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午12時,老宋匆匆回到家,一頭扎進廚房開忙。12時25分,熱乎乎的飯菜已擺上了桌。就著圍裙擦擦手,老宋瞇眼看向貼在客廳墻壁上的那張他親手繪制的萬年歷。說是萬年歷,其實只有4年。每天早晨,老宋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畫圈,然后往下數(shù):“1、2、3……前程,似錦,快起床,距離高考又近了一天!”
老宋有福氣,生養(yǎng)了一對龍鳳胎,兒子叫宋前程,女兒叫宋似錦,眼下正讀高二。一想起乖巧懂事的兩個孩子,老宋就樂得合不攏嘴。但此刻,老宋有些納悶。以前這個時候,前程和似錦會準時沖進門,先給他一個擁抱,接著邊吃邊拿老爸開涮。今天這么晚了,兩個孩子還沒回來?老宋看看表,有些心慌。恰恰這時,手機鈴聲響了。是前程。
一經(jīng)接通,兒子的喊叫聲便撞入了老宋的耳鼓:“爸,快來啊,東崗公園……”
老宋禁不住打了個激靈,剛要問發(fā)生了什么事,兒子已掛斷了電話。顧不上多想,老宋拔腿沖出門,直奔東崗公園。跑到地方,他正心急火燎地四下尋找。似錦冷不丁地跳出來,笑嘻嘻摟住了他的胳膊:“老爸,你這身打扮也太時尚了吧?”
“少貧嘴,你弟弟呢?”老宋氣喘吁吁地問。前程也冒了出來,瞅著連圍裙都沒來得及脫的老宋笑彎了腰。
見一雙兒女安然無恙,老宋這才長舒一口氣,嗔怪地瞪了瞪眼:“你們兩個唱的是哪一出?想嚇死老爸啊?”
似錦神秘一笑,壓低聲音說:“不是嚇你,是幫你。你看……”
順著女兒的手指看去,一個中年女人映入了老宋的眼底。老宋認識她,她叫趙芬,是個熱心腸的老街坊。6年前,老宋曾外出打過兩年工,前程和似錦就寄養(yǎng)在她家。她對兩個孩子非常好,跟親生的差不多。
“老爸,別傻站著了。趙姨是我倆騙來的,說你找她有事要談。談什么不用我們教吧?”似錦催促。
敢情這兩個小家伙在撮合相親呢!老宋當即臉色一沉,左手前程右手似錦拉起就走:“胡鬧。我跟你們說過多少回了,少操心我的事!”
似錦執(zhí)拗地嚷:“爸,你太過份了,你不能把趙姨晾在那兒不管啊?!?/p>
老宋一聽,收住了腳。可僅僅愣怔了兩三秒鐘,他就拖著一雙兒女頭也不回地走了?;氐郊遥棋\“嗚嗚”地哭,邊哭邊說:“趙姨將來一定是個好媽媽。我和前程這么大了,至今也沒叫過一聲‘媽’!”前程膽小,貼在似錦身后怯怯地幫腔:“姐說的對,我也想有個媽……”
“都給我閉嘴!”老宋用力一拍飯桌,“你們到底吃不吃?”
“你不答應,我倆就不吃?!彼棋\也較起了勁,拉著前程跑進了臥室。
聽到門板“砰”的一聲撞上,老宋不由皺緊了眉頭。似錦和前程出生那天,妻子不幸遭遇難產(chǎn),沒能下來手術(shù)臺,老宋一個大老爺們,愣是拉扯大了兩個孩子。好在前程和似錦從小就懂事,討人喜歡。誰想最近半年,這兩個家伙一唱一和,天天勸他再找個伴。老宋心知肚明,似錦和前程長大了,是心疼他,想讓他幸福。想到這兒,老宋重重嘆口氣,敲響了臥室的門:“前程,似錦,這樣吧,等你們考上大學,咱們再說這事,行嗎?”
(二)
時間過得真快,仿佛只是一眨眼,似錦和前程考上了同一所重點大學。接到通知書的那天,老宋笑得淚光閃閃。傍晚時分,本想好好慶祝一番,可一雙兒女又不見了蹤影。老宋忙給前程打電話,接連撥了幾遍都被告知對方正忙,暫時無法接通。
“忙,忙,有啥可忙的!”老宋嘀嘀咕咕出了門。沿街找了半個多小時,總算在一家餐飲店前瞄到了前程的身影。不等走近,就聽前程說:“謝謝你,那我什么時候能來上班?”
和他說話的是個中年男子,應該是餐飲店的老板。老宋快步奔去,一問才知,前程準備打工賺學費。這可把老宋氣壞了,趕緊把前程拉開,還威脅那個老板要敢使用童工,就到法院告他。
“爸,我已經(jīng)18歲了?!鼻俺碳钡貌煌6迥_,說,“我和姐都考上了大學,那么多學費去哪兒弄?我想好了,我打工,讓姐念書……”
“扯淡,你老爸還沒窮到那地步?!崩纤蔚芍俺?,嚷著嚷著又想起什么,拖起前程就跑,挨個商店找。還別說,在街角的服裝店里,老宋發(fā)現(xiàn)了似錦——長相、身材都不錯的似錦正一動不動地站在店門口做衣模呢。
似錦和前程是雙胞胎,心有靈犀,自然想到了一塊兒:自己打工,供弟弟上學。老宋將姐弟兩人拉回家,扯著嗓門一通訓斥:“你們想干什么?聯(lián)合起來造老爸的反是吧?都給我聽好了,有老爸在,都給我好好上學,誰也別琢磨歪門邪道!”
“咚咚咚”,正吵得熱鬧,敲門聲響了。打開門一看,是趙芬。她從包里取出一只信封遞來。不用說,里面裝的是錢。出人意料的是,老宋沒接,硬邦邦回道:“不用,我供得起?!?/p>
熱臉貼了個冷屁股,趙芬的臉“騰”地紅了。似錦看不下眼,生氣地喊:“阿姨一片好意,人家又沒得罪你,你就不能說句客氣話?!”
老宋依舊嘴硬:“客氣什么?你們的學費,我早準備好了!”說著,轉(zhuǎn)身拉開桌抽屜,東翻西找一通鼓搗,還真抓出厚厚一沓錢:“看到?jīng)]?爸不差錢。供你們兩個上學,小菜一碟!”
話音未落,趙芬緊咬著嘴唇,轉(zhuǎn)身跑走了。似錦和前程要追,老宋卻猛地關(guān)上門,黑著臉悶聲呵斥:“老實待著,哪兒都不準去!”
“爸,你冷血啊?!”似錦哽咽著說,“幾年前,你說等我們考上大學再說你的事。我和前程跟趙姨講了,你知道嗎?她說不急,一直在等你。你這樣對她,太不近人情了!”
冷血?不近人情?老宋心頭一痛,半天沒言語。
(三)
轉(zhuǎn)眼兩個月過去。這天早晨,老宋起床后又習慣性地站在那張萬年歷前,一個日子接一個日子地往下數(shù)。還有十幾天,這張自制的萬年歷就將畫到頭。悶悶地尋思片刻,老宋終于下定決心,去找一個人。
這個人,便是趙芬。敲開家門,趙芬顯然一愣,可還是讓老宋進了屋。不等落座,老宋吞吞吐吐地開了口:“你還記得那年我外出打工的事嗎?”
當然記得。趙芬一臉不解地看著老宋。那年,為了讓兩個孩子生活得好一點,老宋將似錦和前程托付給趙芬照看,只身去了外地的一家建筑工地打工。兩年后回來,老宋瘦得皮包骨頭,都沒了人樣。
“當時,我沒跟你說實話。其實,我打工的地方不是建筑工地,而是黑煤礦?!崩纤翁统鲆粡埛狐S的化驗單,接著說,“在黑煤礦,我沒少賺錢,省點花,足夠孩子們上完4年大學。臨回家時,我覺得胸悶、難受,就去看了醫(yī)生。醫(yī)生說我得的是重度塵肺。如果不趕緊治,只有4年活頭。他給我開了一萬多元的中藥,我沒要。我不能讓孩子們上不起學。于是,我就畫了那張萬年歷,天天數(shù)日子。好在前程和似錦都考上了大學,我也沒啥可牽掛的了。趙芬,你是個好女人,可我多次傷了你,請你多擔待。哦,還有件事,求你一定要答應我?!?/p>
趙芬聽得心頭直哆嗦,問:“什么事?”
“等我走了,求你幫著照看下似錦和前程……”
“我不管。他們是你的兒女,你自己照看!”趙芬突然跳起,拽著老宋就往門外跑。兩個人均年近50歲,可跑得比年輕人還快。沖進醫(yī)院,掛號,檢查,拍片……就在結(jié)果出來的那一刻,老宋頓覺雙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
不是嚇的,而是樂的,繃了4年的弦一下子松弛下來,要不趴下才怪——老宋的五臟六腑非常健康,一點兒病都沒有。前前后后一琢磨,老宋恍然大悟:原來黑煤礦的那個醫(yī)生比老板還黑,想打劫我的賣命錢!
無病一身輕,老宋忙不迭地撥通了似錦和前程的電話,欣喜地嚷:“今天,老爸有件大事要告訴你們……”
話剛出口,就聽一雙兒女不約而同地回道:“除了趙姨要當我們的媽媽外,別的一概不聽!”
老宋握著趙芬的手,一時間,幸福得滿臉花兒開……
編輯/曹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