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 鎮(zhèn)

在我眾多的收藏品中，最珍愛的是林風(fēng)眠的彩墨戲劇人物畫。

說起這幅畫的收藏故事，還要追溯到上世紀(jì)五十年代中期的某一天。那天，我照例又逛街到了靠近上海靜安寺百樂門旁的那家舊貨調(diào)劑商店。與往常一樣，進門后我就駐足細(xì)心瀏覽，忽然一幅被放在柜臺后面墻角處的大約40公分左右、外鑲灰色鏡框的水墨戲曲人物畫引起了我的注意。第一眼見到它，我就被它深深吸引了。畫面中的青衣女子，丹鳳眼微微上翹，那特有的飄柔流暢的線條，素淡清雅的色彩，活脫脫的將一個戲裝女子含蓄溫柔的特點刻畫出來。立即我請店員拿給我近看，果不出所料，畫面的右上角清清楚楚地簽有林風(fēng)眠的大名。當(dāng)時，毫不猶豫地傾我身上所有，將它“據(jù)”為己有。回家后我反復(fù)揣摩欣賞，越看越得意，越看越喜歡，便萌生出想通過我的老師顏文樑先生邀請他的好友林風(fēng)眠先生一起到我家來品鑒這幅難得佳作的想法，并希望能得到林先生、顏先生當(dāng)面賜教。

那時我家住在華亭路，而顏文樑先生也從原先住的浙江北路搬到了我家斜對面的僅隔一條淮海中路的新康花園。那天，我發(fā)出邀請后，顏師欣然應(yīng)允?？墒呛镁安婚L，1957年的那場政治風(fēng)暴席卷而至，我被劃為右派。為了不給顏先生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我就再也沒提鑒賞畫的事。再接下來就是十年浩劫，同樣的處境狀況，就使得畫的事就此“擱淺”。

歲月荏苒，當(dāng)我再次正大光明的造訪顏先生時，已是七十年代了。我不但常去看望他，還因為我們都有著喜歡“淘”舊貨的共同愛好，經(jīng)常會面。我常常陪同先生一起逛附近的華亭路、淮海路上的舊貨店和舊物市場。先生每看到一件中意的擺件和物品時，都會用他隨身系掛在腰間的一個小放大鏡，非常細(xì)心地反復(fù)觀看、摩挲，這也成了先生的一種習(xí)慣和樂趣。那時，我還從顏師處得知，林風(fēng)眠先生“文革”期間被羈押五年直到1977年才出來，我便又重新提起了想請兩位前輩共同前來鑒賞畫的事，但總是陰差陽錯，不是我外出拍戲，就是兩位大師無法相聚同一時間一同前來。而我又不愿失去同邀兩位大師來我家的機會，所以時間一拖再拖。再后來顏先生告訴我，林風(fēng)眠已獲準(zhǔn)出國將赴巴西與家人團聚。最后直到林先生移居香港并于1991年辭別人世，我才懊悔得無法自拔。

后來顏先生在原蘇州美專秘書陸寰生的陪同下，又專程來我家看那幅畫。我按顏師平時看畫的習(xí)慣，將畫作放在高靠背椅上，以便觀畫人有個自由進退的空間。顏先生久久立于畫前不肯落座，注視良久，他對我說，這幅畫只寥寥數(shù)筆就勾勒出戲劇大師梅蘭芳的精湛演技與神韻，而且畫中的每一筆都是作者運用最充沛的精力在最快的時間內(nèi)將全身心的意念力透紙背地一揮而就，其用筆厚實之凝重是長期踏踏實實基本功的累積體現(xiàn)。這當(dāng)是林先生近中年時的佳作。以林先生目前的精力是很難再回到這樣入木三分的遒勁筆力了，你要好好地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