戰(zhàn)斗,多次負傷。1933年11月傷愈出院后,被任命為紅七軍團參謀長兼第二十師師長。當時,正是紅軍第五次反“圍剿”的時候,在李德、博古的錯誤指揮下,紅軍傷亡慘重,根據地被敵蠶食,逐步縮小。與此同時,王明“左”傾冒險主義的統(tǒng)治已經擴展到野戰(zhàn)部隊,部隊里的氣氛遠不如過去那樣活躍、舒暢了。軍團政委蕭勁光抵制錯誤被撤了職,中央派樂少華來擔任政委。樂少華是一個與王明一道在莫斯科中山大學搞宗派的人,是一個積極推行王明“左”傾冒險主義的政委,他自以為是,作風粗暴,既無實際斗爭經驗,又很蠻橫霸道,動輒拍桌子罵娘。剛到七軍團上任,部隊在一個大廟里開會歡迎他,請他作報告。恰巧這時粟裕從戰(zhàn)場回來?!败妶F長尋淮洲,見我到了會場門口,走出來同我打招呼,剛簡單說了幾句,樂少華就在會上拍桌子大罵:媽那個×,我在報告,哪個還在講話?當時他還不認識我,竟對軍團長如此態(tài)度,顯然是要當眾耍一個下馬威?!彼谠T貞浾f。在閩贛邊界執(zhí)行牽制任務時,一次紅七軍團阻擊向江西前進的敵第四師李默庵部,消滅了一部分敵軍。粟裕后來回憶說:“我從前沿跑回來請示是否繼續(xù)追擊。當時樂少華和軍團長尋淮洲坐在一根木頭上,尋淮洲同志說,好,好,好!表示要繼續(xù)追擊,樂少華同志沒有作聲,我以為他同意了,一轉身就走。他突然跳起來大叫:‘站住,媽那個×,政治委員制度不要了?!回來回來!我們只得停止追擊。當晚,軍委來電批評我們?yōu)楹尾焕^續(xù)追擊,他才沒有說的。但從此卻把我作為反對政治委員制度的危險人物加以限制和監(jiān)視。”所謂“政治委員制度”,是紅軍實行的一種軍隊的政治領導制度,但對樂少華來說,就是只有政委才是紅七軍團的最高領導,不承認他的最高權威,就是反政治委員制度,他以反政治委員制度的大帽子打擊壓制干部,并濫用所謂“政治委員最后決定權”進行瞎指揮。
粟裕被列入“反政治委員制度”的另冊后,受到了“限制和監(jiān)視”。1934年11月,紅七軍團和閩浙贛蘇區(qū)的紅十軍合編成立紅十軍團時粟裕被迫離開了野戰(zhàn)部隊,任閩浙贛軍區(qū)參謀長,后在方志敏力薦下,于是年冬才重新?lián)沃髁t軍十軍團參謀長。
粟裕雖入“另冊”,但斗志不松,信念不改,憑著對革命的無限忠誠和高度責任心,積極協(xié)助軍團領導謀兵布陣,揮戈殺敵,并提出了許多創(chuàng)造性的意見和建議。在原則問題上,他也毫不含糊,敢于表明自己的觀點。1935年1月,紅十軍團轉移到浙江西部遂安縣茶山村,圍繞部隊向何處去,如何擺脫困境的問題,軍團領導開了一次緊急會議,政委樂少華等人主張回贛東北合兵休整。而粟裕不顧“帽子”,他在認真分析了敵情和任務后,提出了兵分浙西南和贛東北的主張,他認為紅十軍團只有三千多人,和敵人相比力量懸殊,不能集中起來與敵人硬拼,打陣地戰(zhàn)、消耗戰(zhàn),而只能分散打游擊。粟裕的意見被否決了,并再次引起樂少華的“厭煩”,但歷史已經證明,茶山決策是紅十軍團懷玉山慘敗的一個重要原因。茶山會議后,粟裕率八百余人的先頭部隊跳出了敵人的包圍圈,為革命保留了一批干部戰(zhàn)士,而主力兩千多人則全軍覆沒。
二次蒙冤:1936年,被陷為“參與葉飛、黃道分裂省委活動”
1935年年初,紅十軍團安徽懷玉山失敗后,軍團領導方志敏被俘,劉疇西陣亡,兩千多主力全軍覆沒。僅粟裕、劉英率八百多人突圍至閩浙贛根據地的崇山峻嶺中。2月,根據中央指示,以突圍部隊為基礎,正式組建了中國工農紅軍挺進師,粟裕任師長,劉英任政委,率部隊進入浙江境內,開展游擊戰(zhàn)爭。浙南三年游擊戰(zhàn)爭是艱難曲折的,挺進師與中共中央和上級黨組織失去了聯(lián)系,承受著國民黨軍幾十個團的一次次“清剿”和“圍剿”,常常是后有追兵,前有攔截。有一次,粟裕帶領大家一天一夜急行軍九十公里,連打七仗,才沖出包圍圈。然而,就在這艱難險惡的斗爭中,粟裕再次蒙冤。
這要從“中共閩浙邊臨時省委”說起。
1935年,挺進師進入浙江后,在武裝斗爭保衛(wèi)下,浙西南游擊根據地的建設工作迅速發(fā)展,至9月,挺進師已發(fā)展到近千人,擴編為五個縱隊和兩個獨立支隊,根據地已在江山、龍泉、遂昌等五縣之間建立起來,縱橫百余公里。但這也引起了蔣介石的恐慌。9月,敵人集中三十二個團六七萬人的兵力,圍攻根據地。9月19日,敵人血洗浙西南,挺進師主力被迫跳出包圍圈,與敵周旋于浙閩邊區(qū),10月,與閩東特委負責人葉飛等會師。為協(xié)調浙江與閩東、閩北根據地的行動,浙閩領導人經協(xié)商達成共識,成立“中共閩浙邊臨時省委”,臨時省委由劉英、粟裕、葉飛等十一人組成,劉英為書記,粟裕任組織部長,葉飛任宣傳部長兼共青團書記,并相應成立閩浙邊臨時省軍區(qū),粟裕任司令員,劉英任政委。
閩浙邊臨時省委是在失去黨中央和上級黨組織領導的情況下,由浙南和閩東兩個游擊區(qū)的黨的負責人協(xié)商成立的。臨時省委成立后,由于雙方都有些本位主義和山頭主義,特別是互相錯抓了人,錯殺了人,發(fā)生了誤會,產生了矛盾。臨時省委本應妥善處理好矛盾,但劉英同志卻想“統(tǒng)掉”閩東,幾次提出把葉飛同志留在省委工作,借以調離閩東。粟裕不贊成,同時對劉英派往閩東獨立師任政委的人選也認為不當。1936年2月,粟裕寫信給閩北特委書記黃道,請黃協(xié)調。劉英得知后甚為不滿。5月,劉英到閩東根據地召開臨時省委會議,葉飛等閩東四人退出省委。秋天,又發(fā)生了挺進師誘捕閩東特委書記、挺進師政委葉飛的“南陽”事件。當時粟裕正活動于閩浙邊境慶元縣境,劉英以省委名義送來一封信,要粟裕乘與葉飛見面的機會,把葉飛押送省委,并派出一支武裝監(jiān)督。粟裕在回憶錄中說:“這個命令使我十分震驚,不知道究竟又發(fā)生了什么問題,總覺得雙方的矛盾應當在黨的會議上解決,不應采取對敵斗爭的手段。但我未能堅決抵制,將葉飛同志扣押了起來……”幸好在押送途中遇到敵人伏擊,葉飛同志乘機脫險。隨后,劉英召開臨時省委擴大會議,提出了所謂“分裂省委”的問題,會議足足開了半個月,對葉飛等人缺席批判,粟裕則成了主要斗爭對象,說他參與“葉飛、黃道的分裂省委活動”,“全盤否定浙西南工作”,違抗省委指示,放跑葉飛等,并派了一個班監(jiān)視粟裕,剝奪了他的行動自由。接著在組織上又給粟裕留黨察看的處分,撤銷他挺進師師長、軍區(qū)司令員和省委組織部長等職務,降為省委辦事處主任。
從浙南革命斗爭的全局著想,粟裕違心地作了“申明”,這場黨內斗爭才算結束。雖然受了委屈,但粟裕對革命的信念沒有減弱,他帶領戰(zhàn)士們與敵人斗智斗勇,發(fā)展和壯大了浙南根據地,至第二次國共合作,已培育了一支具有豐富作戰(zhàn)經驗、戰(zhàn)斗力很強的“國民革命軍浙閩邊抗日游擊總隊”,他率領這支隊伍,跨入了新四軍的戰(zhàn)斗行列,開始演繹他驚天地、泣鬼神,多彩多姿的人生活劇。粟裕雖然受到過劉英同志錯誤的批判和處理,但他并沒有怨恨劉英,他說當時我們還很年輕,又失去了中央和中央分局的領導,這就不能不使我們在思想上行動上和問題的處理上,留下不成熟的痕跡。1942年劉英同志因叛徒出賣在溫州英勇就義后,粟裕派人幾經周折將劉英同志的愛人和孩子接到蘇中根據地。新中國成立后,粟裕經常說,浙南三年游擊戰(zhàn)爭,不管形勢怎樣險惡,鼓舞我們的強大精神動力始終是對中國共產黨及其所領導的革命事業(yè)的堅強信念,相信我們的革命事業(yè)是正義的,正義的事業(yè)總是要勝利的,革命的前途是光明的。這個信念推動著我們從失敗和挫折中接受教訓,推動著我們在新的斗爭中逐步走向成熟,走向新的發(fā)展。
三次蒙冤:1958年,被誣為“反黨反領導的極端個人主義者”
1954年10月,經毛澤東親自提名,粟裕任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長。1955年9月,粟裕被授予大將軍銜,位于十大將之首。粟裕在總參七年,不負毛澤東的期望,為建設鞏固國防,為國家的安全兢兢業(yè)業(yè),殫精竭慮,對現代戰(zhàn)爭中面臨的許多新課題進行了艱苦的探索和研究。但是,他求實的精神、坦蕩的胸襟和直率的性格不為一些領導欣賞,不正常、不公正的工作環(huán)境制約了他才智和能力的發(fā)揮,客觀地說,他的“實”和“直”也得罪了一些領導人。
1958年5月26日,中央軍委在中南海居仁堂召開了一次小范圍會議,會議主持人采取突然襲擊的辦法,責成粟裕就所謂“總參與國防部的關系”等問題作檢討,與會者對粟裕進行了批判。5月27日,軍委擴大會議開幕,會議開始不久,有人提出所謂“總參與國防部關系”問題,指責粟裕一貫反領導,向國防部要權,告洋狀等,對粟裕進行批判。5月30日黃克誠傳達毛澤東“把火線扯開,挑起戰(zhàn)來,以便更好地解決問題”的批示,進一步擴大了軍委會議規(guī)模。7月2日起,在有一千多人參加的大會上批判粟裕,并組織地方干部參觀軍委擴大會大字報。批判中給粟裕定的罪名是:反黨反領導的極端個人主義者。主要為:一、“一貫反領導”,與陳毅、聶榮臻、彭德懷三位元帥“搞不好”。說粟裕隨饒(漱石)反陳(毅);直接向(毛)主席報告,使聶(榮臻)受批評;與彭(德懷)將帥不和,主要責任在粟裕等。對這些問題,有些根本不符合歷史事實,有些純屬誤會,還有些應屬雙方責任,但現在不問事實真假與否,一股腦兒將屎盆扣到粟裕頭上。二、向黨要權,向國防部要權,爭奪軍隊權限。把粟裕為理清部隊的管理關系,按軍委要求牽頭起草國防部與總參職責條例的工作說成粟裕向黨向國防部要權,把粟裕與彭德懷在組建戰(zhàn)略預備隊上的分歧和爭論說成是“爭奪軍隊權限”。三、告洋狀。指責粟裕請?zhí)K軍總長提供一份蘇軍“關于國防部和總參謀部工作職責的書面材料”是“告洋狀”“里通外國”。會議主持者不顧事實,不聽粟裕本人的陳述,也不聽一部分同志公道的聲音,一再加溫加壓,逼迫粟裕在大會小會上檢討八次之多,直到毛澤東公開發(fā)話:“粟裕戰(zhàn)爭年代打仗打得好,是為公的,到北京以后是為公還是為私,不能說都是為私吧!請大家來判斷。”這樣批判才告一段落。8月31日,中央政治局會議通過了“解除粟裕總參謀長職務”的決定,并決定將他的錯誤口頭傳達到軍隊團一級、地方地委一級。
粟裕受到錯誤批判并被撤職,客觀地說,這是黨內政治生活不正常的歷史條件下,發(fā)生的一場違反黨的政治、組織原則的悲劇。
1958年軍委擴大會議后,粟裕離開了軍事指揮第一線,并被限制接觸部隊。面對強加給自己的不實之詞和一頂頂駭人的帽子,粟裕彷徨過,苦惱過,“他在內室自我封閉足足有七天,血壓也上升至低壓一百一,高壓二百四”。但是他以他特有的沉著和冷靜跨過了這道檻兒。正如他在1979年夏向葉劍英副主席報告時所說:“由于長期以來黨內民主生活不正常,自己一直克制。但我深信,我參加革命五十多年的實踐是足以證明自己的,也是經得起組織上審查的?!庇纱?,他服從中央安排,協(xié)助葉劍英創(chuàng)建軍事科學院,在逆境中堅持實事求是研究軍事科學;“文革”中,他臨危受命,參加國務院業(yè)務組,分管國防工業(yè)、交通、港口等;十一屆三中全會后,他全身心地投入撥亂反正的斗爭中,致力對未來反侵略戰(zhàn)爭初期作戰(zhàn)方法幾個問題的探討等,推進軍隊和國防建設的現代化。
粟裕有著金子一般的品格。1959年廬山會議時,有位戰(zhàn)友曾建議他把1958年受彭德懷錯誤批判的事提一提。粟裕真誠地表示,我不愿在彭德懷受批判的時候提自己的問題,并擲地有聲地說:“我絕不利用黨內政治風浪的起伏?!?960年1月,粟裕參加中共中央在上海舉行的政治局擴大會議,毛澤東在會議講話時特地轉過臉來,朝著粟裕說:粟裕呀,你可不能怪我呀!那是他們那個千人大會上搞的。粟裕相信自己的清白,也相信人民和歷史自有公斷。粟裕1958年的冤案在有生之年沒有解決,1984年2月5日抱憾去世。然而歷史是人民寫的,粟裕的冤案終于在1994年得到昭雪。其實,1994年只是一個形式,人民早就為粟裕大將平反了。
(責任編輯/穆安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