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其松

(福建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福建 福州 350007)

《花前一笑》用典及其效果小議

陳其松

(福建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福建 福州 350007)

為了便于演出,元曲很少借用典故。但有許多文學(xué)性大于劇場性的作品還是喜歡旁征博引,孟稱舜的《花前一笑》體現(xiàn)出了這一特點。孟稱舜對古代神話、歷史人物的引用多于時代較近的詩詞,由此除了能看出作者的家學(xué)之外,也為了解其在做此劇時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找到一個切入點。這些典故的應(yīng)用,一方面提升了劇作的品味,但同時也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它的劇場性。

唐寅故事;東皇太一春神論;元曲典故

《花前一笑》是孟稱舜的雜劇之一,約在明天啟年間(1621—1627)成書。同時代點評孟劇最多、用力最勤的批評家,孟的摯友陳洪綬對其評價是“今人所以不及古人者,其氣味厚薄不同故也。子賽諸劇,蘊藉旖旎,的屬韻人之筆,而氣味更自不薄,故當(dāng)與勝國諸大家爭勝”。之所以說孟的此劇“蘊藉旖旎”,筆者認為與劇中巧妙的運用大量典故是分不開的。這些典故與不同的劇情相契合,又能合于韻律,起到了深化主題、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的作用。對其用典進行分析會發(fā)現(xiàn)多數(shù)出自于神話傳說、歷史人物軼事、唐詩、宋詞。有的典故并不十分通俗易懂,含義卻是豐富的。其中神話傳說、歷史人物軼事占得比重最大。本文將嘗試重點從這兩個方面來分析孟稱舜所用典故及其在特定場景下的效果。

一、神話傳說

這里按照傳說出現(xiàn)的先后順序整理,而非該傳說在劇中的出現(xiàn)次序。

(一)女媧補天的傳說

第五折【收尾】“可正是女媧氏補就了相思半天缺”。該傳說見于《淮南子·覽冥訓(xùn)》:“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同載,火濫焱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猛獸食顓民。鷙鳥攫老弱。于是,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蒼天補,四極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蟲死,顓民生;背方州,抱圓天”。女媧補天是一個團圓的結(jié)局,是在形勢危急時用勇氣和智慧“救民于水火”,這與劇中文徵明對唐寅起的作用是相通的:幫其與沈素香最終團圓,救其相思之苦。這也照應(yīng)了正目中的“文內(nèi)翰打破錦牢籠”一句詩?？梢哉f,唐沈二人的“情”是他們最終得以團圓的基礎(chǔ),有情自有天助,這符合孟稱舜“傳情”的理論。也許不免才子佳人的俗套,但開場詩對應(yīng)結(jié)尾的神話,作家的設(shè)計是巧妙的。以此作為結(jié)尾,使得劇作首尾呼應(yīng),形成了一個嚴(yán)謹?shù)姆忾]結(jié)構(gòu)。

(二)倉頡造字的傳說

第四折【寄生草】“……魚蝦伴認出了真龍子,石鼓文辨出了倉頡字……”。石鼓文是我國最早的石刻文字,世稱“石刻之祖”,因為文字是刻在十個鼓形的石頭上故名。具體年代有爭論,唐朝韋應(yīng)物和韓愈的《石鼓歌》都認為是周宣王時期的刻石,近代羅振玉《石鼓文考釋》和馬敘倫《石鼓文疏記》都認為是秦文公時期遺存。漢字相傳為倉頡所作,《淮南子·本經(jīng)訓(xùn)》載“昔者倉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墩f文解字序》中記載:“倉頡之初作書,蓋依類象形,故謂之文;其后形聲相益,即謂之字”。劇中借此典故說明從別人眼里平常的事物中,看到有價值的東西,而且倉頡造字也暗含唐寅文采非凡之意,表達沈素香慧眼識英雄,得以確認后的喜悅心情。這對推動劇情發(fā)展是至關(guān)重要的。舟中的相逢一笑,沈素香恰好看到了唐寅才氣縱橫的一面,這一面之識就是兩人感情發(fā)展的基礎(chǔ)?！扒槿搜劾锍鑫魇?于萬千人中“認出”心上人并終成眷屬,也是作者對男女主人公的愿望。

(三)東皇、東君的傳說

第二折【尾聲】“相思愁萬縷,相逢無一言,怕色眼迷眵,錯認了東君面”。第三折【幺】“這兩個一樣的風(fēng)神競秀,也怎禁對東皇幾番僝愁”。第四折【后庭花】“你那東皇有意催花發(fā),待俺啊怎惜春風(fēng)這一枝”?“東君”“東皇”出自屈原的《九歌》,其中東君應(yīng)該是日神,東皇太一則是《九歌》中最高的天神。那么“東君”“東皇”在劇中與在《九歌》中是同一個意思嗎?先來看東君。在不同的文獻記載里,似乎可以確定他是日神的稱謂。如《廣雅·釋天》:“東君,日也”。洪興祖《楚辭補注》:“《博雅》曰:‘朱明、耀靈、東君、日也?！稘h書·郊祀志》有東君”。朱熹《楚辭集注》云:“此日神也”。但是在劇中的場景里,日神這一含義顯然不符合其意境。所以,這里的“東君”應(yīng)該另有所指。我認為是“東床”的同義語?！皷|床”指女婿,源于王羲之“東床坦腹”的故事,出自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雅量》:“王家諸郎,亦皆可嘉,聞來覓婿,或自矜持,唯有一郎在東床上,坦腹臥,如不聞?！辫b曰:‘正此佳婿邪!’訪之,乃羲之也,遂以女妻之。”這里比較貼合。

再來看東皇。東皇太一到底是什么神,沒有確切的史料、文獻可考。有一種說法是太一之祠自始至終都堅持著

這一用典又體現(xiàn)出本劇的一個特點,那就是相對于“場上之作”,此劇更趨向于“案頭之作”。元曲的欣賞對象多是下層群眾,因此要求曲詞通俗易懂,即使用典也要是耳熟能詳?shù)淖罴?而這一典故顯然要比較高的文學(xué)素養(yǎng)才能夠理解,“蘊藉”有余,而通俗稍嫌不足了。

(四)蕭史弄玉的傳說

第三折【慶元真】“今日個成就了吹簫樓上鳳凰儔,花開恰并頭,做鬼也風(fēng)流”。第四折【寄生草】“……卻便是秦樓弄玉窺蕭史”。漢劉向《列仙傳》記載:“蕭史者,秦穆公時人也。善吹簫,能致孔雀白鶴于庭。穆公有女字弄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日教弄玉作鳳鳴。居數(shù)年,吹似鳳聲,鳳凰來止其屋。公為作鳳臺,夫婦止其上不下數(shù)年。一旦,皆隨鳳凰飛去。故秦人為作鳳女祠于雍宮中,時有簫聲而已?！笔捠放竦膫髡f在戲劇中屢見不鮮,不再多述。而“做鬼也風(fēng)流”一句的延伸則使這一典故有了唐寅的色彩:狂放不羈,重情重義,大膽的追求愛情,這也就為接下來唐寅為了追求沈素香而甘為“傭書”提供了一種合理性。而且這一典故的用意還在于,“秦穆公”是同意蕭史與弄玉交往的,這也是唐寅的心理期待,希望沒有人阻攔他們的交往。這恰好為接下來唐寅與沈公佐的矛盾埋下了伏筆。

二、歷史人物軼事

劇中所用的歷史人物典故有的也帶有傳奇色彩,但由于出處多可考,且是出于《史記》、《戰(zhàn)國策》等史書,所以從神話傳說中單列出來,另加分析。這一部分按照人物在劇中出現(xiàn)的順序整理。

(一)西施

第一折【攪箏琶】“似這般冷漠吳宮,紅白花開煙雨中,禁不住仇恨重重”。其中的“吳宮”又稱“館娃宮”,是當(dāng)年吳王夫差為西施所建。吳王因慕西施美色而誤國,當(dāng)時有童謠“吳宮秋,吳王愁”流傳。但后世對西施多持贊賞與同情的態(tài)度,所以“吳宮”多指女子居所,而淡化了吳王誤國的色彩。在這里沈素香是將自己的幽閨比作吳宮,因為缺少心上人的陪伴而感到孤獨寂寥,禁不住悲從中來。這一典故被引用的很多,本劇中沒有什么新的含義與突破。

(二)白居易

劇中不僅引用了白居易的詩,而且將白居易本人也作為一個意象加以描寫。第一折【殿前歡】“說什么江州司馬,淚灑秋風(fēng)”。第三折【小桃紅】“只落得淚掩青衫,無語對花愁”。這里借用了白居易《琵琶行》里的“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詩中表達的是白居易對琵琶女的同情,對自己身世遭遇的慨嘆;而劇中是把白居易所描寫的經(jīng)歷作為一個歷史事件來看的,“白居易”有了實體意義。第一折中是唐寅借此表達“博不得玉堂上錦繡君恩重”的悵惘之情,恰與白居易當(dāng)時遭貶的境遇相通,很容易引起觀者的共鳴。第三折僅表達見不到心上人的憂愁,與“江州司馬”的本來意象有差距。

(三)司馬相如、卓文君

第一折【鴛鴦煞】“便做似薄幸相如,奏一曲求凰翠鳳”。第四折【油葫蘆】“他意兒中賦求凰空走入琴川市……”【寄生草】“……雖不是卓家寡女奔長卿……”第五折【步步嬌】“昨日個險待送官司遭痛決,說什么漢司馬會香車,定就描鸞貼”。這幾處都借用了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司馬相如(約前179年—前127年),字長卿,蜀郡(今四川省)成都人。據(jù)《史記·司馬相如列傳》記載,司馬相如做客卓王孫家時,以名琴“綠綺”奏曲兩首,以挑動卓王孫青年寡居的女兒卓文君?！拔木`從戶窺之,心悅而好之,恐不得當(dāng)也。既罷,相如乃使人重賜文君侍者(婢女)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與馳歸成都”。相如奏曲時所唱之詞,據(jù)說就是《鳳求凰》。

據(jù)比較,這是劇中引用次數(shù)最多的典故,我想這與唐寅當(dāng)時的境遇有關(guān)。他是以“傭書”的身份進入沈府的,這就決定了他不能公開的追求沈素香,而只能在兩情相悅的前提下私自結(jié)合。這與司馬相如當(dāng)時的處境是相似的,劇中反復(fù)使用這一典故,是為了突出唐寅當(dāng)時矛盾心情:既渴慕愛情,又怕得不到允許。這一典故也不新穎,但與“蕭史弄玉”的傳說相呼應(yīng),表現(xiàn)出了人物的心里層次,刻畫了劇中人在不同境遇中的心里訴求,使得人物形象更加豐滿。

(四)賈誼、李白、原憲

第二折【三煞】“他是金閨獻賦長沙客,玉殿題詩李謫仙,怎做了風(fēng)月所窮原憲”。這里涉及三個人物分別是賈誼、李白和原憲。賈誼(前200—前168年),西漢初年著名的政論家、文學(xué)家。在23歲時被貶為長沙王的太傅,劇中的“客”字暗示其被貶,與“李謫仙”的“謫”字恰構(gòu)成對應(yīng)關(guān)系,與“窮則獨善其身”的“窮”字也意境相通。賈誼客居長沙時,曾作賦兩篇,分別是《吊屈原賦》和《鵩鳥賦》,表達自己不受統(tǒng)治者重視,懷才不遇的心情;賀知章稱李白為“謫仙人”,“玉殿題詩”應(yīng)該指的是李白寫《清平樂詞》三首頌揚楊貴妃和牡丹花的故事;原憲,字子思,孔子弟子?！肚f子·讓王》中有“原憲居魯”的記載:“原憲居魯,環(huán)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戶不完,桑以為樞;而甕牖二室,褐以為塞;上漏下濕,匡坐而弦”。這三句表達的都是同一個意思,既唐寅本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沈府做傭書,與第四折【寄生草】“他是個英雄輩”相呼應(yīng),暗含對他的同情與贊揚。但是我們發(fā)現(xiàn),“原憲”的知名度與主要成就好像不足以與賈誼、李白并列。這里應(yīng)該可以看出,作者是為了壓“李謫仙”的韻腳而刻意為之,稍嫌牽強。孟稱舜的這部作品未見上演記載,我想這與其中類似的典故不易為大眾所接受有關(guān)。

《花前一笑》關(guān)注的是唐寅不遇時的詩酒風(fēng)流。為表現(xiàn)這一主題,作者所引典故大都帶有婉麗、浪漫的特點。雖然常有人生不遇、傷春悲秋的感慨,但整體格調(diào)是溫馨輕松的,也就是陳洪綬所說“氣味更自不薄”。從一部描寫才子佳人雜劇的角度出發(fā),不失為一部成功的作品。

1006-5342(2010)08-003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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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205210在“陽位”祭祀,祭祀太一都與“陽”有關(guān),表明了它乃是春神。本劇第四折【后庭花】表明孟稱舜是支持這一觀點的,似乎可以作為東皇既是春神的一個例證,至少可以說明這種觀點在當(dāng)時是被接受的。而且總觀其他的解釋,也只有把他當(dāng)成春神才能合于“有意催花發(fā)”的意象。試析之:《九歌·東皇太一》“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提到的上皇就是“東皇太一”。“皇”是最尊貴的神的通稱,“太一”在楚人中是東方最尊貴的天神?！缎墙?jīng)》記載:“太一星在天一南半度,天帝神,主十六神?！薄肚f子·天地篇》云:“主之以太一?！薄稘h書·郊祀志》曰:“天神貴者太一?！笨梢钥闯?這些文獻都在解釋“東皇”作為神其地位的重要,卻并沒有表明與“有意催花發(fā)”有因果的聯(lián)系。由此,劇中的“東皇”指的就是“春神”。這幾句都是沈素香的唱詞,很好的表達了少女的“思春”之情。