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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景春
(文山學院,云南 文山 663000)
滇東南邊疆苗族婚姻習俗探究*
——以麻栗坡縣董干鎮(zhèn)馬崩村的調查為中心
田景春
(文山學院,云南 文山 663000)
苗族在滇東南邊疆地區(qū)分布較為廣泛,由于自然、歷史與現(xiàn)實社會的諸多原因,滇東南邊疆苗族的婚姻習俗較為獨特,并具有邊境地區(qū)的特點,即跨國婚姻較為普遍。文章在田野調查的基礎上,對滇東南地區(qū)苗族婚姻的種類與形式、婚姻范圍、擇偶標準、結婚過程以及跨國婚姻等情況作了考察,并提出了一些思考。
滇東南邊疆地區(qū);馬崩村;苗族;婚姻習俗
苗族是一個具有悠久歷史和豐富文化的古老民族,在滇東南邊疆地區(qū)有較為廣泛的分布。由于自然、歷史與現(xiàn)實社會等諸多因素的影響,滇東南苗族的婚姻習俗帶有較為明顯的地域性特點,很多習俗迄今仍在苗族社會產(chǎn)生影響。本文以麻栗坡縣董干鎮(zhèn)馬崩村苗族婚姻調查資料為基礎,對滇東南邊疆苗族的婚姻習俗現(xiàn)狀進行粗淺探究,以期引起學界的關注。
馬崩村委會隸屬于麻栗坡縣董干鎮(zhèn),位于縣城東北部,董干鎮(zhèn)東南面,海拔1500米,距縣城 135公里,距董干鎮(zhèn) 25公里,東南與越南接壤,國境線長 11公里。從董干鎮(zhèn)至馬崩村委會有一條彈石路,然后至邊界與越方對接,是麻栗坡縣東北方向出境的重要通道,目前辟有定期集市的邊民互市點。馬崩地區(qū)自然條件較差,喀斯特石山發(fā)育明顯,山高谷深,森林植被覆蓋率不高,主要以稀疏中低灌木叢為主,巖石裸露,缺乏地表徑流,容易形成春、夏連旱,村民及大牲畜飲水面臨較大困難。可耕地面積較少,且全部是旱地,沒有一分水田,在耕地中 25度以上的坡地占有較大比例。村民至今仍然使用傳統(tǒng)的耕種技術和耕種方式,經(jīng)濟結構屬于單一的種植養(yǎng)業(yè),收入以種植業(yè)為主。近年來,隨著麻栗坡縣勞務經(jīng)濟的發(fā)展,該村外出打工的人數(shù)逐年增多。馬崩村委會下轄 25個村民小組,24個自然村寨,居住著苗、彝兩種民族,2008年有 584戶 2537人,其中,苗族 2432人,彝族 105人,苗族占總人口的 95%。馬崩村的基本情況在滇東南苗族聚居區(qū)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長期以來,麻栗坡境內(nèi)的苗族婚姻習俗較有特色。
(一 ) 搶婚
搶婚一度在馬崩地區(qū)苗族社會較為盛行。某個男青年事先派兩個朋友到女方村寨附近守候,等姑娘出來就立即搶走,到男方家門前,先在姑娘頭上用一把雨傘象征性罩一下,然后由一個老年婦女手抱公雞在姑娘頭上繞幾圈表示捉魂,姑娘就算正式成為男方的家庭成員了,無論是自愿被搶來或被強行搶來的,都不得離開男方家。三天之后,男方家才正式派兩個媒人,帶上煙酒到女方家求婚。搶婚發(fā)生后,如果女方的兄弟知道了,要進行追趕,叫做“攆牛腳跡”,男方家要招待追趕者吃喝一頓,并付給每人一定數(shù)額的 “草鞋錢”。苗族的搶婚后來逐漸形成一種婚姻形式或習俗。
(二)包辦婚姻
包辦婚姻在麻栗坡苗族歷史上曾很盛行,其中以姑舅表婚最為突出。據(jù)調查,麻栗坡縣塘子邊的苗族,在 20世紀 50年代民主改革前結婚的 27對夫妻中,有 7對就屬于姑舅表婚。[1](P40)改革開放以前,馬崩地區(qū)苗族中父母包辦的婚姻仍較為普遍,隨著時代的進步,新婚姻法的宣傳,出外務工的青年男女越來越多,現(xiàn)在,自由戀愛、結婚已經(jīng)成為馬崩村苗族婚姻締結的主要形式。
(三)轉房婚
自然經(jīng)濟時期,由于轉房對壯大宗族勢力,穩(wěn)定家庭關系,教育子女以及搞好生產(chǎn)、發(fā)展經(jīng)濟都較為有利,所以在苗族歷史上能夠長期存在下來。關于苗族的轉房習俗,清代段汝霖曾在《楚南苗志》中記載到:苗人 “子死收媳,兄死收嫂,弟亡收弟婦,子孫收父祖妾,頗弗為嫌?!边@雖然講的是今湘西一帶苗族的情形,但此習俗在滇黔一帶苗族中也都不同程度地存在過。麻栗坡縣馬崩村苗族的整個轉房過程很簡單,只要男方向家庭中的年長成員磕三個響頭,就算取得了合法的權利。有的學者認為,苗族轉房作為一種再嫁的制度,“應是兄弟群婚的一種形式,是氏族社會中族外群婚制的一種遺俗,也是群婚制向對偶婚制過渡的一種形式?!盵2](P160)現(xiàn)在,這種轉房婚姻的習俗在馬崩村已經(jīng)絕跡了。
(四 ) 哭婚
滇東南一帶的苗族女青年以往在出嫁時,一般都要放聲大哭,直至今天,在馬崩村及周圍的麻栗堡一帶,仍能尋到哭婚的痕跡。流傳在文山苗族地區(qū)的《哭嫁歌》這樣唱到:“我的阿爹和阿媽,你們貪人家的白尾牛,把彩丹嫁到高山頭;你們圖人家的花斑馬,把彩丹小小就嫁走。你們花起錢財來,就像泥沙溜山谷,想讓你們的彩丹,忘掉啼哭的山路。我不是條小牛犢,我不是匹小馬駒,讓人關到廄里去,隨便打罵隨便騎。請求你們把錢財,湊足還給人家吧,讓我彩丹轉回家,耕田種地又除草……”[3](P163)這種哭婚,其實是姑娘對自己的婚姻不能做主而采取的一種控訴方式和抗爭手段。
另一種哭婚表達的則主要是對父母的依依惜別之情。滇東南苗族一直以來絕大多數(shù)居住在深山密林之中,生產(chǎn)力水平低下,生存環(huán)境惡劣,需要不斷加強家族或宗族之間的團結互助,因而早婚現(xiàn)象較為普遍。姑娘們尚未完全長大成人,還不諳世事,對父母和兄弟的依賴依舊很強烈,一旦出嫁,獨自到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里去過婚姻生活,心中是無底的。因此,在出嫁時向父母及親友哭訴,表達的就是一種依依不舍的離別之情。
哭婚作為一種婚姻習俗,有著深層次的歷史文化內(nèi)涵。歷史上,由于政治、經(jīng)濟、軍事等諸多原因,苗族長期處于顛沛流離、遷徙不定的狀態(tài),這使得其生產(chǎn)力十分落后,不可能形成強大的民族集團和政治勢力。為了不斷強化內(nèi)部的凝聚力和認同感,共同抵御外部勢力的侵擾,苗族一方面實行民族內(nèi)婚,另一方面,在舉行婚禮時顯得特別豪爽大方。結果是既嚴重浪費了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錢財,又無力幫助姑娘解決開始獨自生活時的燃眉之急。為此,姑娘內(nèi)心自然感到傷感,她只有借助出嫁之時的哭訴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五)自主婚姻
隨著歷史的發(fā)展和社會的進步,自主婚姻在苗族內(nèi)部也逐漸得到發(fā)展。改革開放以來,滇東南邊疆苗族社會逐步走向開放,苗族婚姻形式隨之發(fā)生了很大變化,搶婚、包辦婚姻、轉房婚等形式的婚姻大大減少了,自主婚姻不僅為青年男女所贊賞,也為雙方父母所認可。
歷史上的苗族,由于在發(fā)展進程中受到漢族等民族統(tǒng)治集團的壓迫和欺凌,遷徙頻繁,很多生存條件較好的、資源較為豐富的壩子、河谷以及丘陵地帶已經(jīng)為別的民族所占有,加之在長期的遷徙過程中形成并熟悉的游耕兼狩獵的生產(chǎn)生活方式,致使苗族群眾只能向生存條件較差的山區(qū)半山區(qū)遷移,并且不可避免地會與其他民族因為爭奪土地、水源等資源發(fā)生沖突。在這樣的背景下,苗族的思想意識、社會心理、價值取向、生活習俗等與其他民族存在明顯的差別,增強苗族一般民眾的民族認同感以及凝聚力便顯得重要起來。而婚姻就是能夠起到增強認同感和凝聚力的最基本的手段和途徑。因此,長期以來,苗族的婚姻即是民族內(nèi)婚,經(jīng)過長期的自覺提示,民族內(nèi)婚成為了滇東南地區(qū)苗族群體的集體意識。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甚至改革開放以來,這種情形并沒有發(fā)生大的變化。據(jù)調查,目前在馬崩地區(qū),苗族婚姻基本上是族內(nèi)通婚,也有跟彝族通婚的,主要是在老馬崩村里,而且屬于極個別情況。不過,從越南過來的苗族婦女,也有嫁給漢族的,至于出外工作的,有跟漢族通婚的,主要是娶漢族媳婦,當然這種情況同樣極為少見。本地老人認為,娶到漢族女孩,可以顯示自家男孩本事大,但又擔心漢族女孩不習慣苗族的風俗習慣,特別是不習慣苗家的生活環(huán)境。所以,當?shù)乩先艘话愣挤磳εc外族通婚。
在滇東南地區(qū),苗族婚姻還有一個較為明顯的特點,即同姓不婚。他們認為,同姓就是同一個家族,同姓的青年男女,就是同班輩的兄弟姐妹,兄弟姐妹之間是不能結婚的。據(jù)當?shù)乩先酥v,同姓是一家人,所以不能結婚,這樣的觀念在當?shù)胤浅F毡?據(jù)筆者調查,只有王姓有通婚的例外情形?,F(xiàn)在馬崩上村村民小組長家就是王姓,他家就與另一王姓苗族開親,因為雙方老人認為,雖然是同姓但并不同宗,所以并不違背傳統(tǒng)的婚姻禁忌。應該說,這帶有較為原始的氏族外婚的痕跡。
馬崩地區(qū)的苗族迄今居住的環(huán)境依然交通不便,信息十分閉塞,現(xiàn)代化的通訊手段雖逐步引入,但男女青年的個人交往仍然習慣于傳統(tǒng)的方式和渠道:一是踩花山。麻栗坡一帶的苗族踩花山,時間一般在每年春節(jié)過后、正月初二至初七這幾天,屆時,周圍苗族村寨的青年男女均身著節(jié)日盛裝,來到花山場上參加各種文體活動,借此尋找自己的意中人。二是參加婚宴。雖然董干一帶苗族的經(jīng)濟直至今天仍很落后,家境并不寬裕,但總要盡己所能辦好婚宴,因此顯得隆重而熱鬧,吸引著周圍村寨的男女青年前來參加,這就為彼此的認識和了解提供了機會。三是趕集。在滇東南苗族地區(qū),趕集既是進行商品交換的場所,也是青年男女進行社交活動的重要場合,在董干馬崩地區(qū)是如此,對于其他地區(qū)的苗族青年亦同樣如此。如文山縣德厚鎮(zhèn)是當?shù)胤綀A幾十里較大的集市,每到街天,很多苗族青年男女都會穿上平時舍不得穿的漂亮裙子、衣服,三五成群,為尋找意中人或是與情人幽會而來。四是親戚朋友的介紹。由于馬崩地區(qū)的苗族居住較為分散,每一個村寨的戶數(shù)規(guī)模都不大,一般是十幾戶、二三十戶,最大的村子就是老馬崩村,因此,每一個個體生產(chǎn)生活的空間范圍相對較小,這就使得男女青年之間平時接觸較少,交往半徑亦較小,很多都要借助于上一輩的親戚、朋友關系,因之結婚半徑也就相應地較小。近年來,隨著青年男女外出務工的增多,一同出外打工成為男女雙方結交、擇偶的一種新的途徑。
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直至改革開放以前,馬崩地區(qū)苗族社會中,父母對子女婚姻的干預程度依舊很大。因此,父母對擇偶的看法具有很大的影響力。隨著苗族社會的逐步開放,男女青年戀愛、婚姻自由的觀念也逐漸為一般的父母所認可。不過,在擇偶標準方面,幾十年來,并沒有大的變化。首先是看對方是否勤勞能干。男青年看女孩子會不會挑花刺繡,因為挑花刺繡是苗族婦女聰明能干的具體表現(xiàn)。因此,為了能熟練挑花刺繡,被周圍的人公認是一個能干的女性,苗族女孩從七八歲起就開始學習繡花,到十七八歲時才能逐步地熟練起來?,F(xiàn)在隨著政府禁止種麻,馬崩地區(qū)自行紡麻織布、縫制傳統(tǒng)衣裙已完全消失了,但能做一些手工技藝仍然被認為是女性能干的標志。女孩子看男方的標準則是會不會犁田耙地,會不會吹蘆笙。其次,是看雙方的屬相、生辰八字是否相吻合,不相沖克?,F(xiàn)在,隨著馬崩苗族青年逐步走向大山外面的世界,婚戀觀念亦逐漸發(fā)生變化,只要是年輕人愿意,互相看中,家里老人一般都是隨年輕人的意愿。
歷史上,由于遷徙無固定居所,為了保證氏族或家族一定時期的人口數(shù)量,增強族內(nèi)的凝聚力,苗族男女十幾歲就結婚,逐漸形成了早婚的觀念意識。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以后,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早婚的現(xiàn)象逐漸有所改變,但相較其他民族而言,婚齡仍然較小。在馬崩村,直至今天,早婚早戀的風氣依然盛行,苗族女孩一般在讀書的黃金時節(jié),就早早地卷進婚戀的漩渦,女的十五六歲,男的十七八歲就已經(jīng)結婚的現(xiàn)象比較普遍。由于還不到法定結婚年齡,無法到民政部門登記領取結婚證書,不過,在苗家看來,舉行傳統(tǒng)的結婚儀式,得到村寨社會的認可,就可以視為結婚。所以,一般都是結婚后生了孩子,才到村委會補辦登記手續(xù)。
馬崩村苗族青年男女結婚年齡普遍偏低,主要原因是歷史上早婚觀念的延續(xù)所致。據(jù)下黑山村村長 (羅志明,62歲)認為,還有一些現(xiàn)實的原因,如從老人的角度講,早點有一個生活的伴侶,能夠讓自己的兒子做事踏實,早些負起生活的責任,老人也放心些。受出外務工潮的影響,馬崩村很多青年男女都想出外打工,家中老人擔心子女出外幾年回來,兒子找不到漂亮、能干的姑娘,或女兒找不到能干、孝順的小伙,有的老人則擔心子女外出務工后,對家里照顧不到,因此,家長都希望男女青年結婚以后再出外務工。馬崩村苗族居住環(huán)境交通不便,經(jīng)濟困難,很多適齡青少年無心上學,家里也無力供孩子上學,導致老人、孩子缺乏對外面世界的認知,只能抱著隨遇而安、生活就是如此的消極心態(tài)。這些因素綜合作用,導致馬崩村苗族早婚現(xiàn)象的普遍存在。筆者認為,最根本的原因在于馬崩村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的落后,從而決定了教育的落后,以及村民思維、觀念、意識的落后。發(fā)展經(jīng)濟,提高教育水平,改善交通條件,樹立新的觀念、意識,是逐步改變馬崩村苗族早婚現(xiàn)象、提高人口素質的根本途徑。
青年男女相互看中后,男方就向女方家說親,說親時,媒公、伯叔、小伙子帶上一把傘、兩三斤酒、兩斤旱煙或一兩條香煙、三四百元錢,一只公雞和一只母雞前往女方家。說親時間一般在晚上,按規(guī)矩,男方媒人坐上席,女方媒人坐下席,右、左側席由雙方伯、叔就坐,女方父母和其他人員隨便坐在火塘邊或灶門前,雙方人員入席后,男方媒人敬煙敬酒,說明來意,然后把男方帶來的雞殺了,雙方便一起吃夜宵。
吃罷宵夜就開始談彩禮,彩禮一般由四部分組成,即正價、副價、酒肉、嫁妝。正價即男方應付給女方父母的一筆表示該女身價的錢;副價即男方需給女方爺奶、父母和哥嫂的一筆小費,以表示報答對該女的身價的錢;酒肉即男方需提供給女方家備辦婚宴所需的酒肉等物品;嫁妝是男方所縫制送女方家驗收后帶回男方家日后穿用的幾套衣物。雙方通過四五個小時的商議并將各種事項確定下來后,男方媒人便連夜趕回男方家匯報。
娶親的日子一般選擇在冬季和初春,在娶親期間,男女兩家都要舉辦數(shù)十桌的宴席,本家族人員以及親戚朋友歡聚一堂,俗稱 “辦酒”和 “吃酒”?;檠缫话隳蟹睫k一天半,女家兩個半天。
娶親隊伍由以下人員組成:媒公二人、伯父母或叔嬸二人、新郎和伴郎、押禮者、小幫手等,去時必須是單數(shù),返回時加上新娘和女家送親隊伍必須是雙數(shù)。娶親隊伍到女方家時,先被女方管事及兩位媒公擋駕在門外稍事休息,女方代表用篩子端著煙茶向男方娶親人員一一敬上,接著雙方便一問一答對起了 “煙茶調”,雙方先從手中的煙茶唱到當前的婚事,有時甚至天文地理面面俱到,最后男方代表向女方家人獻上一首謝煙謝茶歌,女方代表才恭恭敬敬地把娶親隊伍請進家門。
娶親隊伍進家后,女方管事便在正堂鋪上一床席子,由男方把帶來的彩禮清點交接,俗稱 “清禮”。一般彩禮數(shù)量如下:正價少的幾百元,多的 3000元以上,一般在 2000元以下;副價 100元上下;肉 50公斤上下;嫁妝 3套左右。清禮完畢,雙方人員便一起共進晚餐。
到了晚上,要舉行新郎跪拜儀式,也稱拜堂。苗族跪拜禮不是新郎新娘同拜,而是新郎和伴郎同拜,新娘則避而遠之。跪拜前,先在正堂屋地上鋪好一床新的席子,席上放著 36元 6角 6分錢,然后男方媒公逐一念誦女方家人和有關人員的名字,每念一個名字,新郎和伴郎就磕頭作揖兩次。跪拜的順序是:一拜祖宗,二拜爺奶公婆,三拜父母伯父伯母叔嬸,四拜管事媒公,五拜廚官飯將,六拜哥嫂弟妹,七拜幫忙弟兄,八拜雙方娶送親人,九拜親戚朋友。
這期間還要舉行認親儀式,認親時間可在跪拜儀式結束后,也可以在第二天早上返程前。認親時,由男方媒公領著新郎和伴郎一一找到女方家人,每人敬上兩杯酒并行跪拜禮。認親跪拜不鋪席子,也不限場地,往往是在哪找到女方家人就在哪跪拜,即使是泥土堆也不變換地點。
深夜,一切重要的儀式完畢后,就開始對歌活動,先由雙方管事、媒公等吟唱幾首與婚事有關的民歌,爾后,參與者就海闊天空任意發(fā)揮。對歌活動是婚禮中最快樂、最活躍、最自由的活動,常常是通宵達旦。
第二天吃罷早飯,娶親隊伍和送親隊伍就要上路。這時,新娘會放聲大哭,有時還會拉著父母和哥弟的手不放,遇到這種情況,男方伯父母或叔嬸就會往新娘手里塞上一點錢,也有的是新娘拉住哥弟后其哥弟掏錢。
女方家的送親隊伍由以下人員組成:媒公兩人、伯父母或叔嬸二人、伴娘、哥或弟、押禮者、小幫手等。
娶親隊伍無論去程還是返程,也不管路程遠近,都要在半路吃一頓晌午飯,即使男女兩家是同村鄰居甚至只隔著很短的路,也要有意繞上一圈以履行此項儀程。吃午飯不用碗筷,而是就地摘樹葉、樹枝做碗筷,來程的食物由男方家提供,返程的食物由女方家提供。
娶親隊伍回到男方家門口,由新娘的哥或弟和表哥或者表弟半撐著一把布傘遮在新娘和伴娘頭上,有的還用一只公雞為新娘招魂,然后才進家中。稍事休息后,由媒人把女方家的陪嫁物品清點交給男方父母,并且轉達女方父母的囑咐。當晚還要舉行一次跪拜儀式,其內(nèi)容和形式與在女方家中時大體相同,只是受拜的主要對象為男方家人。
婚后第三天,男方伯父母或叔嬸偕新郎、新娘,帶著雞、肉、酒等禮物到新娘父母家回門,回門之前小倆口不能同房。
馬崩地區(qū)地處邊境,苗族在這里跨境而居,因此跨國民族婚姻較為普遍。有的學者將中越之間的跨國婚姻劃分為三個階段,即古代的互相自由嫁娶,無所謂人口基數(shù)多少和人口性別結構是否平衡階段;解放前至 20世紀 60年代,中越邊民互有嫁娶,但中方娶多嫁少,跨國婚姻人口結構仍較為合理穩(wěn)定;目前,中越跨國婚姻出現(xiàn)一邊倒的階段,中方一般只娶不嫁。[4](P221)由于諸多原因,這些婚姻極少進行登記。
根據(jù)麻栗坡縣的調查材料,從 1950年至 1999年 7月,非法入境結婚的越南婦女449人,男子 2人,他們?nèi)刖硶r沒有入境證明,也沒有身份證明,入境時多數(shù)年紀較小,不到我國法定結婚年齡,只有 7人辦理了結婚證,還有 444人沒有辦結婚證,有364人結婚后生育子女 575人,有的未到婚齡已生育兩胎,早婚早育現(xiàn)象嚴重。全縣12個鄉(xiāng)鎮(zhèn) 94個村公所 (辦事處)1895個村委會,12個鄉(xiāng)鎮(zhèn)均有中越跨國民族婚姻,占 100%;94個村公所 (辦事處)中 50%(47個)的村公所 (辦事處)有跨國婚姻;1895個村委會中 247個村委會有,占13.03%。與越南接壤的鄉(xiāng)鎮(zhèn),特別是村公所一級較多,如董干鎮(zhèn)就有 225戶 784人。當?shù)厣嫱饣橐鲇邪霐?shù)以上是貧困家庭,加大了當?shù)氐姆鲐氹y度。[4](P223)
在馬崩地區(qū),跨國婚姻的情形亦較為普遍,且全部是民族內(nèi)婚,這方面具體的統(tǒng)計數(shù)字難以掌握,但想來不是個別的。調查組在下黑山村調查時,據(jù)村長羅志明介紹,該村約有半數(shù)的家庭娶的都是越南婦女,在其他自然村,迎娶越南婦女的情形也較多,可見,跨界婚姻在馬崩各自然村是較為普遍的?,F(xiàn)任馬崩村委會主任顧玉洪、村委會副主任王仁興的妻子也是越南嫁過來的。而且,與麻栗坡縣其他沿邊村寨一樣,在馬崩村,中越跨國婚姻出現(xiàn)一邊倒的情形,只有越南婦女嫁到中國一方的,沒有中方婦女嫁到越南去的。
跨國婚姻的存在既有歷史的傳統(tǒng),也有諸多現(xiàn)實的原因。
第一,自古以來,中越邊境地區(qū)就存在著互通婚姻的現(xiàn)象。主要原因:一是在近代中越之間正式劃界之前,雙方并不存在正式的國界線,邊境兩側的人民往來十分平常;二是中越邊界麻栗坡段兩側,主要居住著苗、瑤、壯、傣等民族,這些民族歷史上遷徙無定,導致他們跨境而居。雖然后來由于政治上的原因,邊界兩側的民族被分割屬于不同的國家,但民族內(nèi)部的親緣關系卻不曾斷絕。他們語言相通,風俗習慣相同,村落相望,土地和山林相連,雞犬之聲相聞,互相通婚較為普遍,因而雙方都有很多親戚在對方。中越邊境戰(zhàn)爭期間,雙方邊民很少來往,也幾乎沒有互相通婚的情況,但戰(zhàn)爭結束后,雙方又恢復了來往,相互趕街、走親戚的情況很普遍,這為邊民互相通婚創(chuàng)造了條件。
第二,雙方各有所求。從人口結構看,中越之間存在著人口結構勢差,主要是越南經(jīng)過幾十年的戰(zhàn)爭后,國內(nèi)女性人口較多,而中國邊境地區(qū)則是大量女性人口流失。在麻栗坡縣邊境地區(qū),很多女性前往沿海各省打工后就不再回來,造成沿邊地區(qū)很多村寨男性“打光棍”現(xiàn)象突出。在中越關系正?;筮吤窨梢宰杂山煌那疤嵯?越南邊境地區(qū)的一些女性人口便來填補了中國邊境地區(qū)流失的女性人口,緩解了中方邊境地區(qū)大齡男青年結婚難這一問題,因而受到了中國邊境村民的普遍歡迎。從經(jīng)濟的角度看,中越邊境麻栗坡中方一側,雖然與內(nèi)地相比,有很大差距,但相對越方一側卻又要稍好一些。就越南邊境居民的情況來說,過去越南長期處于戰(zhàn)爭狀態(tài),無暇從事經(jīng)濟建設,因而越南北部邊境各民族的生活水平低于中國邊境同族居民的生活水平,雖然近年來越南政府加大了對其邊境的建設力度,投入大量資金幫助邊民修路、建房、修水渠、發(fā)展農(nóng)副業(yè)生產(chǎn),但由于起點較低,貧困面較大,越南邊民的生活水平仍沒有達到中國邊境同族居民的生活水平,嫁入中國是很多越南邊境各族女孩提高生活水平的理想選擇,因而得到了很多越南邊境家庭的支持。因此,經(jīng)濟生活水平的差距是重要的原因,正是雙方的這種需求,使得中越邊境跨國婚姻有了存在的基礎。
第三,邊境管理相對寬松為邊民通婚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環(huán)境。從政策的層面看,中越兩國都實行了開放邊境的政策,且兩國都有限制邊民通婚的法律法規(guī),但是種種原因使得執(zhí)行起來難度很大。中越邊境戰(zhàn)爭結束以后,中越雙方派部隊掃除了埋設在邊界一帶的大量地雷,為中越邊民的相互來往創(chuàng)造了條件。另外,中國方面對越南邊民入境的管理相對較為寬松,很多越南邊民到中國趕街、走親戚都不帶通行證,再加上邊界一帶并沒有天然屏障,因而入境和出境都很方便。據(jù)說,嫁到中國的一些越南婦女被遣送回國后,負責遣送他們的人還沒有回到鄉(xiāng)鎮(zhèn)上,這些被遣送回國的婦女已經(jīng)從小路回到了中國的家中??傊?相對寬松的邊境管理為跨國婚姻的形成提供了良好的環(huán)境。
近年來,中越之間單向流動的跨國民族婚姻雖然解決了麻栗坡邊境村寨部分貧困村民的婚姻問題,得到了邊境居民的普遍歡迎,但邊境地區(qū)的跨國婚姻,也帶來了一些難以解決的社會問題,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
首先,對于婚姻當事人來說,由于跨國婚姻所涉及的相關法律程序非常復雜,因而馬崩地區(qū)的村民涉及的跨國婚姻幾乎沒有進行登記。中越兩國都制定了有關涉外婚姻的規(guī)定,《越南公民與外國人之間的婚姻家庭法》規(guī)定:越南中央政府對涉外婚姻等關系實行統(tǒng)一管理,“涉外婚姻登記、收養(yǎng)非婚生子女、收養(yǎng)子女由省人民政府、中央直轄市人民政府依法辦理。在國外的,由越南派駐在該國的外交代表機關、領事機關負責辦理。”[5](P118—119)
就筆者調查了解的情況,我國涉外婚姻的登記權限在省一級,州市、縣和鄉(xiāng)鎮(zhèn)無權給跨國婚姻當事人進行結婚登記。另外,跨國婚姻登記需要對方護照或國籍證件、中國公安機關簽發(fā)的入境、居留證件,該國公證機關出具并經(jīng)該國外交部和中國駐該國使、領館認定的婚姻狀況證明 (或該國駐中國使、領館出具的婚姻狀況證明)。對于麻栗坡縣邊境地區(qū)和與之相鄰的越南北部邊境村民來說,要獲得這些證件、成功地在中國進行婚姻登記,以他們現(xiàn)有的經(jīng)濟和社會條件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特別是在中越雙方政府都不鼓勵邊民通婚的背景下就更是如此。由于很難通過合法途徑進行婚姻登記,加上邊疆各族邊民歷史上很少與官府打交道,過去結婚一般以本民族習慣法認可為準,不一定進行婚姻登記,因而包含馬崩在內(nèi)的董干鎮(zhèn)乃至麻栗坡縣的中越邊民跨國婚姻基本上都沒有進行婚姻登記,因此,這些跨國婚姻均屬于事實非法婚姻。
其次,跨國婚姻使得地方政府的管理面臨著很多困難。由于跨國婚姻沒有合法手續(xù),使得計劃生育政策的執(zhí)行、戶籍管理、邊境管理都面臨著很大的困難,如果不按相關政策、法規(guī)執(zhí)行,地方政府等于不作為;如果按政策和法規(guī)執(zhí)行,對已生育的婚姻當事人進行罰款、將越南婦女與他們的子女分離并強制遣送回國,又違背了部分村民的意愿,容易激化邊境地區(qū)的社會矛盾。
鑒于中越邊境跨國婚姻的特殊性,鑒于這種跨國婚姻有利于緩解中國邊民因男女性別比例嚴重失調所帶來的諸多社會問題,在麻栗坡縣邊境地區(qū)得到部分村民的歡迎,因此,建議相關部門應該盡早采取有效措施,解決麻栗坡邊境地區(qū)的涉外婚姻問題,使婚姻當事人的合理權益得到保障,有利于邊境地區(qū)的穩(wěn)定;另一方面也有利于政府部門和邊防機構對邊境地區(qū)的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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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陶大鏞 .社會發(fā)展史 [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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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周建新 .和平跨居論——中國南方與大陸東南亞跨國民族 “和平跨居”模式研究 [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
[5]徐中起 .越南法研究 [M].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1997.
A Research into the Marriage Custom of the Miao People in Southeast Yunnan Border Area—— A Survey of Mabeng Village,Dong-gan Township,Malipo County
TIAN Jing-chun
(Wenshan University,Wenshan,Yunnan 663000,China)
The Miao people inhabit widely in Southeast Yunnan border area.Owing to the natural,historical and social reasons,the Miao people in Southeast Yunnan border area have their own unique marriage custom,i.e.,the cross-nation marriage is popular.Based on a survey,the present article gives an analysis of the marriage types and forms,the spouse-selecting standards,the wedding ceremony and the cross-nation marriage.
Southeast Yunnan border area;Mabeng Village;the Miao people;marriage custom
K892.22
A
1671-7406(2011)05-0062-07
國家社科基金規(guī)劃項目“當代中國邊疆民族地區(qū)基層經(jīng)濟與社會發(fā)展典型調查·云南部分”。
2011-03-25
田景春 (1971—),女,壯族,云南麻栗坡人,文山學院學報編輯部副教授,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及傳統(tǒng)文化研究。
(責任編輯 劉祖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