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京孌
日頭剛一偏西,二松就接到娘打來的電話,說哥哥大缸從村主任被窩里拽出嫂子后,灌了半瓶子貓尿兒,把村主任家里的東西砸了個亂七八糟,已被派出所抓去了,讓他快想想辦法救救哥哥。
二松心里咯噔一下,腦袋嗡地變大了。放下電話,二松一屁股蹾在沙發(fā)上,胸口發(fā)出陣陣悶痛:該來的終于來了。二松的手隨同他的心一起顫抖起來。
足有五分鐘,二松才緩過神兒來,二話不說,打開衣柜抓出養(yǎng)豬場準備進豬飼料的五千塊錢,一邊往懷里揣,一邊沖出村子坐上村口的公交車。
坐在車上,二松右手按著脹痛的胸口,又想起了那晚那橋下面……
二松的哥哥大缸長得就像他家五斗缸,一米五五的個頭兒,長一大菜瓜似的腦袋,走起路來兩腿之間能放下他睡覺的枕頭。
這不是大缸的錯,是他爹的種兒差,大缸幾乎是他爹的翻版。
由于長的砢磣,二松爹到快三十了才找了整整比他小一輪的二松娘。二松娘雖然沒眼睛,家里灶臺上的活卻干得干凈利索,不比睜眼的婆娘差,肚子又爭氣,一叉腿接連給二松爹生了兩個小子。早已被人們戲稱“小光棍兒”的二松爹,看看小牛犢似的倆兒子心里那個美呀!在地里干活整天和犁地的牛犢兒一起撒歡兒,仿佛身上有使不完的勁。
跟大缸光屁股玩大的朋友們,孩子都能打醬油了,還沒有媒人上門給自己的兩個兒子提親,這下二松爹下地再也沒心思撒歡兒了。
老天爺餓不死瞎眼家雀兒,這時,村里又時興說不上媳婦就到外地買媳婦,大缸爹一咬牙,賣掉小牛犢兒,給大缸買了一個四川媳婦名叫金蘭。
相親那天爹是讓二松替哥哥去的,二松一點兒不隨他爹,身上攜帶的全是他娘的基因,眼睛除外。金蘭一眼就看上了二松,二話沒說就被二松帶回了家。
等金蘭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丈夫不是二松是大缸時,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獅,在被反鎖的洞房內(nèi)又哭又鬧。金蘭雖不是什么窈窕淑女,跟大缸一比,確實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為了提防金蘭逃跑,爹就找來幾個叔叔伯伯、哥哥弟弟,在金蘭和大缸的門口輪流著日夜守候。
事不過七,第七天頭兒上,金蘭出奇地高興,吃了很多大缸娘做的飯,一家人的心情也漸漸放晴,以為金蘭終于想開了,就撤了崗哨。就在那天晚上金蘭跑了,是大缸起來小便時發(fā)現(xiàn)的,一家人立刻成了失去窩的馬蜂亂成一團。
二松年輕跑得最快,他是順著他領(lǐng)金蘭進村的那條路找的,他知道金蘭就認識這一條路。
果不其然,二松就是在村北的那座橋洞里發(fā)現(xiàn)了已經(jīng)扭傷腳的金蘭。
二松剛想伸手去抓坐在地上的金蘭,不想金蘭一頭撲到他的懷里失聲痛哭,像一個迷路后找到家人的孩子。金蘭滿面的淚水打濕了二松的胸膛,也弄潮了二松的心。
二松真是進退兩難,任金蘭在自己的懷抱中邊捶打便哭訴:你這個騙子,你毀了俺一生。
其實二松早就對金蘭心懷愧疚,只是為了哥哥,他不得已而為之。今晚,金蘭一鬧,二松尷尬地覺得自己張開的兩只胳膊無處擺放,好像是多余的。收緊吧,她已是自己的嫂子;放下吧,不忍心再傷害金蘭。
等金蘭哭訴到大缸是“太監(jiān)”,至今自己還是女兒身時,二松的心就被金蘭的淚水泡漲了。二松張開的雙臂再也支撐不住了,隨著心中的股股熱浪,在金蘭起伏抽動的后背上用力地上下滑動。二松的臉頰上、唇齒間浸滿了金蘭的渴望。忽然,一股熱流涌向二松的心間,隨即又傳遍了二松的全身,最后沖昏了他的頭腦·……
等二松清醒后,看到自己身下一攤爛泥似的金蘭時,他掄圓了胳膊扎扎實實地給了自己一嘴巴子,他看到了滿橋洞的金子。
當晚,金蘭就像當初二松把她領(lǐng)回家那樣,乖乖地被二松背回了家。
金蘭懷孕了,二松爹下地干活又開始撒歡兒了,二松娘仰著頭沖著太陽光樂。
隨著金蘭肚子的脹大,金蘭的嘴頭兒也就越來越高,不時地躺在床上撒嬌:俺想吃牛肉,村里的不好吃,讓二松到縣城里買。爹樂得屁顛兒屁顛兒,催促二松趕快去買;一會兒又在屋里高叫:牛肉吃膩了,俺要二松給俺賣草莓清清口。金蘭每叫一次,二松的心里就像壓了一塊坯那樣沉,沉得二松幾乎喘不過氣兒。
夜晚,星星出全以后,二松悄沒聲兒地跑到村北的那橋洞里,雙膝跪地,邊握緊拳頭捶打自己的胸膛,邊發(fā)出“哇哇”的叫聲。他想從心中噴出些什么。
等到金蘭的孩子出世,金蘭給孩子起名叫橋橋。爹說不能叫,說孩子的曾爺爺?shù)拇筇柦欣蠘?可金蘭不聽,執(zhí)意就得叫橋橋,還說有紀念意義。
這時二松在家里再也呆不下去了,跑到三十里外一村子里做了上門女婿。
盡管如此,二松的心還是繃得緊緊的,他知道世上一定還有西門慶。
將近二十年了,災難沒能逃過……
二松進家門時,爹正蹲在院子里吧嗒旱煙袋。娘正在屋里高一聲低一聲,仰著頭沖房梁罵著:吃里扒外的物件兒,家里沒有窩呀?還到外邊野蛋。
二松在院子里頓了一下,還是徑直去了金蘭屋里。
金蘭正斜躺在沙發(fā)上,揉著紅腫的雙眼。二松一把揪起金蘭一邊高叫著:為什么?一邊高高地掄起了巴掌。
金蘭猛地躥了起來:你說為什么?你哥他……你是知道的,快二十年了……你媳婦能耐得住?
這時一張照片從金蘭的懷中散落到地上。怎么是自己的照片?二松一愣,再仔細一看,原來是橋橋,橋橋活脫又是自己的翻版。二松想起了橋下邊的那件事情,掄起的巴掌再次重重地落在了自己的臉上。
金山2010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